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下了逐客令,這恐怕是秦舒這輩子第一次遇到的事。他的臉色有些難看,薄唇緊抿,視線落在那人的那副鐵面具上。
眼前這人的心恐怕也如這副面具,冰冷又無情。
不再多言,秦舒大步離去。
程昕追了幾步,復而轉身,說道:“安先生,就算你真的有苦衷,可你是否想過小公爺的感受,這么多年,他在府里是如何過來的?他那么小就失去了父親,還有太夫人她在萬國寺聽聞噩耗動了胎氣,以致——”
安先生打斷她的話:“在下不知姑娘你為何要對在下說這些。”
是真不明白嗎?
程昕凝了眉,道:“方才,小公爺之所以提及安國公,是因為這么多年來,他一直在思念父親。我想,無論安國公身在何處,都應該能體會到小公爺的這番心情。畢竟,這是人之常情。”
安先生鐵面具底下露出的那雙眼睛,閃過一絲程昕看不懂的復雜。
沒有得到他回復的程昕,不再逗留,快速出門追著秦舒離去。
院子里的棗樹被微風吹得沙沙作響,安先生木然坐下,望著對面的兩只茶杯出了神。
華燈初上,夜色朦朧。
玄武街河畔人煙寂寥,一輪明月倒映在河面上。
‘撲通’一聲,一塊石子落水,將明月的倒影打散,也喚回了秦舒的思緒。
“他這么做,一定有他的苦衷。”程昕側首輕聲說道。
作為一個旁觀者,程昕冷靜的思考了方才安先生的反應和他說的話。還有當日在城西看到安先生的所作所為,她總覺得安先生不是他們想象中的那么冷血無情。
秦舒收回撐著橋欄的手,轉過身來靠著:“有什么苦衷,能讓他置十幾年的結發妻子于不顧,就連親生兒子站在他面前,都不敢相認?”
“你是怎么確定他就是安國公的?”程昕有些疑惑。
“他的頸邊有一道疤,那是當年宮變的時候,被弓箭手射傷的。若不是景平王爺推得及時,恐怕那支箭早已射穿了他的喉嚨。”
秦舒低垂著眼眸,陷入了回憶:“小時候,我曾摸過那道傷。我還問他疼不疼……”
他還記得安國公笑著對他說;:男子漢大丈夫,只要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流血流汗又有何懼?他還說他的命是景平王爺救回來的,以后無論如何都要好好報答他。
他以前覺得安國公做到了,為了保護景平王爺,不顧生死。
程昕仔細想了想,的確有在安先生的脖子的一側看到了一道疤。因著他下巴向下有很多道疤,所以脖子側面那道并不起眼。不過秦舒既然如此確定,那么肯定錯不了。
“他既然還活著,不回京城來,難道是因為他臉上的那些疤痕?”程昕猜測道。
秦舒緊握了拳頭:“他難道不知道,比起那張臉,我們母子二人更在乎的是他這個人!”
“或許不是因為臉。”程昕道:“安國公出身武將,身上定然少不了傷疤,哪怕是傷在臉上,他也應該不會躲起來不見你們。”
試想,一個僥幸從戰場上活著回來的人,最希望的肯定是讓自己的家人知道他還活著。
“如果不是他不想回來,那就是不能回來。”
秦舒抬眸,神情凝重:“不能回來?”
“是,你還記得他方才說的話嗎?他說如果可以,這世上沒有人會選擇拋棄妻子,招人唾棄。言外之意——如果他有選擇,他不會拋棄你們。”
程昕說著皺起眉頭,盯著橋底下幽幽的河水,輕聲道:“可是,以安國公的身份地位,有誰能迫使他沒了選擇?”
普天之下,恐怕都沒有幾個人。
秦舒道:“也許與當年的那場大戰有關?”
“我聽說那場大戰,是姜氏余孽勾結外族挑起的。正因為此事,皇上才下令全國圍剿姜氏余孽,不放過他們族中任何一人,可時至今日,京城還時常有他們的消息。”
姜氏余孽難道真的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當年大戰伊始,是我爹率十萬大軍奔赴邊關,大敗了敵軍,將他們逐出了天楚邊境。捷報送回京城,皇上龍顏大悅,令他們擇日班師回朝。
可再傳消息的時候,就是我爹他們在回程途中遭遇突襲,被困小舟山。這些年,我派去邊關的人多方探查,總算有了些當年的眉目。
聽說我爹是在接了一道圣旨之后,決定帶著安成軍先行回朝。期間的探子也出了事。
事發之后,皇上當即下令派兵增援。景平王爺自告奮勇前去營救,其勢驍勇,果真救出了我爹一行人。只不過安成軍損傷慘重,景平王爺不得不下令原地修整。
數日后,他們途徑小舟山東面的高峻險地,那里到處是懸崖峭壁。在那里,他們遇到了埋伏……”
秦舒眼眶微紅,程昕伸手過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一場埋伏,敵眾我寡,安成軍幾乎全軍覆沒。安國公拼死保護景平王爺,死于亂箭之下。她父王景平王受傷墜崖,尸骨無存。
這是外界一直流傳著的大戰結局版本。
“現在看來,那場大戰另有隱情。安國公非但沒有死,還一直都沒有回京。若不是這次蜀地難民的事情,恐怕他也不會帶著他們前來京城告御狀。”
話說到這里,程昕眼微微一亮:“難怪他們能一路平安的到京城,看來除了你和二皇子暗中庇護之外,安國公也在其中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作為一個曾經數次征戰沙場的將領,對天楚的地理布局一定是相當熟悉的。哪里能躲避官兵的堵截,哪里能安全又快速的朝京城進發,若是沒有一番好好的布局,要想帶著那么多人來到天子腳下,恐怕沒有那么簡單。
程昕又想到另一種可能。
或許這次廢太子的事情,也有安國公在其中推波助瀾。
程昕能想到這些,秦舒也能想到,他搖頭道:“太子的事,是他不將百姓性命放在眼里所致。這一路的知州官府,只要還有為國為民之心,都不會幫著太子一行助紂為虐。
而他早不回晚不回,偏偏這個時候回來,恐怕是另有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