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簪纓

第一百零四章 談判

拓跋楨走后不久,那客曹尚書馮住果然就傳了拓跋宏的圣諭來,說明日會在宮中設宴為來使接風洗塵,聞知明日拓跋宏會親自接見,蕭賾這才消氣。

“拓跋宏尊為天子,手中卻并無實權,如今北魏執政的是太皇太后馮氏,今日這個下馬威,想必也是馮氏的意思,”桓陵坐在茶幾前,說完就小呷了一口茶。

蕭賾站在門口,負手而立,望著外頭,似在沉思,“那個拓跋楨,似乎有二心,”他說著,回頭看了謝徵一眼。

謝徵便也起身,走到他身旁,繼而說道:“拓跋楨本就狼子野心,倚仗手中有兵權,強留在平城多年,美其名曰‘輔政’,其實還不是為了皇權?”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桓陵看戲似的,又調侃了一番。

謝徵轉身看著桓陵,笑道:“所以我方才有意說他越俎代庖,就是說給那個客曹尚書聽的,他姓馮,想來也是馮氏外戚,拓跋楨有二心,既然讓他聽去了,必定也會讓馮氏知道,拓跋楨一心虛,自然就會回去請拓跋宏親自接見咱們了。”

蕭賾也回過頭來,他瞥了桓陵一眼,嘴邊帶著一絲笑意,言道:“如今孤才知道,孤離了你是真不行,”他說罷,忽然抬起手臂,放在謝徵肩上。

桓陵望見蕭賾對謝徵勾肩搭背,立時就生了一肚子的氣,他站起身來,本想過去將謝徵拉走,未料謝徵自己倒先掙脫了蕭賾。

她道:“一路上舟車勞頓,甚是疲乏,我先去歇息了。”

蕭賾微愣,望見謝徵走遠,攥了攥手,總覺得心里頭空蕩蕩。

桓陵也剜了他一眼,這便緊跟上謝徵離開。

“我早說過,太子如狼似虎,如今你看看他,果然不假!”

桓陵闊步跟在謝徵身后,謝徵煩躁得很,不愿理會他,便只道:“你再不放心我,如今不也跟來了?”

“我們是在高平碰面的,從建康到高平那一路,我可沒在你身邊。”

謝徵已走到屋門口,桓陵還跟著,她這下便停住,轉身道:“那依縣侯之見,要不,我們這就回建康,六個人再重新走一遍?”

桓陵被她這話堵住了嘴,無話可說,謝徵緊忙回身,開門進了屋,待桓陵想要跟著進去時,她又“咣當”一聲關上了門,桓陵站在屋外,頗是失意,他抬手本想叩門,可想了想,還是放下了,他只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擔心你……”

他嘆了一聲,轉身離開。

謝徵靠在門后,也嘆了一聲,玉枝輕輕喚了她一聲,她道:“他是我的恩人,我自然不想叫他傷心失意,可我傾慕顧郎君,他也是知道的,如今又何苦再來糾纏我呢。”

翌日,拓跋宏派了牛車來驛館,接使者進宮赴宴,只謝徵與蕭賾同去,桓陵留在驛館等候。

拓跋宏十六七歲的年紀,還是個少年天子,說起來,他與傀儡也無異,執政的太皇太后馮氏并未在宴席上。

二人到了宴席上,拓跋宏就坐在金鑾寶座上,群臣分坐兩邊,左邊靠近主位的空出了兩張客席。

蕭賾與謝徵一齊向拓跋宏作揖,而并未下跪俯首稱臣,拓跋宏也不惱,只是多看了謝徵兩眼,隨后就道:“使者不必多禮,快上座吧。”

二人入座,拓跋宏又打量著謝徵,他如同愚笨的癡兒一般,指著謝徵捧腹大笑:“南齊是沒人了嗎?怎么派一個女人來當使者?”

“他是我大齊的棋士,也是孤的謀臣,才智不輸男兒,為何不能當使者?”蕭賾如是反駁,謝徵也道:“貴國太皇太后也是女流,一樣令在座的各位臣服,有人敢說她無才無德么?”

謝徵一言,令拓跋宏啞口無言,又暗諷北魏的王公大臣比不上女人有手段。

拓跋宏訕笑:“口齒伶俐,果然是塊當使者的料。”

蕭賾自知拓跋宏是個傀儡皇帝,自然不屑與他多言,當下就要談論正事,他舉杯敬酒,道:“孤此番奉命出使貴國,是有要事與貴國相商,關于……”

沒等蕭賾說完,拓跋宏竟打斷他的話,笑道:“宴席上不談公事。”

蕭賾已經舉杯,再收回來自然是臉上無光,他不甘心,接著說:“事態緊急,刻不容緩。”

豈料拓跋宏又搶了他的話,自顧自的問群臣:“再緊急的事情也比不上吃飯重要,你們說是不是?”

群臣連連附和,蕭賾甚是惱火,回頭看著謝徵,謝徵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沖動,他便只好收回手,不輕不重的放下酒盅。

酒過三巡,拓跋宏語無倫次,未多時便醉倒在寶座之上,站在一旁服侍的內監于是說道:“陛下醉了,尚需歇息,諸位貴人且先退下吧。”

群臣唏噓,三五成群的往外走,蕭賾本就耐不住性子,如今愈發覺得拓跋宏拿他和謝徵當猴耍了,他憋了一肚子火卻沒地兒發,著實是惱人!

眼下群臣已盡數退下,謝徵與蕭賾對視了一眼,便也要跟著出去,那服侍拓跋宏的內監卻喚:“使者留步!”

二人愣住,回頭竟見拓跋宏端端正正的站在大殿之上,毫無醉意,而內監跟在他身后。

拓跋宏伸手指向偏殿,道:“借一步說話。”

謝徵與蕭賾略顯詫異,他們豈會料到拓跋宏竟是在群臣面前裝醉的。

幾人進了偏殿,拓跋宏這才敞開天窗說亮話:“宴席上人多口雜,不便談公事,如今方便了,兩位使者請直言吧。”

聽到這話,謝徵方知原來拓跋宏并非一無是處的蠢才,反倒是個精明之人,他口中的“人多口雜”,說的是亂政的馮氏外戚,眼前這位少年天子,胸有抱負,卻處處受馮氏掣肘,這才整日裝傻充愣。

謝徵一想適才還在宴席上暗諷馮氏執政,深感難為情,她訕笑:“方才為了逞一時口舌之快,失禮了。”

“無妨,”拓跋宏甚是和善,蕭賾便也一改強硬的態度,坦言來意:“孤此番奉命出使貴國,是就吐谷渾犯境一事,代表我大齊,想與貴國交好,合力擊退鮮卑。”

“怎么個合力法?”

吐谷渾屢屢犯境,這一回更是攻入了涼、河二州,拓跋宏也深受其擾,正是無力退敵之時,南朝愿意合力退敵,他自然來者不拒。

蕭賾道:“吐谷渾都城伏羅川,與貴國西北邊境相距不遠,吐谷渾攻打貴國,無疑是想擴疆,這個時候,貴國就不能再只守不攻了,如果貴國能在擊退鮮卑人的基礎之上,再帶兵攻入吐谷渾,直上西北,端了他們在伏羅川的老巢,是不是就一勞永逸了呢?”

拓跋宏斟酌了一番,似乎有些為難,謝徵看穿了他的顧慮,直言:“我知道貴國近些年征戰不休,西北邊境的兵力很難退敵,所以,我們愿意從梁郡調一萬兵馬前往河州支援,至于涼州…”謝徵忽然笑了一聲,接著便說:“建議貴國指派賦閑在平城的南安王前往支援。”

退敵只要有兵力便不是什么難事,益州的戰事,蕭道成也可以從臨近的幾個州郡調遣兵力。

可攻打吐谷渾卻不然了,鮮卑人好戰,攻入伏羅川的確可以給他們帶來重創,或許能夠休戰數十年,可這一戰不會有勝負,只有兩敗俱傷,換言之,派往涼、河二州的,都是死士!

謝徵建議拓跋宏指派拓跋楨去涼州,有公也有私。

拓跋楨有異心,拓跋宏早有察覺,他早想將他調離平城了,奈何這個老東西整日借口要權衡馮氏外戚的政權,死活不肯去封地,如今倒也是個機會。

“可有條件?”拓跋宏自知南朝不會這樣大方,果然就聽蕭賾說:“攻入吐谷渾所獲的俘虜和馬匹,悉數歸我們所有,金銀珠寶,貴國可自行安排。”

俘虜可以變成奴隸,成為主要勞動力,而馬匹,在兵荒馬亂的年代可比人命都值錢,至于金銀珠寶,不要也罷。

南朝齊這如意算盤,打得可真夠精的!

涼、河二州地勢險要,也算是兵家必爭之地,失之不可不謂可惜,甚至是打開了北魏西北邊境的大門,拓跋宏的確是急需南齊支援,可蕭賾開出的條件,未免有些強人所難了。

“馬匹朕可以不要,但俘虜,朕得和你們平分。”

謝徵似笑非笑,“平分也可以,拿你們的金銀珠寶來換。”

拓跋宏咬牙,額上起了青筋,心中雖有不甘,可到底還是妥協了,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