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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六章,變幻(一)
熙熙攘攘的小茶館里,下午的時分就很熱鬧,這源于這一條街是熱鬧的原因。下午在這里泡一壺茶,聽一回書的人多為喜歡聽消息的人,這樣的地方是小道消息比較靈通的地方,也有比較新的消息。
一個布衣的漢子急匆匆地走進茶館里,一進來就對著熟人發布剛才的消息:“臺大人被摘印了,欽差正在臺大人家里,門前都是兵。”然后用自己敞開的衣襟擦汗,再大口的“咕咚”地喝茶水。
一角的桌子旁,坐著兩個綢衣的人,一個中年氣概,一個只是青年,這兩個人進茶館坐下來時,還是讓別人注目一時才移開眼睛。
一個比一個生得要俊秀,偏中年的那一位氣勢奪人,青年的那個秀氣飄逸,是朱宣和妙姐兒夫妻。
周圍還有一張桌子上,坐著朱祿和朱壽,只是布衣,也是對坐側著耳朵聽茶館里議論紛紛。妙姐兒悄聲對朱宣道:“又摘一個印。”這位欽差大人就是五皇子從京里派出來的。
封為太子沒有半年的五皇子依然如年前一樣肆無忌憚地更換官員,六部里一部一部地派,再尋上三位異姓王和各位王爺,各位郡王。
街上有哭聲傳來,這里離臺大人的官邸不遠,就在一條街上,妙姐兒聽著這哭聲,再聽著身邊的人竊竊私語地議論:“說從京里來的消息,這是換下來的第二十二個官了。”
這個數字就是妙姐兒聽了也大吃一驚,妙目在朱宣臉上一轉。手里執著一個紫檀茶盞的朱宣似乎在嗅那茶香,同時微微點頭:“雖不中亦不遠矣。”
京里的四品以上的官員換了五、六個,吏部、刑部侍郎都換下來,天塌下來不砸螞蟻,官小一點兒的反而沒有事情。
而在三位異姓王的封地上,反而是頻頻更換五品官員,不高也不低,也是可以上躥下跳的角色。這位臺大人就是涉及南平王財政的五品官吏。
南平王夫妻都不說話,出來轉轉就是聽聽街上的人怎么說。這位太子殿下看來是想要插手王爺們的財政,朱宣臉上不動聲色,心里自從五皇子在京里更換官員的時候就沒有舒坦過。
太子殿下要拿人開刀,與王爺們重議供奉,首先就要拿南平王來開刀,這是自己的姻親,不然的話別人就有理由,人人眼睛現在又都看著朱宣。
妙姐兒端起朱宣剛給自己斟上的茶水,端在白晰的手上還沒有喝,只是先說一句:“這是今年的新茶。”茶一斟出來,香氣先縈繞于鼻尖。
“是啊,”朱宣看著小二過來更新茶食碟子,換上一盤子新青果,看著妙姐兒用尖尖指尖拈起一枚,只是想心事。回到封地上這才四個月多,太子殿下就更換了表哥封地上,這是第五位官員。這門親事結的一點兒好處也沒有。
妙姐兒把這句話對著朱宣說一遍:“真是沒好處。”淡淡笑一笑的朱宣又在聽兩個老者的談話,直到他們說完才低聲道:“下一步要找我要錢了,你只管看著表哥說的對不對?”新到任的鹽官已經會過南平王兩次,鹽務一本爛帳,南平王全推不知道:“鹽稅酒稅鐵稅……全歸京里管,我不方便插手。”一問三不知,一推推到長城外面去。
在京里晉王府里依然是晉王的那位三皇弟,手下門人一一被刑部請去,其中一條罪狀就是:倒賣私鹽。晉王這個年應該是過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才是。
“軍中?”妙姐兒只說了這兩個字。軍需官一向是個肥差,只怕也要換換。朱宣臉上閃過一絲狡黠,更換軍需官,那就換吧,看看明年這仗還打不打,缺了我的糧草衣甲兵器,正好讓他兵部里扯皮去,就是小蜀王頻頻來信,南平王也是回得一派正色凜然:好好看待。
看看近晚飯時候,茶館里的人越來越多,準備在這里聽說書的人,臺大人的事情也是一個談資,今兒晚上的書也是談資:“聽說是師娘口對口教的葷段子?”茶館里就一片笑聲:“問問說書先生去,師娘床上教的吧。”
“我們回去了,”朱宣和顏悅色,但是不容反駁。茶館里一到入夜以后,約是現在的晚上九、十點鐘左右,就不再說正經的書,開始說葷的。
妙姐兒含著笑容站起來,輕輕抖抖身上的玉色長衫,天色剛剛晚霞的五月夕陽下,這就要回去,說葷書的還早著呢,不過要回去看看新生的小兒子才是。
沈王妃三月底生下南平王的幼子,大名朱恒,這是老侯爺準備起給閔小王爺的名字。恒小王爺與閔小王爺官階相等,是皇帝在京里就答應下來的,落地就是校尉,只是這才剛剛滿月有余,這一來一往的路程時間不夠,京里的旨意還沒有下來。
不是個小郡主,南平王有幾分遺憾;如果是個小郡主,南平王也會有幾分遺憾,另外幾分遺憾就是納悶,妙姐兒身子如許大,竟然不是兩個。
乳名胖倌的恒小王爺,讓母親受盡痛苦才生下來,實在是太胖,好在不是第一胎,不然的話生得更艱難。朱宣當時抱著胖倌在手里的時候,也嘆一口氣,妙姐兒一下子就要瘦下來了,肉都在這孩子身上呢。
看到王爺王妃站起來,朱壽去會鈔,朱祿去外面栓馬的柱子上解下馬韁來,主仆四人上馬在晚風中徐徐往王府里來。
五月的天氣風不冷也不熱,吹得春衫輕拂發絲微亂。從臺大人府邸門前經過時,妙姐兒再看一眼,大門洞開著,可見地上有一些舊紙碎屑等在輕風中拂動,哭泣聲已經聽不到。
從大門往里可以看到只看到門內的影壁,一個老門子慢慢彎著腰也是沒精打采地從里面走出來,街上人聲鼎沸有熱鬧擺夜攤兒的趨勢,就是這樣,身處在街上的人還是感受到門里的蕭瑟。
一朝天子一朝臣,妙姐兒想想高陽公主與自己說過的話:“咱們還象以前一樣,”物是人非,都會有變的時候,妙姐兒只能這樣想。
回到王府的時候,經過大門,門房的人出來迎,妙姐兒也沒有停馬,帶馬上了臺階繼續往府里去,而且回身笑著讓朱宣快點兒:“兒子會不會醒?”
朱宣也沒有下馬,朱壽朱祿在府門外下了馬交給人,然后小跑著跟在后面來了。妙姐兒一直騎著馬到房外才跳下馬來,再次回身對著朱宣嫣然一笑,這才轉身大步往房里走。
“這個孩子,”朱宣下馬來一并交給后面趕來的朱祿,走進房門的時候,先側耳聽一下,并沒有哭聲,胖倌應該是沒有醒才是。
丫頭們打起門簾來,朱宣走進房里,果然是看到妙姐兒眉開眼笑地抬起面龐來,一根手指豎在有如胭脂的紅唇上,正俯身在胖倌的小木床前的妙姐兒看著胖乎乎的兒子,這個兒子依然是隨朱宣的多,極象長兄朱睿。
這是生下四個孩子的妙姐兒第一次完全自己養新出生的孩子,大多的時間就花在胖倌的身上,平時沒有事情就坐在胖倌的小木床旁邊做針指,和其它三個孩子說話。和朱宣夫妻兩個人吃飯,也是要把胖倌的木床放在身邊。
睡得眉展眼舒的胖倌動了一下手腳,身上一件繡著五福的紅色小衣服,妙姐兒低聲讓朱宣看:“表哥,胖倌動了。”同樣是第一次時時看到這么小孩子的朱宣也是樣樣覺得新奇,看著兒子胖乎乎的小臉兒,醒來的時候一笑或者是尿了餓了要哭的時候,臉上的肉都擠得皺起來,端慧郡主形容過一次:“象包子。”胖倌象包子,朱宣再看看兒子又睡著皺皺眉,果然是象胖包子。
“尿了還是餓了?”朱宣準備出去找奶媽,妙姐兒奶水出了月子就沒有了,都是吃奶奶。已經算是熟練的妙姐兒伸出手來為兒子整理一下尿布,搖搖頭道:“沒有尿。”
就這幾句低語,丫頭們已經出去把奶媽找進來,朱宣這才交待妙姐兒:“把衣服換下來吧。”夫妻兩個人一起進到房里去換衣服,再出來看胖倌,還是睡得正香,這一會兒小嘴角兒往上翹,象是有笑容的樣子。
坐在錦榻上,妙姐兒還在說:“笑了,剛才是笑了的。”朱宣則道:“這么小的孩子哪里會笑,再大大吧,端慧小時候就沒有這么早就會笑。”
換了一身家常衣服的朱宣想著在房里坐一會兒,外面又來了朱壽:“王爺,鹽務孫大人求見。”這位孫大人就是新來的鹽官。
朱宣有幾分懶散,這都要吃晚飯了,他跑來混晚飯的嗎?漫不經心地先問朱壽:“他什么事情?”
“他只要有事情要奴才進來回話,象是著急的樣子,”朱壽回過話以后,朱宣不得不站起來,正要讓人傳晚飯的妙姐兒問一句:“表哥回來吃晚飯嗎?”
讓人拿了外衣來,就站在這里由朱壽服侍著穿上的朱宣再自己整整衣襟:“回來吃,陪他吃什么。”回來陪胖倌吃飯,比陪孫大人要好。朱宣再看看胖倌熟睡的小臉兒:“一會兒我回來,胖倌不知道醒不醒。”這話說完,這才走出去。
在院子里看到毅將軍帶著朱閔和端慧過來,看到父親小王爺們都站住行禮,只有端慧郡主行過禮后走過來,對著父親踮起腳尖揚起面龐。做父親的也笑著伏下身子來,讓端慧郡主在自己的面頰上親一口,小王爺們就嘻嘻笑站一旁,這是端慧見到父親就要來的一下子。
一般來說,來過這一下子以后,端慧郡主就要順便拉開自己隨身帶的小荷包,檢查一下里面還有沒有錢,沒有錢的話這就正是要錢的好時候。
朱宣對女兒略帶責備地看一眼,果然又去看她的小荷包了,如果有都不滿意,一直到塞滿為止。端慧郡主接收到父親的眼神,嘻嘻笑一下把荷包給父親看:“還有呢,昨天給的還沒有用。”然后保證一樣說一句:“明天我出門去。”
“你們慢些走,胖倌在睡覺呢。”朱宣這樣交待過孩子們,這才帶著朱壽去書房里,從后院門里進去,朱壽沒有先去請外面候著的孫大人,而是先遞過來一個盒子來。朱宣打開來,里面是一疊一百兩票面的嶄新銀票。
朱壽看著王爺在書案后把盒子放起來,唇邊也是有笑意,以前換一百兩票面的銀票是為了哄沈王妃,徐先生夸一次就給一張,要么就是王爺高興就給。沈王妃努力看書,因為功課一開始不多,而且妙姐兒自己想過,朱宣是文武雙全的名聲,自己那個時候還是隨波逐流,并沒有愛上朱宣也不想著配合他。,
只是在這古代,至少要學學繁體字,有機會可以看看街頭話本兒,再學學毛筆字,不想當才女,只為著能在這古代站得穩一些。所以朱宣以前隔一陣子要讓朱壽去換小面額的銀票,夫妻沒有成親以前,一個愿給一個愿要。
現在要哄小小丫頭了,換銀票的還是朱壽,唇邊噙笑的朱壽突然也想有個孩子了,看看王爺這樣逗著妻子和女兒,象是很享受的樣子。
“請孫大人進來。”朱宣在書案收拾停當,這才對朱壽吩咐道。在外面候得焦急的孫大人急步進了來,朱壽在后面皺皺眉,這位大人也顧不得失儀,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情,鹽務上不過就是錢罷了。難道為虧空來的?以前的虧空丟下來好了,誰還會去補它。
不能說朱壽是神算,因為鹽務上只有這些事情。走進書房的孫大人面色慌張,對朱宣行過禮后,語氣都有幾分急促:“王爺,不想鹽務上竟有偌大的虧空?”
毫不驚訝的朱宣沒有什么表情:“大人請坐,你來的那一天我就對你說過,鹽務上的事情我是過問的,不過你要人,去找杜威將軍,他不肯配合你,你再來找我。
至于運送,稅政上的事情,也是你們自己往京里運,與我其實無干。”南平王侃侃而談,早就有話等在這里:“從我接手南疆就是一本爛帳,我曾幾次稟過皇上,鹽務上的虧空是不是抹平了,后來的人也好做事情。”
孫大人擦擦額頭上的汗道:“王爺說的是。”幾曾想過在京里人人羨慕的鹽官一到任就面臨著幾百萬兩的虧空,稟著太子殿下旨意來到這里本來是想生錢出來的孫大人不能不冒汗出來。就算是掙到錢也要放進去填才行。
剛才來的時候,書房里就是掌上了燈,南平王俊秀的面容半隱在燈影里兒,繼續在說自己的話:“皇上說,盼著吏治上有能人,能把這帳抹平了,所以就一直爛在這里。第一位呂大人是有能耐的,兩年抹平了兩百萬。眼看著填了一半,不想來一位郭大人,想必孫大人你也知道,反而又虧空不少。
孫大人你是第四位大人了,向來是能吏才往鹽政上派,這兩年里我為了不再虧空下去,我也幫著填了不少呢。”朱宣面上甚至有一絲期許的淡淡笑意,語句里多含鼓勵:“皇上和太子殿下都等著您的嘉信呢。”
差一點兒沒有跳起來的孫大人還算是坐穩了,這怎么填,在京里的時候好管,虧空肯定是有的。鹽政上有錢,缺錢的要支用時,是有條子的。
想想今天看到的一大筆條子,都不知道是哪一年支用的,兵餉倒也罷了,兵部里兵餉運送不到,先從鹽務上支用,這個南平王賴不了。但是別的一大堆拉拉雜雜的運用和費用再也扯不清楚。
孫大人結結巴巴地問出來后,朱宣想也沒有想,就道:“孫大人問以前的老人,他們都知道。還是呂大人在的時候,有一年往京里送銀子,他為了機密,托了鏢行用船運,夾在一大船貨物里面,不想遇上強盜都端完了。”孫大人身子晃了一晃,這錢問誰要去?
呂大人是年紀大了,告老還鄉,前年報的壽終,無端的一堆條子還有呂大人在的時候,孫大人剛在想,朱宣已經嘆氣道:“呂大人走的時候,說抹平兩百萬,我還覺得高興,后來到郭大人手上,才對我說出來,這些帳目沒有算進去。為了官聲官績,呂大人也許是這樣的想法,想想他是本王手里第一位鹽官,有幾筆銀子是我幫他填的,總不能再把告老還鄉的呂大人還扯進來吧。”
南平王說得如此大方,孫大人真想說一句:“南疆素來富裕,幫我也填填帳吧,我留著錢好去對太子殿下有交待。”想想這個書案后坐著的王爺沒有這么好,多年戰功只能是實打實的本事,詭譎的官場上爬到這個位置上,就不是一般的有心機。孫大人越聽心里越悶眼前越黑,南平王是想讓我幫他認這筆銀子。
我……孫大人決定回家去罵娘,我這里為了虧空煩來找南平王,這位王爺一張嘴就是他填了多少,這些虧空想來是他填出來的。
這樣的談話是持續不了多久的,一個是想著能幫忙支個招兒,不是太子殿下的姻親,孫大人決定回家去好好寫上朱宣一筆,又覺得只就今天的這事兒就寫太孟浪,必竟是太子殿下的姻親。
著急慌忙看到巨額虧空一時慌了的孫大人晚飯也沒有吃就進來,坐到現在肚子餓得前胸貼后背了,看看這位王爺全然沒有管飯的心思,還是只在那里說話,孫大人只能告辭。朱壽看著來的時候急促,走的時候一臉的憋悶,心里好笑引他出去,這里不是好來的吧,京官外調雖然說是有錢也不是好呆的。
朱宣也餓了,把孫大人應付走了,也要趕著回房去吃飯去,走出書案來想上一想,又回身來把朱壽剛才送的盒子打開,取上一些銀票在袖子里,小小丫頭明天要出門去,回來荷包一準是空的,先帶在身上再說。
回到房里當然是歡聲笑語,胖倌醒了,正在逗他玩。看到朱宣走進來,妙姐兒抱著胖倌先讓丫頭們傳飯:“讓人去看了幾次,說表哥書房里沒有傳飯,想著你回來吃,所以都在等你。”三個孩子都餓了,撐著等東西,看到父親進來都是喜笑顏開。
等飯的這一會兒,朱宣伏下身子來看看睜著眼睛的胖倌,咧著嘴這樣子才可以往笑上靠一點兒邊……
新到的鹽務孫大人在南平王這里碰了釘子,著實煩悶了幾天,對著一大堆的虧空,還有太子殿下新到的一封信,信里當然是催要銀子。太子殿下要籠統人,一樣是需要花錢。
每天只是煩悶的孫大人眉頭越皺越緊,太子殿下還以為鹽務上多有錢,不,應該說太子殿下很明白鹽務上是一本爛帳,所以才要在這上面弄錢,孫大人不能不嘆一口氣,這爛賬上怎么弄錢,弄不多虧空的多把我也放進去,還是我走了也留一頓找不頭的條子在這里,往前面的呂大人,郭大人等人身上推。
“大人,這幾天里愁眉不展的,莫非是有什么心事不成?”說這話的是鹽務上的一位官吏,是蔣家兩兄弟推薦的宗有仁,先是在銅礦上呆了,去年才調到鹽務上來,在這里就無人知道宗有仁是蔣家兄弟推薦來的,至少有心知道的人是要好好打聽一下才行。
一般的人只知道這是銅礦上調來的人,宗有仁則是說銅礦上太冷,調回城里來舒服,看到孫大人眉頭天天緊鎖,宗有仁不慌不忙地盡一下下屬的問候。
剛來到這里,迎面一塊大磚頭的孫大人當然是不會對宗有仁說,只是道:“沒事。”慢慢踱步走到后面去,還是要和自己帶來的人去商議:“太子殿下要錢,這事情怎么辦?”
當然是先從鹽務上支用,支用以后要怎么補?孫大人出京的時候是隨身帶出來兩個人,是太子殿下給的人,孫大人原先覺得是拘束,現在樂得事事同他們商議,讓他們拿主意才好,這我沒有主意。
“倒是有人來找我,說要用大批的鹽,如果能直接從鹽礦上走,省了好些事,”一個人說出來:“他倒不是為省稅金,只是圖省事,”一個人說出來,另一個人不說話。孫大人心知肚明,看來這兩個人是商議好的。
孫大人到任不到十天,就開始要與私鹽打交道,也是多年為官,年富力強三十多歲的孫大人只能嘆氣,鹽務上掙錢當然是能是私鹽,這一點兒上誰都知道,可是只這幾天的功夫就要往水里趟了,想到這里,孫大人對于第一位呂大人的官聲官績深表懷疑,兩年抹平兩百萬,這兩百萬是從哪里來的?哼可想而知。
“能讓太子殿下滿意就行,”孫大人含糊不清地道:“有什么事情我可以行方便。”三個人在后堂里商議了多次,跟的兩個人這才把話在今天說出來,事實上新官一到任,就有人來請客來結交來認識,也是要考慮清楚才能說出來。
清晨的時辰點兒上,花上猶有露珠,草上猶在濕潤,烏珍象平時一樣,從馬棚里牽出王妃的馬,小郡主的馬和自己的馬來,一共是五、六匹,烏珍只要一個人就可以去了。
穿過庭院里灑掃的人,烏珍往大門而去。角門一般開的晚,起早的烏珍向來是從大門出去,與門房的人笑一笑,烏珍牽著馬出了王府。
大街上也還行人不多,趕著馬到了城門也才剛開,就是守城門的士兵也認識這位小子衣服出來遛馬的人,也知道她其實是個丫頭,任由烏珍趕著馬兒出去,幾匹馬都是神駿的,士兵們向來是用眼饞的目光看幾眼。
城外下了官道,就是一片野地,向來是烏珍遛馬的好地方。在這里和馬兒在一起,也是烏珍可以暢快地歡笑時,在王府里,對著娟秀斯文的丫頭們,烏珍心里也是有幾分不舒服,好在相了一次親,買了無數東西,南平王夫妻尷尬得不行,袁將軍失望的不行,只有烏珍高興了。也有人給我買東西,以后丫頭們再在一起看得的東西,烏珍決定也上去說一句:“我也有。”樣樣都有,除了的銀簪子弄不來,街上賣的都弄了來。
騎著王妃的白馬跑一程再回來時,其余幾匹散在野地上的馬兒身邊多了一個人,正在小心翼翼地接近那馬,一面嘴里念念有詞;“別踢我啊,我是來找人的。”這個人是烏珍認識的,也是妙姐兒認識的。一身嶄新的新長衫,頭上戴著一個大帽子,也是嶄新的,這個人是沈家四姨娘的弟弟張堂。
“你走開。”烏珍嘴里是兇巴巴的,臉上卻是笑嘻嘻的,這有十幾天的時光,張堂天天早上都出現在這里。此時的張堂聽到烏珍的聲音,趕快笑著回過頭來,把手里的一個盒子舉起來:“豆花和肉包子,你喜歡吃的那一家。”
烏珍從白馬上跳下來,笑逐顏開接過盒子不管不顧地在草地上坐下來打開盒子就是一口,身邊的張堂也是一臉笑容,把手里拿著一個墊子鋪在草地上,墊子上繡的還是鴛鴦在戲水。烏珍毫不客氣地就坐上去,這幾天里已經坐習慣了,鋪開了坐在上面當然是比坐在露水未干的草地上舒服。
以前是不成氣候的張堂在銅礦上呆了這么久,吊兒郎當的氣質被磨去不少,蔣家兄弟覺得這個人還有救藥,也是對他下過功夫在身上。作為美貌的四姨娘的弟弟,張堂是長得還可以,看上去一張斯文的小白臉。
看著烏珍吃得飛快,張堂把豆花打開來遞過去:“這里有稀的,你喝兩口,別噎著你才是。”不懂姑娘規矩的烏珍就伸過頭來在張堂手上喝兩口,再接著吃肉包子,一氣吃了四、五個才想起來問張堂:“你吃?”
“你吃吧你吃吧,你吃完了我再吃。”張堂第一次來獻殷勤就餓到自己,原本以為充足的兩人份早點被烏珍一個人吃了個精光,吃光了舔嘴唇的時候才知道問一句:“你吃了?”
今天吃了四、五個就知道問一聲兒,已經算是有進步,張堂嘿嘿笑著看烏珍吃東西,這是張堂發現的烏珍第一個討人喜歡的地方,就是吃東西很香,看著她吃就覺得心里舒服。自從見識過烏珍的飯量,張堂就次次帶的充足,不會再把自己餓到。幫人送早點餓到自己,說出去真是笑話。
烏珍吃過以后就唿哨著趕著馬在野地里跑,張堂這才開始吃,把剩下的吃完以后,看到烏珍已經在馬上了,張堂把烏珍坐著的墊子收起來,對著十幾步遠的烏珍招招手大聲說一聲兒:“我回去了。”
馬上的烏珍就回頭來點頭笑笑,兩個人就此分手。張堂心滿意足的往城里去,烏珍繼續在野地里遛她的馬。這樣的事情已經持續了十幾天,烏珍回來誰也不說,王府里的妙姐兒還被蒙在鼓里,不知道這位名份不正的“張舅爺”在追求烏珍。
這個要歸功于三姨娘回去以后,就想著主意要對大姑娘獻殷勤,可是烏珍臉太黑,找來找去這個殷勤獻不上,找不到與烏珍相配的人。三姨娘就對著四姨娘當成笑話來說,衛夫人回沈家,姨娘們當然是抱成團,三姨娘莫名地和四姨娘好了不少。
四姨娘再當成笑話對回來過年的弟弟張堂說了,然后也想獻殷勤:“聽說是大姑娘要出嫁妝,你認識的人里面,有不挑撿的幫著說一下,事情成了,大姑娘一定會喜歡的。”
就是做姐姐的四姨娘也不會想到,弟弟張堂動了心思。此時穿過長街的張堂,在小巷子里的一戶門前停下來,自己推門進去,門里是三間房子,一個小小窄巴的院子,還種著一棵槐樹,樹下一個人正在磨刀石上磨刀,看到張堂回來道:“張大哥,你是去你姐姐那里了?”
妙姐兒回到封地上,沈居安和衛夫人商議過,齊家搬了過來,離妙姐兒也近,三位姨娘當然也跟到這里來住,原來的房子只得幾個家人看著,隨便看著那里的鋪子。
張堂把手里的墊子放到身后去,搖頭道:“沒有,我出去轉轉。”磨刀的人只是咧著嘴笑:“張大哥,俺哥托人捎來話兒,問你什么時候回礦上去,俺哥想你哩。”磨刀的人小莫就是銅礦上莫廚師的兄弟,張堂一直是借住在小莫家里。
“我過幾天就回去,”張堂說著就想先去房里把身后的墊子放下來再說,小莫張口先揭破了:“你那手里的東西我早就知道了,鴛鴦戲水的墊子,有姑娘一大早兒會和你約會嗎?這樣早上就跑出來的別又不是正經人家的,張大哥,你現在算是有身份的人了,可不能亂找人家。我有朋友可以幫你說一家有家底兒的,姑娘家開著當鋪……”
張堂一聽也不藏著了,只是為不好意思還是放在身后,趕快笑著道:“清白的哩,”就是臉太黑,張堂是認真回想過烏珍的容貌,可是怎么也想不起來,找個理由請了假回來,先去王府里給妙姐兒請安,妙姐兒想著張堂最近事事勤謹,也見了。張堂才得以見了烏珍一面,是認真看了看,黑是黑,可是五官鼻子眼睛都端正,年紀也不小了,三十多歲的張堂決定追求烏珍去。
在銅礦上呆了這么久,看慣了官員們的威嚴和官腔,二流子一樣混了多年的張堂是臉上笑嘻嘻對著他們,其實心里也一般,看到我們家大姑娘,你們都得跪下來。這個原因就是大姑娘有權勢,所以跟烏珍要是成親,只是想想以后一路光明。
張堂的追求方式就是每天去給烏珍送吃的,烏珍早上遛馬是張堂在王府外候出來的,候了三天想著怎么能把烏珍約出來,有一天起早了,看到烏珍趕著馬從外面回來,從此張堂追求的路上一片光明,而且在追求到手以前,還不會讓人知道。
兩個人一大早見一面,烏珍吃過以后,張堂吃過,兩個人就此分手,這樣奇特的追求方式,烏珍很享受,女孩子都有虛榮心,特別是和丫頭們住一起的烏珍,雖然說話少,可是聽她們說話,訂親的人得了什么東西,一樣沒有見過的首飾一戴出來,就一起來看評說好不好:“這個式樣兒新。”
如果說不好,幾個壞丫頭背后里一說:“讓他重買了好的來。”然后以此為樂,烏珍在臉上表示可笑之余,心里也是想的。耳聞目染,第一個可以看的到就是沈王妃。南平王與自己的小妻子開始戀愛,就在半上午的時候,或是下午讓人送一件東西來給妙姐兒,只在一個王府里那么點兒路,也要讓人跑一趟。
所以訂了親的丫頭們都很有理,件件拿王爺來說事兒,背地里大家伙兒就傳話:“王爺今天又送了一個什么來……”所以袁將軍被烏珍宰了一把,烏珍是聽得太多,覺得這事情就應該是這樣,帶我出去就應該給買東西,沒有覺得在宰人,也不覺得不好意思。烏珍會有這樣的想法,朱宣要擔一點兒責任才是。
興沖沖趕著馬回王府的烏珍這十幾天里都是興頭兒極高,看到丫頭們在一起絮語,也能跟上幾句似模似樣的話,不再罵人傻蛋,也不再說人不會騎馬,只是沒有人覺出來烏珍的這種變化。
妙姐兒房里有客人,來看沈王妃和胖倌的是石姨娘,在王爺王妃回來后來到兩、三次的石姨娘倒象是在親戚一樣的來看沈王妃,而每次妙姐兒都是立即就請她進來,石姨娘的心里也達到極大的滿足。
這么久沒有見,石姨娘臉上的氣色越發的好了,人也胖了許多,前兩次來看沈王妃,不是有孕就是月子里不好久坐,今天來石姨娘覺得可以多說一會兒話。
“小王爺滿月了,看著更胖了。”石姨娘此時看著胖倌也是一片欣喜,自己也覺得奇怪,不象以前在王府,看到小王爺們就心里要黯然一下,不喜歡王爺了嗎?心里依然是有他。這一位小王爺也十足的象極了王爺。
妙姐兒手里輕輕搖著胖倌的小木床,對石姨娘突然變得比以前還要熱情,以前心里永遠是有三分距離,現在感覺可親之極,妙姐兒言笑自如:“表哥說我抱不動,我也抱起來了,天天抱一會兒,現在可不是更胖了,我也能抱得動。”
為了往王府里來的石姨娘,身上是新換的一件錦衣,還是在王府里的時候做的,石姨娘也是喜笑顏開的說閑話的樣子:“抱抱就抱得動,夜梅的第二個小子,就是我抱著。”然后告訴王妃:“夜梅和丈夫都是肯干的人,起早歸晚的不在家,兩個孩子都是我帶著。”
現在這樣的日子石姨娘實在是喜歡,今天又能多說幾句話的樣子,話就很多,一一地告訴沈王妃:“大的那個五歲了,也可以幫著照看照看,我今天出來了,是夜梅在家里看著。”
“你何不帶了來,讓我也瞧瞧。”妙姐兒看著氣色很好的石姨娘心里實在是高興,想想易姨娘嫁了人讓人問過,還是悶乏乏的樣子,弄得人人都不喜歡。
石姨娘猶豫一下才道:“大的那個晚上跟著我睡呢,我要出門,坐上車,抱著我腿只是哭,我倒是想帶來的,只是……”沈王妃笑一聲道:“只是什么,你下次帶了來給我看看,小孩子跟慣了人,一下子閃了他,一定要哭一會兒才行。”
“下次就帶了來給王妃看,”石姨娘也立即就笑著答應下來,想想院子里剛才來的桂花樹,對沈王妃道:“我們那莊子上面也有一棵大的桂花樹呢,幾時請王妃去瞧瞧才是。”
再把家里的趣事告訴妙姐兒:“在王府里的時候沒有想過這樣的日子,夜梅兩口子去賣菜,我跟去幫著看著,街上遇到混要錢的人,拿著菜就走,還是我奪下來的。”石姨娘頗有幾分得意,以前在王府里雖然是姨娘,也是嬌嬌女,出去大街上遇到惡霸,也敢叉著腰上去斗。
但是再告訴妙姐兒:“當時穿著一身老藍色的布褂子,黑色的一條布裙子,要是王妃看到了,一定以為是哪一家的粗使媽媽。”格格笑著的石姨娘此時還是打扮得面容娟秀,手上一條銀紅色的絲帕掩著口,看上去依然是一個麗人兒。
想想石姨娘描述的場景,妙姐兒不能不笑,也跟著打趣道:“我就看不出來你能這樣做。”雖然不纏腳,又有多少力氣跟男人斗。石姨娘自己也接著道:“等他走了,我才后怕上來了,當時只想著那菜不容易種出來,莊稼人起早貪晚的侍弄地,才弄得來。”
說到這里,有幾分不好意思:“以前從不知道一碟兒菜也要這么辛苦才得來,自己親眼見到,吃什么都是香的。”一掬米居然有這么多的汗水在里面,還要夾雜上無數的日出星明與月升。石姨娘嘆氣:“還是現在這樣子好。想出去走走就抱著孩子出去走走,回到家里一下子就天黑了,竟然有做不完的事情。”再滿意的嘆一口氣,房里不再孤寂,大孩子跟著睡,晚上給他講故事兒,聽著他說話,哄著他睡覺,等到他睡了,自己閉眼就睡著。
南平王打發走的四個姨娘里,只有石姨娘離開了王府反倒過得滋潤起來。妙姐兒微微含笑,看著小木床上的胖倌兒,再看看坐在天暖了剛去掉錦墊的梅花瓷凳子上的石姨娘,心里不知道合不合適勸石姨娘再走一步。
想到這里想起來易姨娘,妙姐兒拜托石姨娘:“有空兒去看看她去吧,聽說還是不開心。新嫁的那一家是易將軍帳下的,有了胖倌兒后,易大奶進來看我,我問了她,只說是不開心。”石姨娘一聽就笑,對沈王妃道:“她就是這個脾氣兒,有點兒事情就這樣病蔫蔫的,跟病西施似的。”石姨娘想想易姨娘以前,不是最會裝相,現在裝王爺也看不到了。
“聽說她成親了我去看過一次,她羞著呢說不好見我,”石姨娘說到這里臉一紅,易姨娘對著石姨娘只是哭:“你到是守著呢,我可怎么辦,哥哥嫂嫂逼著我嫁,我原說死在家里,想著哥嫂不容易,辦了若干的嫁妝,死在家里只是拖累了哥嫂;”
然后再接著哭:“我想著死在這里,過來了一看,他們家辦事極其認真,都是按著正室的規矩辦,我死在這里,不是又連累了他……”想來想去死不成,只能悶蔫蔫地活著。
妙姐兒對著石姨娘面頰上一閃而過的紅暈看在眼里只是微笑,想來是易姨娘說石姨娘還心里有表哥,既然還這樣想,好心的妙姐兒,有時候濫好人的妙姐兒,喜歡做媒的妙姐兒只是含笑,倒不方便勸石姨娘再走一步兒,讓她想著吧。有時候愛才是一種幸福。
“等我回去的時候,我去勸勸她。挺好的人家,不好好過日子,整天鬧病兒裝起不來,”石姨娘笑吟吟地對著沈王妃打包票:“看我把她從床上拉起來。”以前石姨娘與易姨娘爭斗,永遠都落于下風,看到易姨娘裝來裝去,石姨娘氣憤之時也曾自己幻想過,一把拉她起來看她還裝?
此時的石姨娘在心里問自己,這算不算是在報前仇?問得自己笑微微,管它前仇不前仇。眼前的沈王妃不是拜托了我,妙姐兒聽過是笑得彎眉彎眼睛:“也許你去,能勸好她。”看到石姨娘活的這樣精神,易姨娘應該有所感悟吧。
院子里的微風吹得門上的竹簾輕輕搖動,妙姐兒細細地問著石姨娘:“想你不是一個亂花錢的人,要是手里有錢,給你找個鋪子放著生息好不好?”
石姨娘不能不感動一下,在莊子里住著聽的小消息最多,哪一家的姨娘為大婦不容,卷了自己財物出來,外面世道壞人多,不是這個來騙一點兒,就是那個來嚇一次。沈王妃專房專寵,原本是情敵,出了府也不必再諸多安置,不想依然是循循關切,就是每個月的月銀也按著日子不錯的送過去,妙姐兒含笑說過:“你一天不嫁人,這銀子一天不少給。”
當下石姨娘把自己的底細和盤托出:“去了夜梅家里,只種著幾畝地,我再帶著幾車東西去,還是現找的房子,我看著不是常法兒,把錢都給了他們,重新起了房子,剩的錢置辦了一百畝地。他們也肯干,雇了幾個人種地,現在日子越發的好過了,剛去的時候洗衣服的活兒我都幫著做過,現在倒有兩個粗使的人在。”
石姨娘微笑不已,我也老太太了,去年過生日,夜梅做上一件紅衣服給石姨娘穿,是石姨娘沒有穿,月銀還在拿,穿它難以再見王妃。只是想一想就是穿了,也沒有人說話,心里得意把衣服收起來,有時候打開箱子拿東西看到就用手摩挲一回,心里只有高興的。
一一地問過來,妙姐兒也放心,笑容滿面對石姨娘道:“你以后缺什么,只管來找我就是。要是我不在家,去鋪子里找管事的,交待過他們照看你。”
兩個人心里都是訝然,這樣的談話溫馨又和契,是親戚嗎還是知己?都不是,居然絮絮叨叨地坐在這里說起來這個來了。
近中午,石姨娘頗有幾分戀戀不舍地告辭,還想坐一會兒,只是怕遇到王爺,有如閑云野鶴一樣的石姨娘在廊下對著臺階上的沈王妃微笑:“我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