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婦

第017章 發誓

沐水游

外頭時不時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丫鬟婆子的聲,以及風從院子里刮過的呼呼聲。老太太那邊傳飯了,綠珠從外打聽,老太太留了葉楠玉一塊用午飯,年氏和葉楠薇也都在那邊,老爺則去了前廳,聽說陸真還未走。

紫竹院依舊冷清,連廚房給這邊準備的午飯都比往常慢了半個時辰。葉楠夕也不惱,一個人慢條斯理地用了午飯,漱了口后,就讓綠珠拿出物件登記冊子,靠在熏籠上慢慢翻看。被棺木送回娘家時,蕭玄給她準備的陪葬物特別豐富,聽綠珠說,這些比當年她帶的嫁妝是只多不少。初始她覺得很是幸運,畢竟手中有糧,心里才不會慌。只是當越來越認清的處境后,她才覺得蕭玄此舉,令人琢磨不透。

一個男人,若真介意頭上那頂綠油油的帽子,又可能還表現得如此大方,甚至可以說是闊氣!

葉楠夕一邊翻看著冊子,一邊讓綠珠清點箱籠和匣子里的。

除去前面分給年氏和她給葉楠玉準備的外,這里還有純金首飾兩套,每套皆是銜珠五尾鳳釵一支,鑲珠簪子一對,嵌珠華勝一副,垂珠耳墜一對,蝦須手鐲一對。此外還有鑲寶石的首飾兩套,成色上佳的翡翠玉環兩對,瑪瑙串珠四副,羊脂白玉把件四個,各樣不成套的首飾十二件,以及一些零碎的金銀錁子和五張各一千兩的銀票,那個朱漆描金八寶匣子一打開,便見這些金光耀眼地堆在里面。

當時這個八寶匣子就放在她的棺材里,是文姨娘幫她給保住的。

而除了這些真金白銀外,另外還有貂毛氅衣三件,蘇緞刺繡衣服六套,鑲著珍珠的繡花鞋四雙,以及一些精致華美的衣裙十余件。

她記得,除了衣服首飾銀錢外,當年李氏給她的陪嫁還有一些名貴香料,和兩處占地不小的莊子。如今香料自是沒有了,那兩個莊子的地契也一樣沒看見。不過匣子里的那五千兩銀票,綠珠卻說是多出來的,之前她在蕭府,手里現成的銀票并沒有這么多。如此,算是他跟她買下那兩莊子的錢嗎?葉楠夕也不知到底是賺了還是虧了,只是越來越覺得蕭玄此舉令人琢磨不透。

他到底是意思?分得這么清楚,是不是有兩清后,各不相欠之意?既如此,那一開始她聽到的那句“永不棄”的話,應該就不是出自他之口了?難道真是蕭時遠?

會是這樣嗎?

葉楠夕有些發怔地拿起其中一只玉環,含翠欲滴的綠,將她手上的肌膚襯得如鵝脂一般。這樣的一雙手,說明其主人一直以來都是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這樣的一雙手,她初始還覺得有些陌生,而今,也不知是看久了就習慣的關系,還是被那些記憶和情緒影響的關系,她對這個身體越來越熟悉,比她想象中還要熟悉。

只是眼下,她對即將面見那位傳說中的,有種莫名的擔憂,這種擔憂的感覺甚至比讓她蕭家還要重上幾分。

匣子里的這些雖價值不菲,但都是死物,不似一個兩個現成的莊子可以年年生錢,不愁會坐吃山空。

并且那些首飾想要出手極不易,首先是老太太心里是清楚她這里有多少,她若真拿去變賣,少不得要費點心思過了老太太那一關;另外是合適的賣家不好找,據文姨娘說,俞川的大戶人家基本上都跟葉家有往來,如今估計那些個人家多少也聽說了她的事,所以以后她若從這里找買主,人家都不用問便知她是情況窘迫,到時被壓價不說,怕是還會將些不好聽的傳到葉家。

這樣的種種情緒壓在心頭,還有那想也想不明白的畫面,令她淡了要清算這些的心。將手中的玉環放下,葉楠夕嘆了口氣,只是正要將匣子蓋上時,忽然匣子里還有一個玉件,因擱在匣子一角,剛剛沒注意。

是一只玉蟬,不帶一絲雜質的羊脂白玉,握在手中,有種溫潤的滑膩感。

綠珠也看到這個玉蟬,便道這個玉蟬是當日戴在三奶奶身上的,因為太太那邊的丫鬟婆子時不時會,所以姨娘就讓我收了起來。只是我記得三奶奶是沒有這個玉件,倒是瞧著三爺身上有戴過這樣的玉蟬掛件。”

“嗯?”葉楠夕停住把玩的動作,抬眼,“難不成這是他隨身攜帶的?”

綠珠遲疑道我也不確定是不是,蕭府的幾位爺身上都有掛著這樣的玉墜兒。還有府里的幾位奶奶也是很喜歡小玉件,所以也可能是我回家后,三奶奶另外為添了個玉蟬。”

玉蟬向來就受貴家哥兒喜愛的配件,他會佩戴也不稀奇,只是若真是他身上佩戴的,為何要放在她的陪葬匣子里?然而想到這一層時,再琢磨綠珠剛剛的話,葉楠夕心頭即突地一跳,如此說來,這也有可能是蕭時遠身上佩戴的!?

她的親筆信,他的隨身物。

葉楠夕心里頓時生出幾分膈應,剛剛瞧著這小玩意還挺稱心的,卻這般一琢磨,頓時沒了把玩的心,皺了皺眉,便將那玉蟬給放回匣子里。

離父親的壽宴日只剩下五天了,也就是說,最晚,五天后,她便可見到蕭玄。

綠珠將八寶匣子收好后,葉楠夕靠在熏籠上昏昏欲睡時,忽然聽到外頭傳來腳步聲。

綠珠出去一看,然后趕緊道三奶奶,是大姑娘了。”

葉楠夕睜開眼,坐起身,往門口看去。

片刻后,便見那簾子被掀起,一個眉心生著一點紅痣,容顏端莊秀麗,約莫二十三四歲,穿著玫瑰紅妝花闊袖褙子的年輕婦人走了進來,身邊跟著位衣著得體的仆婦。

兩人目光對上,不出所料,少時跟葉楠玉相處過的那段時光,連帶著不應該是屬于她的親切感,在她看的那一瞬,通通在腦海里浮現,在心底浮出。然后,她微微放了心,記憶中,葉楠玉待她的確有幾分真心。

于是片刻的沉默后,葉楠夕站起身,行禮,喊了一聲“”。

葉楠玉未應聲,只靜靜打量著這位多年不見,向來受長輩夸贊,卻突然攪出這等大事的妹妹。

果真是長開了,少時的稚氣盡褪,原本就過人的容貌,如今更是添了幾分嫵媚,并且還多了幾分貴家女子的風華。只是面上卻沒有一絲愧疚,只有幾分不安,那眼神里甚至還有幾分好奇。

葉楠玉不禁皺了皺眉頭,那眉眼,可真像父親,可偏只學得父親驚天動地的做派,卻學不來父親善后的手段。當年母親那般細心照顧,老太太那般用心教養,到頭來反倒養出個這么不爭氣的丫頭!

葉楠玉恨鐵不成鋼,臉色越加凝重,抿著唇,走到臨窗大炕那坐下后,才沉著聲開口身體可好些了?”

“已經好多了,多謝關心。”葉楠夕仔細打量葉楠玉兩眼,就淺笑著問一句,“姐夫可好?瑞哥兒,瑾哥兒和妍姐兒可好?”

葉楠玉嗯了一聲,臉色微緩聽老太太說,你忘了許多事,如今是不愿再回蕭家去。”

葉楠夕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父親的意思呢?”葉楠玉此時這般嚴肅的神色,配上眉心那點紅痣,愈顯莊嚴。葉楠夕心想,葉楠玉才像是老太太教養出來的姑娘,這神態氣質,當真是跟老太太一模一樣。

“父親并不反對。”葉楠夕低聲回了一句。

葉楠玉眉頭皺了又舒,沉吟一會,就讓綠珠和蓮嫂子都出去,然后讓葉楠夕,一臉嚴肅地問你我都曾承歡母親膝下,我又是你長姐,父親不便問你這個,老太太若問起,想必你也不愿實說,而文姨娘早有認定,所以如今就只能我來問了,你可是因為想著別人所以不愿再回蕭家?”

葉楠夕嚇一跳,隨后終于明白,為何老太太非送她不可,原來是對她有這樣的看法。也難怪……她無法證明并非自殺,而今蕭家又已做出退讓和承諾。所以依她眼下這等情況,不的理由,無非就是她果真是紅杏招搖,不知死活地還想爬出墻外!

所以她不能留在娘家,只能是娘家留住她。

同樣的事情,不同的說法,所帶來的結果將是完全不同。

因此葉明才會馬上斷了她之前的那等想法,并答應讓她留在娘家,但若真想跟蕭府脫離關系,則只能看蕭玄的意思。

愣了片刻后,葉楠夕發覺根本沒法解釋,于是只得發誓,我若有這等心思,必遭五雷轟頂!”

葉楠玉臉色一變,即喝一聲胡說,心里行得端坐得正便可,何須發毒誓。我若要你的毒誓,又何須這般私下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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