第五百四十章,治家(二)
半夜里的時候,妙姐兒把朱宣推醒了:“表哥,倒茶來。”然后坐起來打著哈欠,手習慣性的撫在自己衣襟上的同心結上,看著朱宣倒茶過來,先道一聲謝:“謝謝表哥。”
并沒有聽到朱宣的回應,朱宣只是在床邊上坐下來,把手中的茶送到妙姐兒唇邊去。看著妙姐兒喝完茶,揉著眼睛猶自不睡。
等朱宣再重新,妙姐兒貼過來,抱著朱宣的手臂嬌聲道:“表哥,我要和你說話,不想一上床就睡著了。”實在管家太累了,每天和那么多的人說話,一天充實的下來,上床就想睡。
朱宣把妙姐兒抱在懷里,還是淡淡地說一句:“對你說過了,你看著辦吧。”然后閉上眼睛,才又說一句:“劉勤是跟著我從京里來的家生子兒。”
一聽到這句話,妙姐兒的幾分委屈又重新出來了,晚上還有幾分賭氣,聽了幾天的“王爺原來是這樣的規矩,”這些奴才們欺負起人來太離譜,難道我管家不是想著讓表哥一切順心?
妙姐兒睡了一會兒,決定這一會兒再努力一下,在朱宣懷里擰一下身子,撒嬌道:“表哥,”但是不想告訴朱宣,太多的人對我說,王爺的規矩是這樣的,王爺的規矩是那樣的。
“睡吧,”朱宣的聲音依然是平淡的,輕輕拍著妙姐兒道:“睡覺。”
象是第一次和朱宣之間的冷遇,這是夫妻之間不多見的冷遇,以前都是妙姐兒不高興,雖然不贏,賭氣的人也先是她,這一次則是由朱宣而起,第二天上午,坐在偏廳上的妙姐兒還在想這件事情。
一早醒來,朱宣就出去,這是經常有的事情,早上醒來朱宣不在床上,十天里有七、八天都是這樣,有時候就是在,也是坐在外面的錦榻上。
瑞雪把一個食盒打開給王妃看過:“這是給杜夫人準備的湯水,王妃看過這就讓人送去。”梅表姐也有孕,妙姐兒交待她好好養身子,不用每天過來侍候。
看過湯水讓人送出去,外面才有人回話:“易姨娘來了。”沈玉妙淡淡道:“讓她進來。”易姨娘在外面聽見,心里微微一驚,王妃以前都是說請進來,而且今天莫名讓人喊自己來倒讓易姨娘有幾分忐忑。
進來行過禮以后,看一下石姨娘不在,易姨娘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站在王妃面前聽她也沒有讓坐,更是別扭,以前雖然不坐,也是會讓一聲兒。
再側身偷眼看兩邊,丫頭們不知何時退出去,這是王妃理家務的一個重要時間,難道自己也成了家務。
妙姐兒想明白了,就要把易姨娘叫過來對她交待才行,雖然沒有笑容的妙姐兒語氣仍然是平緩的,問易姨娘:“姨娘剛才打哪兒來?”
易姨娘這就明白意思了,低下頭回王妃的話:“想去園子里看一看的,不想走到門口,聽說王爺在園子里宴客,正要回來,園子門口遇到王妃讓人來喊我,這就來了。”
今天朱宣又在園子里宴客,卻是一早讓朱壽過來說一聲,是以上午妙姐兒還是挺忙的,可是還沒有忘記易姨娘這個愛亂逛的人。
低下頭的易姨娘聽著沈王妃聲音就有幾分冷淡道:“原來姨娘又去園子里才知道王爺今天宴客,想來昨天一直過去窺視,才看到王爺在宴客吧。”
易姨娘心里無端幾分怨恨,不然我們怎么才能見到王爺。王妃專房專寵,這一點上還要和我們計較。
聽王妃繼續冷淡地道:“姨娘的體面也是王爺的體面,要是讓客人們看到姨娘在一旁窺視,讓人怎么想?”
看著易姨娘不說話,只是手擰著自己的絲帕,妙姐兒冷冷問一聲:“姨娘覺得我的話對嗎?”這一句話讓易姨娘心中的委屈一下子渲泄出來,對著這個比自己小上十幾歲的夫人哭泣,讓易姨娘更有幾分尷尬。
可是別人家的姨娘不都象自己這樣過日子,當然也有。可是此時易姨娘心里只有自己的委屈。
廳上只有易姨娘低低的哭泣聲,妙姐兒看著這位還是花顏玉容的易姨娘,放緩語氣慢慢道:“想是平時有慢待的地方,還是有什么我做錯的地方?”
易姨娘抽抽泣泣的才回話:“并沒有。”兩個人一個人坐著,一個人站著,聽著那抽泣聲慢慢停下來,妙姐兒自己也想哭了,我也挺累的,表哥不去你們房里我當然高興,他不去我也不能趕著他去,這一點兒古人的賢惠我并沒有。
“去吧,以后不要再這樣了。”妙姐兒待哭聲停止,只是這樣說一句,看著易姨娘慢慢出去的身影,兩個人心里其時都不好過。
如是三天,朱宣一連宴請三天封地上的官員,都是早出晚歸,回來時妙姐兒已經睡下,早上走的時候妙姐兒還沒有起床。
第三天下午的時候,是朱福過來回王妃的話:“吳大人求見王妃。”妙姐兒與這位吳大人以前也是交過手的,當下吩咐:“請吳大人進來。”
吳大人來是說書生們的事,想是事情緊急,一進來就對王妃道:“這幾天里鐵將軍又深挖一層,卻原來在學里和義學里都有長期這樣的人存在,審出來的話不好,下官就趕快來回話,不想王爺不在,只有請王妃定奪。”
然后從懷里取出來鄭重取出來一堆供詞,妙姐兒接過來只看兩句,眼神就犀利地看一下吳大人,把手壓在供詞上,過上一會兒,才慢慢問道:“這人在哪里?”
“押在獄里,鐵將軍還在審問他。”吳大人對沈王妃躬身回答,他只是不抬頭,既不看王妃的臉色,也不讓王妃看到自己的臉色,可以想象到,兩個人的臉色都是發白。
妙姐兒一只手捧著供詞,另一只手還是壓著,象是自己不看也不能讓別人看到了,這才問一旁站著的朱福:“王爺在哪里?”
朱福趕快回話:“王爺上午就出門了,說是出城看一看,現在還沒有回來呢。”所以吳大人著急,這件事情王爺不在就要來面見王妃才行。
房里又沒有了聲音,沈玉妙出了一會兒神,約有半盞茶的時間,這才吩咐下來:“帶我的馬來,我去看一看。”
“是,”朱福趕快答應下來,聽著王妃又對吳大人道:“大人府門前候著我吧。”吳大人也答應一聲,和朱福一起出門,一個去備馬,一個去府門前候著。
過了一會兒,沈王妃才男裝出來,一件藍色繡花長衫,頭上青絲高高束起,腰間一條琥珀腰帶,身后跟著烏珍和朱祿走出來。
府門前上了馬,對吳大人說一聲:“大人請前面帶路。”吳大人馬上躬身答應,在前面帶著路。偶爾回頭看一眼王妃,翩翩一個佳公子,只是也是和自己一樣,鎖著眉頭,想來也是在想那供詞。
那審出來的供詞其實是讓人看不得的,把皇上以前登基奪位的事情一件一件都說得明明白白的,只不過妙姐兒是不知道是真還是假,如果是朱宣在,就會知道那些全部是真的。
但是這些話是不能亂給人看,也不能傳出去,朱宣既然不在,妙姐兒不得不自己走一趟去看一看。
街上是春光明媚,勞作的人臉上都象是有笑容,有誰知道這樣一件陰暗的事情被翻出來,如果泄露出去,只怕會引起很大的恐慌。
半個時辰后,吳大人陪著王妃來到大獄里,一進門這就不是一個讓人舒服的地方。院子里也有花木,可是知道這是大獄后,還是覺得有幾分陰森森的。
一連開了幾道鎖,吳大人一旁陪著越往里走,就聽到有一些隱約的聲音,再走近些以后,才聽到那聲音其實是刑訊的聲音和犯人發出的慘叫聲。
妙姐兒的臉色一下子白了,只說來看一看這犯人,到了這里才想起來指不定是個什么樣子。她腳步慢下來,身邊的吳大人此時道:“王妃請。”
走到這里真是不得不進去,再往前走,聲音更真切,皮鞭打在肉上的聲音和逼供有如地獄的聲音:“快招!”
一顆大大的頭出現在一側房門口,鐵將軍也迎出來了,沒有想到來的是王妃,還是有幾分詫異,房里血腥氣血人血鞭子,王妃能看這個?
妙姐兒異常頑強地挺住了,面上一派泰然走進去,感覺自己象是什么勇士一樣,目不斜視只是不往兩邊看就是,只是這血腥氣太沖鼻子,無法把鼻子也捂起來。
再從大獄里走出來時,身后是吳大人鐵將軍恭送的聲音:“慢走。”妙姐兒到此時是明白兩件事情,第一件那供詞十有是真的;第二件就是刑訊人真的不好看。
騎到馬上走過拐角,妙姐兒才深深地吸一口氣,這空氣中帶著大街上的人氣兒,一旁酒樓的菜香氣兒,甚至還可以聞到一間打鐵鋪子里的爐火氣兒,怎么聞都比剛才那血腥氣兒要好聞的多。
以前自己只會在山青水秀之處才會覺得空氣好,現在想一想,最好聞的其實就是街上熱鬧繁華的太平光景氣兒。
既然已經出來了,妙姐兒也不急著回去,對朱祿道:“出城去走一走。”表哥這幾天里倒出去看過好幾次,田里的青苗氣兒一定也是好聞的多。
一出城就快馬奔馳,朱祿跟在一側還是提醒一句:“請王妃慢一點兒才是。”妙姐兒打馬如飛從官道上一直馳到一處田頭這才放慢馬速,坐在馬上興致勃勃看著田里齊刷刷的青苗。
這個時候已經是快近傍晚的時候,算一下時間回去也趕得急關城門的時間,索性就站在這里多看一會兒。
農人們還在田里躬身勞作的身影,甚至還有雞飛鴨叫的聲音,遠處放牛童吹著橫笛,這樣的空氣最最好聞。
妙姐兒田頭上站定一會兒,和一個放牛歸來好奇的放牛童說上了話。看著他只是好奇的看著自己和白馬,妙姐兒笑問他:“幾歲了,怎么不去學里倒來放牛?”
“俺有八歲了,俺哥去上學,俺是女孩所以不去。”這個扎著雙丫角的放牛童原來卻是一個女孩子。
妙姐兒聽她童稚幼語甚是動聽,當下笑了:“女孩子就不能上學去嗎?”看著放牛童懵懂的眼神,妙姐兒回身對朱祿道:“賞他。”
朱祿笑嘻嘻從懷里取出一兩碎銀子遞給放牛童,這才隨著王妃一起往城里回來。
暮色西沉的時候,妙姐兒回到王府門前,先問一聲門上的人:“王爺回來沒有,”門上的人回答:“還沒有回來。”
仍是一心興頭的妙姐兒回到自己房里,毅將軍先從廂房里迎出來:“母親哪里去了,我等著母親吃晚飯呢。”
“啊,讓你久等了。”妙姐兒看著兒子的小臉怎么看怎么喜歡,再看一看廊下,石姨娘和易姨娘也迎出來,這是侍候自己用飯來的。
石姨娘是聽說易姨娘受了王妃的訓斥,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所以自那天開始,兩位姨娘晨昏定省,一次不少,決定不讓王妃有挑眼的地方。
如音瑞雪一起迎出來,接王妃進房里來才回話:“王爺讓朱壽回來取衣服,說晚上不回來,如果回來得晚就在書房里睡了。”
聽完以后妙姐兒也是淡淡的,只是為了頂了表哥的話,這一次就這樣有計較的意思了,先不管他,和毅將軍吃過飯,問兒子功課最是重要。
又過了兩天,妙姐兒才和來訪的薛夫人閑閑的說起自己發落易姨娘的事情,薛夫人聽完了居然沒有表示驚奇,反而表示理解。
薛夫人對妙姐兒道:“就是我也想這樣子呢,我自己看著挑的兩個姨娘,先是覺得好,現在可能是看出來我讓她們生兒子的意思,就一里一里地都上來了。”
這個并不奇怪,妙姐兒含笑,手里抱著薛夫人送自己的貓,難得今天這樣一個閑空,薛夫人又正好來訪,兩個人此時并沒有坐在房里,而是在園子里一處軒亭下坐下來,身邊放著茶水點心正在說知心話。
“就是尹夫人也跑來問我,你也管家,現在她大了,尹將軍也讓她管家,天天和家里的那一個姨娘吵個不休,我讓她不要吵,她并不肯聽人的話,或許你對她說一說她會聽。”薛夫人覺得頭疼,她不是慣和人吵架的人,一聽人說吵架頭就先疼起來。
樹下有幾聲鳥叫啁啁,妙姐兒失笑起來道:“我也是個丟三落四的人,只是要看尹將軍是什么意思罷了。”想一想自己,妙姐兒想到這幾天里自己心理上也是頂著朱宣的冷落,還在理家務。
唯一覺得高興的是,表哥早出晚歸,并沒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往姨娘房里去,做為自己為這件事情的高興,不會又引人非議吧。
比如會說在京里拿夫人們沒有辦法,只是和姨娘計較,至少有人要說,那是她自己的看法,至于妙姐兒心底里還是為這件事情高興一下的。
幾年都沒有進姨娘房里,如果只為這一件事情去了,王府里上下不知道要怎么看待自己才是。當然有那么一種人,說別人時就用放大鏡看,一到她自己時就有諸般理由,其實人人都是如此,事不關已都覺得輕松好說,一到自己,就理由多多,這世上理解別人的人本來就不多。
所以大家才會有爭執有糾紛。真的是有人覺得沈玉妙,你諸般不好,她看不到她自己的缺點,也只能由她說去。
風兒悠悠吹拂過來,薛夫人是從來覺得妙姐兒在就諸般都好的人,此時在這風中更是覺得心曠神怡,用手推一推手腕上一串八寶金釧,對妙姐兒道:“尹將軍當然是向著她,可是家里天天鬧來鬧去的,那可怎么好。
再說尹夫人小小年紀太過波辣些,有時候我對她說,就是生過氣也要對尹將軍和氣一些,她卻反過來說我,
說那樣和氣聽話,低聲下氣的倒象是姨娘的格局。”薛夫人掩口而笑,繼續對妙姐兒道:“說一些和氣地話,將軍說話是對的聽一下,她覺得象是姨娘的格局。”
眼望著綠油油竹林里的新筍,妙姐兒也失笑道:“這一點糊涂的地方,不用管她,她一定要覺得自己板著臉,讓別人都聽她的都是當正妻的格局,讓她去吧。”
就是薛夫人也無奈地道:“年紀又小,在尹將軍面前好象是孩子一樣,還不肯聽人話,這可怎么辦?”
另一邊幾處薔薇都早早打了花苞,南疆就是地氣和暖,妙姐兒悠然看著藍天,手里慢慢撫著貓,道:“我隔個兩天也讓人去看一看她,就是怕她管家亂成一團。”看著別人聽話,倒覺得象是姨娘,不聽話的才不是姨娘。
管了這些天,今天心里才有幾分空閑,妙姐兒滿意地輕嘆一口氣道:“明天請她們一起來聚一聚就是。還有周姐姐和余麗娟。”
薛夫人會錯了意,也贊同道:“我也這樣想呢,請她們一起來大家都說一下如何管家,”最后頗為尷尬的道:“說一下如何管姨娘。”
格格輕脆的笑聲從妙姐兒的唇中飄逸出來,一向溫順的薛夫人也是這樣想,有誰還要說古人就應該忍受姨娘,有誰還要說穿越過來的人如果不忍姨娘不好,如果忍姨娘也不好。。。。。。
這世上本就沒有一定的事情,古往今來都是如此,何必擬定得死死的。
“你這個丫頭取笑我,”薛夫人說完自己格格笑起來,道:“要是讓別人聽到了,會治我的罪的,說我不恭敬你。”然后有幾分俏皮地道:“要是我們家老爺知道了,只怕張開嘴,可以塞一個饅頭進去。”
妙姐兒一本正經地道:“塞饅頭不好,塞排骨好,塞大塊兒的排骨才叫好。”就是這樣開心的時候,心里也會偶然一絲思緒想一想,表哥今天晚上回來不?好些天沒有和表哥象以前那樣,睡覺前說一會兒話。
還好有兒子,表哥不在家,或者是睡書房,毅將軍一如既往地很開心,梳洗過后就一身長長的寢衣跑過來找母親了。
薛夫人還沒有明白過來,還在猜測道:“為什么塞排骨,排骨比饅頭好吃是不是?”一個張得大大的嘴,塞饅頭和塞排骨有什么不同嗎?
聽到薛夫人這樣問出來,妙姐兒還是沒有笑,依然是一本正經地,象是在說一件正經地事情道:“排骨當然是比饅頭好,排骨比較對路,喜歡吃排骨的一般都是。。。。。。”說到這里停頓下來,
果然薛夫人順其自然地接上話來:“都是狗,哎呀,你這個丫頭,你把我也罵進去了。”園子里又重新響起來妙姐兒甜甜的笑聲。
假山石上站著的朱宣臉上也是一絲笑意,聽聽這笑聲,妙姐兒又在淘氣了,和薛夫人在一起,也能淘氣得起來,南平王臉上有一絲疑惑,想有個端莊的人陪著妙姐兒就這么不容易嗎?
是薛夫人變得不端莊了,還是妙姐兒把薛夫人也帶壞了。剛從外面回來的朱宣一回到房里,問一聲王妃,就說和薛夫人在逛園子。
幾天沒有和妙姐兒說話的朱宣也頗為思念,慢慢走到園子里,本來是想看看妙姐兒就回房去,不想遇到這樣一件讓他思索的事情?
到底是誰帶壞了誰。。。。。。對于南平王來說,這真的是個難題。
負手在園子里別處走上一會兒,重新再走回來時,只看丫頭們在,這一會兒天也快近中午了,難道薛夫人不回家里用飯。
朱宣這才走過來問一聲丫頭們:“王妃還是和薛夫人在一起?”表哥難得今天在家,妙姐兒倒要撇下表哥陪別人用飯不成。
丫頭們見到王爺走過來,一起行下禮來道:“薛夫人告辭回家去了,王妃剛才和毅將軍在看鷂鷹抓那樹上的小鳥。毅將軍用彈弓把鷂鷹趕走了,和王妃一起去找掉下來的小鳥去了。”
朱宣聽過以后也覺得有趣,四處看一看,不見兒子和妙姐兒的身影,過一會兒才聽到自己剛才站立的假山石后倒有聲音。
是毅將軍的:“在這里,母親鉆到假山里去了。”朱宣正要笑,聽妙姐兒的聲音傳過來:“什么是母親鉆進假山里去了,是小鳥鉆進去了,我還沒有開始鉆呢。”
兒子依然是笑嘻嘻的聲音傳過來:“我也鉆吧,這里地方大呢,母親一個人能找到小鳥嗎?”然后就沒有了聲音,想來是母子兩個人一起鉆進假山里了。
丫頭們都含笑,看著王爺負手也走過去。朱宣走到假山旁,果然母子兩個人的聲音在假山里,這假山里另有通道,想是小鳥從天上掉進去了,引得妙姐兒和兒子一起去找它。
“找到了沒有?”是兒子的聲音。過上一會兒,才聽到妙姐兒如卸重負的聲音:“找到了,你先出來,我才好出來。”
朱宣站開兩步,先看著兒子從假山里面露一個頭出來,鼻子臉上一片泥污,出來以后看到樹根底下站著的父親,泥污著臉露出一口小白牙對著父親笑一笑。
再就是妙姐兒出來了,先是一只白玉一樣的手掌出來,手上有一只傷到翅膀的黃口小鳥,鳥身上有泥污,手掌上也有泥污,更是襯得沒有泥污的地方潔白如玉。
妙姐兒站出來時,也是鼻子尖上黑了一塊,朱宣放聲大笑起來,從袖子里取出絲巾拉過妙姐兒來先給她擦干凈鼻子尖,這才看到妙姐兒身上也蹭得有一塊泥。
再給毅將軍也擦擦干凈,做父親做丈夫的這一個人才道:“回去吧,洗一洗才真正干凈。”一只手拉著妙姐兒,一只手拉著毅將軍,朱宣覺得剛才的問題有答案了,當然這個答案為什么剛才不說出來。
就是因為原因其實是妙姐兒把溫順可親的薛夫人給帶成活潑的性子。一面走朱宣一面教訓妙姐兒:“你最會淘氣,自己跑到假山里面去,弄得一身是泥。”這還有個王妃的樣子沒有。
“表哥你看,這小鳥兒好可憐,被鷂鷹抓傷,是毅將軍把它救下來的。”妙姐兒此時也忘了和朱宣這幾天里象是有冷遇一樣,伸高手掌給朱宣看手上的小鳥兒。
朱宣笑一聲,還是一手拉著一個往房里走,一對泥猴兒。
已經是午飯時分,先不傳飯先打水來給王妃母子洗澡,毅將軍脫一個光腚,朱祿弄一大盆熱水候著他,洗干凈了,擦干頭發,因為沒有全干,松松的挽一下就送到王妃房里來吃飯。
朱宣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兒子坐過來,這樣一件寬松的衣服,松松的挽著頭發,看上去倒象是一個小姑娘。
過上一會兒,妙姐兒才從房里出來,也是一件寬松的衣服,松松的挽起頭發來,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插在頭發上。
看朱宣心情很好的樣子,妙姐兒覺得有幾分奇怪,剛才洗澡時已經想起來表哥這幾天里從不見面,而且也沒有什么溫存的話,象是今天雨過天晴。
吃過午飯,毅將軍沒有能如愿地賴在父母親房里睡覺,因為父親帶著母親只說:“小歇一會兒,就帶你出去走走。”
母親聽完以后精神百倍地道:“不用睡覺了,晚上反而睡得香,現在就出去吧。”毅將軍聽到這里,就老老實實的跟著青芝去睡覺了。
房里朱宣帶著妙姐兒飯后坐一會兒,一起換過衣服,讓人備馬往城外來。
一出城門,就是朱宣也加快馬速,身后妙姐兒,然后是烏珍和朱壽一起跟上來,朱壽看著王爺往山里去,倒有幾分明白,只有妙姐兒高興的很,這是往幽靜地方去,一定是好玩的地方。
一路急馳足有幾十里路,來到一處幽靜的地方,果然是好景致,不過卻是一座一座大大的,牢固的墳墓。
這里是埋葬著跟隨朱宣出征死難將士的陵墓。到了這里,妙姐兒也明白了,清明將近,表哥帶我來看一看他們,隨著朱宣從馬上跳下來,妙姐兒臉上由游玩的興致也轉為端正肅穆。
把馬韁丟給烏珍,走到朱宣身旁,陪著他一座一座陵墓前走過去,朱宣臉色也是噓唏的,在松柏樹旁站立,看著這陵墓很是回想一會兒,才對妙姐兒道:“這是跟隨表哥出征死難的將軍士兵們,都在這里了。”
妙姐兒低低應一聲:“是。”朱宣仰起臉來看一看青天,仿佛心中有限思緒,過一會兒又道:“也有不能收拾尸骨的弟兄們,所以那邊又立一座衣冠冢,至少清明時節有一個拜祭的地方。”
手指著最后一座墳墓,朱宣道:“就是這里了。”身后有腳步聲響,回身看時卻是幾個傷殘的人,柱拐棍的也有,傷殘一只眼睛的也有。
過來一起拜倒:“王爺,”朱宣彎下腰一一地扶起來,臉上是親切的笑容,對妙姐兒道:“這都是以前跟隨我的兵。”傷殘以后來這里守陵墓。
再對這幾個傷殘的人道:“來見過王妃吧。”妙姐兒看著柱拐棍的人在別人攙扶下也是不容易地給自己行禮,覺得鼻子只是發酸,趕快對朱壽道:“快扶起來,不用行此大禮。”
有一個兵站起來后,用唯一的一只眼睛看一看王妃,對朱宣咧開嘴笑道:“王妃真漂亮。”松柏林間,響起朱宣哈哈的大笑聲道:“你這個混丘八,又在胡說八道了,難道沒有給你找媳婦,要是還在軍中,老子一腳踹死你。”
另一個柱拐棍的人卻是對王爺道:“他是說王妃漂亮,配得上王爺。我倒覺得不能讓我媳婦看到王妃,這樣我媳婦只怕心里想給末將戴頂綠帽子。”
男裝的沈王妃怎么看也是一個標致的公子,朱宣說是王妃,這些人才認真看一眼,都覺得挺漂亮的。
妙姐兒聽這些人這樣毫不拘禮地說話,也覺得親切,看一看表哥還在大笑,也是從來沒有過的俊朗。
到此時妙姐兒心里也開朗了,朱宣一直就沒有生氣。自己發落他的人,在家里重新立了規矩,一直在擔心朱宣會不高興,其實他一直就沒有生過氣。
又是一個守陵人正在對朱宣話當年:“想當年我隨著王爺的時候,那個時候。。。。。。”然后看一眼一個小一點兒的陵墓,對朱宣道:“我和馬五情同手足,想著他當了將軍再來看我,不想他也來了。這樣也好,兄弟們又在一起了。我每天一早一晚都來看看他。”
妙姐兒也看過去,這就是那個表哥最喜歡的愣頭青馬五了,朱宣和蔣大夫也曾細細說過這個人,為他請封,封了一個六品的軍階。
那守陵人還在說話:“王爺也算是對他馬五很照顧了,地底下也是六品,又給我們都找了媳婦。。。。。。”聽得妙姐兒也有幾分心酸起來。
又和這些傷殘的守陵人寒暄幾聲,朱宣才道:“去吧,清明那一天,我還是會派人再來拜祭的。”這些士兵們得了這一聲兒,才有幾分戀戀不舍的離開。
陵墓前,只余下朱宣妙姐兒,烏珍和朱壽都靠后站著,朱宣負手在陵墓前踱步,緩緩含笑開口對妙姐兒道:“這幾天里委屈嗎?”自從妙姐兒發落劉勤那一天,朱宣就開始早出晚歸,在書房里會人看看書,要么就睡書房,就沒有早回去過。
妙姐兒一明白過來,就有幾分忸捏不好意思的神色了。輕聲道:“有一點兒。”早就應該想到朱宣不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
負手仍在踱步的朱宣微笑著只是看著陵墓上死難士兵的名字,慢慢對妙姐兒道:“他們相信我,才有我今天的名聲,所以表哥要厚葬他們,而且年年來看。一將功成萬骨枯啊。”
朱宣說到這里,真是滿懷感觸,又自己思想一會兒,才對妙姐兒道:“表哥也相信你,妙姐兒,你不要亂想。”妙姐兒嗯一聲,覺得眼眶又一熱,眼淚幾乎要下來。
“啊,你這個孩子,不要哭,哪里有那么多的眼淚去。”朱宣溫和地道:“家里這么多人,你也去獄里看了,一件事情接著一件事情來。你要是事事都這么亂想,防奸細就先防不及,還有時間做別的事情嗎?”
妙姐兒嗯一聲,擦拭一下淚水,嘀咕一句:“女人是水做的。”然后才對著朱宣回話:“表哥,我把易姨娘也教訓了。”
朱宣聽完原因,眼睛依然是看著藍天青松,溫和地道:“這是你的事情。”去不去,才是我的事情;管與不管,倒是妙姐兒的事情。
夫妻兩個人站在陵墓前不過交談一會兒,各自心里舒服了,這才一起上馬離開,走了幾步,妙姐兒又想起來一件事情,在馬上對朱宣道:“表哥,你這幾天里不理我,是誠心的吧?”
山林間又響起來朱宣的笑聲,而且笑不可仰道:“你并沒有哭著來找我,倒是表哥有點兒在意料之外。”
“什么嘛,”妙姐兒又嘟起嘴,對朱宣道:“我又沒有做錯事情,為什么要哭著去找你。”打馬跟在朱宣身旁頻頻追問道:“為什么我要哭著去找表哥,表哥倒是說說看。”
朱宣看著身邊這一只這一會兒尖著嘴巴的小鳥兒,抽了一馬鞭先奔到前面去了。朱壽和烏珍看著王妃跟上去,也在后面笑著跟上去。
奔了有一會兒,妙姐兒才看到這不是剛才來的路,倒象是轉到山后面去了,“表哥,這是哪里?”妙姐兒看看前面倒象是一個鄉村小鎮,而且有喜慶的樂聲傳出來。
“這是山后面的一條路,我們逛逛再回去,”朱宣悠然自得地在馬上回答,看著妙姐兒一聽也高興了。
手指著前面鄉村小鎮的朱宣道:“那里風俗很有趣,家家有樓臺,有點兒家底的人家,姑娘要選女婿,就是站在樓臺上拋繡球,很有意思。
聽這樂聲,象是今天又有了,我們去看一看去。”妙姐兒一聽就更高興了,拋繡球選女婿,第一次親眼看到:“我們快點兒去看看去。”
妙姐兒抽了一馬鞭子,反而跑在朱宣前面,忽然又慢下馬速來,鄭重回身警告朱宣道:“表哥不許離得太近,那繡珠不長眼睛,要是砸到你,我會心疼的。”
“你還是小心自己吧,不要總是說表哥。”朱宣也還回來一句,兩個人在前面走,后面的朱壽倒是嘿嘿笑幾聲,我倒要往前面去,如果長的漂亮,就去接繡球去;如果長的不漂亮,接到繡球也扔回去。
朱壽笑得一臉的不懷好意,烏珍一看就明白了,對朱壽在馬上做鬼臉:“你,壞主意。”就這四個字,充分表明朱壽此時的心態。
鼓樂聲響中,樓臺上正站著一位二八年華,裊娜的一位姑娘,看這門樓雖然不是很有錢的人家,卻還是有點兒家底,樓臺下面是鋪面,卻是一家當鋪。
朱壽看那姑娘長的還行,臉上粉多多的,腮邊紅紅的,眼睛看著也象是烏亮,只是一家當鋪的姑娘,這個要還是不要呢?如果要的話,憑我朱壽的本事,接這個繡球還是行的。
朱宣和妙姐兒在人群后駐足,并肩等著看那繡球會砸中誰。猶其看到姑娘長的不丑的時候,妙姐兒不由得為她捏一把汗,這樓下等著的人已經看過,要是砸一個長得不漂亮的可怎么辦。
看著自己和表哥象是安全距離,那繡球能有多少分量,不會砸到這里來,馬上好看的這兩位正在說笑。
那繡球果然是筆直地奔著妙姐兒來了,至少她比較年青,而朱宣雖然有氣勢,卻是成熟的太多。
沒有想到的妙姐兒看著那繡球時,已經快到面前,朱宣在妙姐兒馬上打了一馬鞭子,同時道:“快走。”也跟在妙姐兒馬后疾馳出去。
朱壽還沒有考慮好接還是不接,看到那姑娘一站起來去拋繡球的時候,立即決定不要她,一帶馬韁避開前面落個空的繡球,害得一旁的烏珍差一點一頭撞在繡球上了。
這四個人前后站在一起,密度太大,原以為一定會撞到一個不可,不想除了前面走的妙姐兒,后面的人騎術都精良,一個也沒有撞上。
烏珍看著繡球從自己的馬頭旁掉落在地上,先不打馬奔走,在馬上用自己的黑臉做一個鬼臉這才打馬而走。
沈玉妙感覺自己象是在落茺而逃,尤其是朱宣說一聲:“快走。”快馬奔馳正是妙姐兒喜歡的,這下子有了理由,打馬一氣奔上一程才放慢馬速,與身旁的朱宣一起大笑起來,頗有幾分狼狽而逃的感覺。
然后手撫一下自己的面頰沾沾自喜地對朱宣道:“那繡球砸的是我呢,是不是這樣表哥?”朱宣看看這個壞丫頭,笑著哼一聲道:“你又在比劃表哥老了。”
身后朱壽跟過來只是伸舌頭道:“王爺好險,那姑娘原來臉上有一塊痣,她站起來拋繡球的時候奴才正好看到一個側臉,”然后用手比劃一下:“有指甲這么大。”
妙姐兒再回身看著烏珍也是笑著跟過來,這才掃一眼朱壽,真是沒治的這個奴才,離那么遠也看到人家臉上指甲大小的痣,只怕是一直就盯著看呢。
“不是痣,”烏珍補充道:“是日頭影子映在臉上了。”烏珍最后看得最清楚。朱壽聽烏珍這么一說,立即有后悔的神色了,人回身往后面看一看,自己嘀咕一句:“差一點兒砸到我,怎么就沒有人出來追女婿的呢。”
烏珍很是高興的打擊一下朱壽:“沒有砸中呢,差一點兒砸中的人還有我呢,不是你一個人。”
出來玩一會兒,差一點兒影響到別人的姻緣,沈玉妙這才和朱宣一起尋路回城去,回想起來一面好笑,那人家的姑娘只怕恨死我們。
房里的丫頭們一起擔心這幾天,今天才看到王爺王妃一起出門,天黑以后,又是一起并肩回來。
侍候用飯的兩位姨娘有幾分高興,以后在這里侍候可以天天見到王爺,但是看到沈王妃和王爺說說笑笑,面龐上神采飛揚地一同從院外進來時,心里當然又會有幾分不自在。
是朱宣把姨娘們打發回去,飯擺上來以后,朱宣才用詢問的語氣對妙姐兒道:“不用她們站規矩,讓她們也回去吃飯吧。”
兩個姨娘低下頭來有幾分難過,象是不相干的人一樣。妙姐兒更是心花怒放,沒有辦法,換了是誰在這個時候也會心花怒放,高下再一次分出。
于是兩個姨娘聽著王妃快快樂樂地吩咐道:“你們回去吧,以后不用站這個規矩了。”應該說,石姨娘和易姨娘是不無沮喪的答應一聲,行過禮以后走出院門再回頭看一眼,只看到門上因為天暖而新換的錦簾在晃動。
至此,妙姐兒管家底氣十足,第二天一早,在偏廳上回話侍候的人,都可以感受到王妃的好心情,滿面笑容象是什么心事也沒有。
不象前幾天里雖然是面容平靜,分派事情卻沒有今天這么爽利。到吃早飯的時候,看過面前幾樣細粥,指著其中一樣粥對如音道:“這個裝起來送給杜夫人去,問她今天吐得可好些了,有空閑的時候我就去看她。”
如音趕快拿走裝好,交到一個出門的媽媽手里,打發她走這才回來。妙姐兒還沒有吃完早飯,看著有一樣菜好,又讓給毅將軍留著吃。毅將軍是早早的吃過早飯,已經在上課了。
早飯后,才是兩位姨娘過來請安,易姨娘看一眼王妃快樂四溢的面龐,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王妃已經把王爺哄好了,看看她那樣含笑的笑容,有如百花大放一樣,就應該什么都明白。
石姨娘也不說什么,請過安后一起出來,看看易姨娘有幾分傷感的面龐,石姨娘不得不安慰易姨娘一句道:“至少日子平安吧。”不刻薄也不用提心吊膽。
說完這一句以后,石姨娘轉身就自己走了,再多說下去,易姨娘還當自己是在看笑話呢。今天園子里王爺又在宴客,王爺辛苦這么些年,象是只有今年從京里回來,一下子大變,很是享樂。
以前從沒有這樣頻頻地宴客,現在沒有回來一個月,倒是請過不少客。
易姨娘嘆氣一個人慢慢逛逛,身后只帶著一個丫頭,走到園子門前,猶豫著是不是進去。王妃的意思倒不是不讓進園子,只是窺視王爺讓她知道了。
人都不進房里,窺視一下也不行,易姨娘也心里明白,是怕請的客人看到有姨娘在窺視,倒是不太中聽。
看來看去,還有跟毅將軍的人,卻是毅將軍下午也要在園子里宴客,所以上午跟的人先來看好的地方去準備,這一對父子倒是熱鬧的很,一天里一起請客人。
最忙的只有妙姐兒,心分幾下,一會兒要看著人往園子里送茶水點心,一會兒又要過問一下毅將軍下午請的小客人,從名單到玩的吃的都要問一遍才行。
又過兩天是清明節,朱宣帶上妙姐兒和百官一起去陵墓前拜祭歷次打仗時死難的人,回來的時候,夫妻兩個人一起有幾分傷感。
朱宣是又回想起往事,妙姐兒則是想起來朱宣戎馬的不易,回到王府里,這一次是按品大妝的妙姐兒是隨著朱宣來到書房里。
收起來傷感神色的朱宣把妙姐兒帶去看一大堆積在案頭的公事,沈玉妙倒吸一口涼氣,對朱宣道:“怎么有這么多?”
然后就是疑惑:“表哥你不是天天忙的很,早出晚歸有時候還睡書房,怎么還有這么多?”然后越說聲音就提高一些:“有這么多事情,表哥你還天天在園子里宴客,和將軍們射箭,和幕僚們賦詩。。。。。。”
怎么正經事情還積著這么一大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