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這夜
第七十二章這夜
下蔡縣的一側,淮河之上,月隨波動,船隨月移,鶯聲燕語滿載的花船之上,歌舞升平。
河岸之上,還有人來來往往的,懷揣多少金銀,想要到花船之上,博美人丹唇一笑。
而下蔡縣的另一側,是望不見頭的糧田與在這秋風中,早已經蕭索的蒼翠。
矯捷的身影,輕盈地翻越過高高的城墻,每一個落腳點都像是精確計算過似的,準確踩在每一個城墻上磚縫間,剛好可容落腳的地方。
城上的守軍毫無知覺,趁著云彩遮住月影的瞬間,那人已經穿過城墻,自另一側下了城墻。
流動的軍士昂首挺胸地走過,渾然不知自己放走了怎樣的人物。
黑衣人安安穩穩地落地,優雅地拍了一下手,再次融入了黑暗之中,鉆進了樹林里,沒走多遠,便看見了一輛停在那兒的馬車。
馬車極普通,沒有任何標記,甚至連車簾都有些破舊,車前有個人影,縮頭縮腦地佝僂著,也是穿著黑衣,蒙著臉,見黑衣人過來了,立刻“阿阿”地自喉嚨里發出意義不明的音,指著車內。
竟然是個啞巴。
云自月上移開,照進叢林里的月光落在黑衣人臉上,恰是那個曾在金家的品茶人。
他好以整暇地走過來,對著啞巴道:“走吧。”
話音落時,人已經掀開了簾子。
豈料,就在簾子掀開的瞬間,他突然發現車內竟然還坐了個人。
那人的身影有些碩大,擠在這普通狹小的馬車里,顯得很擁擠,卻像是沒有呼吸一般,讓人根本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但這不妨礙他在車簾掀起的瞬間,手靈活地一揚,扔了他一臉白沫子。
不好!
石灰!
品茶人已經來不及躲了,石灰落入眼睛,疼得他剛要叫喊時,后腦又被人狠狠地打了一下。
突然、猥瑣,但極有效的連環擊,讓陰溝里翻船的品茶人聲音都噎在了嗓子眼兒里,人就暈倒了。
“呼……”舉著磚塊的“啞巴”開口了,長長舒了一口氣,拍了拍狂跳的心口,問車內道,“掌柜的,暈了吧?”
正是四通票號的張桐。
車內那碩大的人影——就是胖成球的張掌柜——往外挪了挪,邊下車邊道:“你敲的轉頭,你問我?看看死沒?”
“哦。”張桐急忙俯身探了一下一下鼻息,“沒死,是暈了。”
“把藥給他吃了,捆了。”張掌柜一擺手,吩咐道。
張桐雖然是第一次做這些事情,但手腳卻極快,不一會兒就將品茶人捆成了個粽子,若是有懂的人看了,會發現他捆的是豬蹄扣,想掙脫都掙脫不了。
把人扔在了車里,張桐才擦了把汗,小聲問:“掌柜的,這人什么來頭?”
張掌柜的圓臉上,帶著隱憂之色:“若我沒看錯,是黑鴉軍京畿衛的人。”
“黑鴉軍”三個字,著實很有殺傷力,張桐倒吸一口冷氣,結結巴巴問:“皇,皇,皇上派來的?”
黑鴉軍是直接歸皇帝調遣。
張掌柜白了他一眼:“蠢貨,陛下還需要販私鹽嗎?”
“哦。”張桐冷靜了一下,旋即覺得更不對了,“那……他怎么……”
張掌柜搖搖頭:“難怪……”
那位林大人要他們偷偷把人捆了。
只是后面這話,他沒說出口。
張桐知道自家掌柜的在想心事,便不敢打擾,等了片刻才小心問:“那掌柜的,接下來,咱們怎么做?”
“去莊子上,等明天將人送給那位林大人,讓她審吧。”
“不用往上報嗎?”張桐總覺得他從京城回來之后,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聽林大人吩咐就行了。”張掌柜說了一句,忽然看向張桐,問道,“你小子,可騙了芝麻的身子去?”
張桐腿一軟,差點兒跪下。
張掌柜在城外抓人的同時,淮河邊的倉庫區,高空之上,有兩道影子隨云而來,輕盈地落在了金家那個倉庫之上。
甫一落下,便先行結果了屋頂之上的兩個守衛。
動作輕、快、穩,半點兒聲響都沒有。
而那兩個守衛剛剛被結果,空中又有六道影子掠過,紛紛落在屋頂。
倉庫內亮著燈,周圍是一隊守衛,四人一組,一組流動,一組守住門口。
房上的八個人互看一眼,為首之人做了個手勢,便也分成了三組。
兩個占了最高點,挽弓搭箭。
兩個趁著流動守衛轉過墻角的時候,齊齊落下,另外四個自房上落下,就落在守衛身后。
黑巾彎刀之下,不留生魂。
只是,這幾個人無聲無息結果了守衛之后,方才發現,那倉庫的門,竟然是半掩著的。
請君入甕?
“初曉。”為首的人喚了一聲。
被稱為初曉的男子過來,半跪在門前,檢查了很久方才起身,也不說話,直接推開了門。
其他的人眉毛都沒動一下,只看著他進了倉庫,不多時再出來,搖頭道:“沒有機關。”
語氣有些茫然。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竟然忘記了今天要來做什么。
倉庫之內,空無一人,唯有那些私鹽與官糧,滿倉滿谷地堆著。
文正說他已經拿到了賬冊。
就是說這證據,明晃晃擺在了江南衛的面前,連個同歸于盡的陷阱都欠奉。
“這就完了?”其中一個稍微年輕些的男子收起了匕首,兩手一攤,疑惑道,“那還要咱們來做什么?校官一個人,還解決不了外面那幾位?”
“文校官的運氣,一貫比旁人好些。”一個梳著發髻的少婦坐到了一個糧袋子上,伸了伸腿,“不過這拱手相送,更像為了掩蓋更大的事情呢。”
為首的那人很贊同這話:“不管校官追著什么查到了這兒,只憑這一倉,就怕再難查下去了。”
“古怪。”
“刀口舔血的日子,什么古怪沒見過?”為首那人不以為意,“不過將人逼成如此,也是斷臂之痛,只怕文校官手里,還有些咱們不知道的。”
他說罷,對著屬下打了個手勢。
門口站著的人,立刻打起了個唿哨。
聲音飄蕩而出,淮水之下有人竄出,極穩得落在了船舷之上。
管弦之聲驟停,突入之人已經刀出鞘,弓拉滿,有個沉著的聲音道:
“黑鴉軍江南衛十三所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