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錫舜成為新市長,省委已經找他談過話,基本上沒有什么變化了,在市里層面已經傳開。
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蕭軍被調到另外一個地級市干市委副書記,勉強算是升遷。接下來,新安市就空出來一個常務副市長的位置,而相應地,市委那邊也空了一個常委的位置。
但這個位置顯然還沒有確定下來,而省委遲遲沒有來市里宣布組織任命調整班子,原因就在于此。
市政府幾個副市長,尤其是幾個符合條件、年富力強的副市長們都躍躍欲試,各自通過不同的渠道進行暗中活動,準備爭一爭這個位置。
常務副市長與普通副市長不是一個檔次的領導,雖然同為副廳級。前者進入了整個新安市的權力核心層,而后者則永遠觸摸不到這個高度。
彭遠征給宋炳南打電話詢問李銘然和莫出海何時到任的時候,江北省委書記徐春庭也正在跟京城的馮伯濤通電話。
徐春庭是馮老一手提拔的高級干部,跟馮伯濤又處在同樣的權力層面上,無論是工作還是私交,聯系都相當密切。
跟徐春庭通完電話,馮伯濤猶豫了片刻,就把電話打進了大紅門內,通過保密專線向自己的父親匯報一事。
聽了馮伯濤的話,電話那頭的馮老一陣異樣的沉默。一聽老爺子沉默下來,馮伯濤就猜測老人八成不會同意,老爺子剛正不阿一輩子,哪怕是在他當初從廳級干部到副部級的門檻面前,馮老都不曾為他開過綠燈、說過話。
良久,馮老輕嘆一聲:“孟霖對咱們孟家有大恩,含辛茹苦教養遠征成人,功不可沒。看在孟霖的面上,我就破例一回,但是記住。下不為例!”
馮伯濤心里也微微有幾分感慨。孟霖以華信之年守寡至今,堅持不再婚,以一個弱女子的微薄之力專心教導撫養自己的兒子,讓彭遠征走上了一條品學兼優的光明坦途。對于人丁單薄的馮家來說,這就是一種大貢獻。
要知道,彭遠征不僅健康成人,還在各方面都比同齡人更加優秀——馮老夫妻對孟霖,心里著實是有幾分感激的。
反過來說,如果彭遠征是一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弟、甚至走上邪路——馮家或許因為血脈關系也不得不認下他,但絕不可能像現在一樣。將之作為第三代的頂梁柱來磨礪培養。
在馮老心里,彭遠征能有今天,他娘孟霖當居首功,至于馮家,現在至多是錦上添花而已。
馮伯濤和宋予珍夫妻私下里曾經議論過,就算彭遠征不曾認親馮家,這個孩子這一輩子也不會走得很差,他會憑借自己的力量為自己、為母親孟霖闖出一片天空來。最不濟。衣食富足是沒有問題的。
“爸,其實孟霖的哥哥孟強的基本條件也不錯,從基層一步步干起來。在副市長的崗位上也干了四五年,作風比較扎實,往前進一步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兒。”馮伯濤笑著回道。
馮老冷哼一聲,“行了,別再說了。你給他打個電話,敲打他兩句。在更高的位置上,要更加謹慎做人,好好給老百姓干點實事,若是得意忘形,一切后果自己承擔。”
馮伯濤心下凜然。趕緊應聲答應下來。
中午。彭遠征走出辦公室,準備去食堂隨便吃點東西,然后就直接去縣公安局,召集謝輝和仲修偉開個碰頭會。謝輝本來準備在電話里匯報工作,被彭遠征給打斷了。
出于某種深層次的考慮,彭遠征現在無比的小心謹慎。
剛走出縣政府辦公樓。就見門口停著一輛黑色的豪華進口越野車。車前,昂首站著一個40出頭身材瘦削鼻梁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的男子。
這人身上有一種傲慢陰鷙的氣質,給人一見就能留下深刻的印象。彭遠征心頭一動:張大虎?
不能不說,這個鄰縣黑老大張大虎的樣貌與彭遠征想象中的相去甚遠,更與港臺電視劇上那些黑社會“大哥大”的樣子形象八竿子打不著。
彭遠征腳步沒有停,張大虎面上帶著陰柔的笑容,大步走了過來,主動伸出手去笑道:“彭縣長,鄙人張大虎,大華商貿公司的總經理,縣政協常委,早就聽說彭縣長年輕有為,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
彭遠征淡然一笑,慢慢伸出手去,任由張大虎握著。
驟然之間,他感覺張大虎異樣有力地握著自己的手,似有示威和某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威脅”味道。
一縷陽光從辦公樓頂上投射下來,給這個陰鷙的中年男子身上蒙上了一層強悍霸道的光彩。
彭遠征眉梢一挑,反手用力、化被動為主動,緊握著張大虎的手,強行往前邁了一大步。張大虎幾乎是被彭遠征往后帶了一步,差點站不穩腳跟。
彭遠征嘴角浮動著高高在上的微笑,繼續往前邁步,張大虎則不由自主地后退,而兩人的手依舊牢牢緊握著,卻是彭遠征占據了絕對的主導。
張大虎暗暗倒吸了一口涼氣。本想給彭遠征一個“下馬威”,結果卻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氣勢完全被眼前這位年輕強勢常務副縣長所奪。
凝視著張大虎,彭遠征好整以暇的松開手,輕輕拍了拍手,然后一句話都沒有說,轉身大步而去,向著食堂的方向。
張大虎背靠在自己那輛越野車上,凝望著彭遠征挺拔如山穩步當車的背影,嘴角忍不住輕輕抽動了一下,而眼眸中則掠過一絲陰狠。
“既然你不給面子,不留余地,那么,就別怪我不講路數了。”張大虎壓低聲音自言自語,“這都是你逼我的!”
張大虎剛要上車,突然見彭遠征在機關食堂門口陡然轉身凝視著這邊,目光堅定而輕蔑。他緩緩抬起手,向著張大虎揮手做了一個手勢,張大虎的臉色頓時變得猙獰起來。
田鳴在彭遠征身后輕輕恭謹道:“領導,那人就是張大虎?”
彭遠征沉凝點頭,田鳴有些不忿地道:“真猖狂,竟然大搖大擺地跑到縣政府來,莫非真以為鄰縣就沒人敢動他嗎?”
“好了,不說這個。你最近聽到了一些什么……”彭遠征一邊往食堂里走,一邊隨意詢問著。
田鳴壓低聲音小聲道,“領導,最近縣里有不少人都在看熱鬧,說領導在做無用功,早晚……”
田鳴欲言又止。
彭遠征淡淡道,“早晚什么?”
“早晚鬧個灰頭灰臉,被調離鄰縣。”田鳴輕輕道。
彭遠征聞言笑了,“我就是要走,也會光明正大、光光彩彩地離開鄰縣——多說無益,還是看結果。”
彭遠征走進了食堂。
他心里很清楚,因為縣局的行動失敗,縣里各種猜疑和小道消息滿天飛,原先看好他的人信心開始動搖,而一開始就不看好他的人則更加落井下石。
一般而言,馮伯濤中午是不回家吃午飯的。但今兒個,他卻回了家。見他回來,宋予珍有些奇怪地問了一句:“老馮,今天咋回來了?下午沒事了?”
“下午還有個會要開。我中午回來吃飯,順便——孟霖在家嗎?”馮伯濤剛問了一聲,孟霖就從廚房里走出來,摘下身上的圍裙笑道,“大哥,您找我?”
“孟霖,我想跟你談談。”馮伯濤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示意孟霖也坐下。孟霖有些詫異,但還是走過去坐下,宋予珍想了想,還是回避了一下,繼續去廚房弄午飯。
“孟霖,這兩天江北省委對新安市的黨政班子進行了調整,原先的市長、常務副市長,都被調走,現在原先班子里的常委副市長當了市長,江北的老徐給我打了電話,有意讓你哥哥孟強進常委,干常務副市長……”馮伯濤輕輕說著,望著孟霖。
孟霖臉色一紅。雖然這些年遭遇了孟家的冷漠,但她終歸還是孟家的女兒,當然是希望娘家哥哥能升官的。
可她深知孟家對自己母子的傷害,自己能諒解,可兒子卻未必能諒解——彭遠征的態度就代表著馮家的態度,馮家能保持現狀,就算是給了她不小的面子。
孟霖從來不敢奢望自己馮家兒媳的身份,能給自己娘家兄長的仕途帶來什么好處,而她也了解馮老的為人,這種事情絕不敢提。可這一次,馮家卻主動……這意味著……
孟霖也是飽經風霜的女人,自然很快就醒悟過來——如此,大概算是馮家在一個適當的機會所作出的一個適當的回報了。
孟霖心里微微有些感動,輕輕道,“大哥,我明白了,謝謝大哥。”
“一方面也是他自己的條件夠了,一方面也是正好有一個機會。”馮伯濤笑了笑,“你抽空給你哥打個電話,就說讓他以后好好工作,別辜負了組織上的信任。”
馮伯濤的話意味深長,孟霖怎么可能聽不明白。馮家這是要通過自己的嘴,警告和敬告孟強,不要因此而得意忘形、忘乎所以,更不要打著馮家的旗號做什么勾當,否則會死得很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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