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簪纓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夫人

入了三九,正是隆冬時節了,在屋里頭烤著火爐,亦感受到料峭輕寒,更莫說在外頭了。

謝徵與玉枝呆在屋里,圍坐在火爐前談笑風生,忽有丫鬟在外叩門,喚道:“謝娘子,有您的信。”

“信?”玉枝愣了一下,就看著謝徵,謝徵隨即給她使了個眼色,道:“拿來看看。”

玉枝走去開了門,將信接進屋來,交到謝徵手上。

謝徵接過信,卻見信封上空白一片,看來這信,并非遠地寄送來的,而是有人特地送來侯府的,想必送信之人就在建康。

“怎么什么都沒寫?”玉枝探過腦袋來瞧了一眼。

謝徵撕開信封,取出書信一瞧,當下就微微皺起了眉頭,信上寫道:“請謝娘子往覆舟山一聚”,信上徒有這十字,別無其它,亦沒有署名。

信上這字跡頗是眼熟,謝徵一時半會兒卻也想不起來這是誰的,可說到覆舟山,謝徵頭一個想到的便是顧遜,她皺眉,是因為她不確信這信到底是不是顧遜派人送來的,萬一是別有用心之人想引她到覆舟山圖謀不軌呢?

“玉枝,外頭是不是又下雪了?”縱是顧遜得知了她的身份,如今已翻臉無情,她也還記著與他的覆舟山初雪之約。

玉枝適才開門接信的時候是看到外頭的,她回:“是下了小雪了。”

“果然是他,”謝徵既歡喜又狐疑,那顧遜既是與她翻臉了,何故今日又要約她去覆舟山?

玉枝也看了一眼信,就道:“娘子說的又是那位顧七郎君?”

“想必是他了,”謝徵說罷,就即刻站起身來,拿了墻角掛著的披風系上,隨即就開門往外走。

玉枝望著她那副迫不及待要去往覆舟山與顧遜相會的架勢,心中暗說她對顧遜竟還不死心,可說歸說,她總還是要跟過去的。

主仆二人乘坐牛車到了覆舟山下,后湖之畔,謝徵跳下牛車,四下掃了一眼,就見前面的亭子里,一位身披大氅,高冠博帶的郎君正佇立于亭下,遠看背影,玉樹臨風,正若神仙高人,仙風道骨。

玉枝撐著油紙傘,一路跟隨謝徵走到亭下,二人腳步輕盈,悄然無聲的走近,那位郎君遠望覆舟山雪景,尚未察覺。

“郎君約我至此,可是有什么事?”謝徵矜持了些,冷漠了些,當然,這全是佯裝出來的。

郎君聞言轉過身來,對著謝徵露出不大和善卻又并不兇惡的笑意,謝徵愣住,詫異道:“沈文和?怎么是你!”

約她來此的人原來竟是這廝!

“自然是我,除了我,還能有誰約你來此,”沈文和似笑非笑。

謝徵饒是失望,也待他頗是客氣,問:“沈郎君可有什么事?”

“倒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左不過就是想看看你,”沈文和目不轉睛的盯著謝徵,他目中略帶審視,仿佛要就此將她整個人都看穿一般,他朝謝徵走近了一步,笑說:“有些日子沒見了,夫人別來無恙啊。”

“夫人?”謝徵哂笑,道:“怪不得沈郎君約我至此,原來也是將我錯認成謝昱大司馬了。”

“錯認?”沈文和亦是一聲冷笑,“別人也許會認錯人,可我沈爾聃卻是斷斷不會將你認錯的!”

“沈郎君可真是好笑,我是我,謝昱是謝昱,認錯人了就是認錯人了!我的身份,連陛下都已派御史臺查明,沈郎君偏還不信,是質疑圣斷?”

沈文和放聲大笑,言道:“質疑圣斷倒是不敢,可身份也有冒充的,抑或是憑空假想出來的,我只怕陛下和御史臺,也是被使了障眼法了。”

謝徵也笑出聲來,她輕飄飄的說道:“沈郎君多心了吧。”

“夫人既是想以會稽謝徵的身份在建康立足,自然會事先打點好一切,不管是冒充也好,憑空假想出來一個身份也罷,夫人必定是早有準備,御史臺查不出端倪也在意料之中。”

玉枝見沈文和已如此懷疑謝徵的身份,聽到此處,暗暗的攥緊了拳頭,恨不得立即殺他滅口,可一見謝徵仍在與他周旋,又似乎還有一線生機,她便又不敢輕舉妄動,因為她一旦出手了,便坐實了沈文如所言。

謝徵面不紅心不跳,依然很是從容鎮定,她道:“這些不過都是沈郎君的臆想,沈郎君如今既是有此疑心,任我怎么解釋都是無用功。可不管怎么樣,我都只是會稽謝徵,沈郎君如若不信,大可親自去查,等你有了證據,再來道我的是非也不遲。”

她說完就轉身要走,沈文和忽又說道:“我原也從未懷疑過夫人,可我近日忽然想起,此前在前湖,原來就是你和你身邊這個使女,一起裝神弄鬼來嚇唬我的,你們將我嚇暈了之后,又將我救了,你就是以這個法子來接近我!”

謝徵忍了怒火到現在,終于還是惱了:“我是救了你沒錯,可你說的什么前湖之事,我是絲毫不知的,我救你原也沒想過要討你什么好處,卻不想,你非但不記我的好,如今還這般污蔑我!早知如此,我當初又何必救你!”

她一向都以為沈文和并不聰明,可此番對峙,她倒瞧出來了,原來這廝竟也是有腦子的!

“夫人莫惱,我今日說這番話,也并無惡意,我心中是有……”未等沈文和說罷,謝徵便出言打斷,她慍怒道:“夠了!我說了我不是你夫人,沈郎君既是無憑無據,還請不要妄言!告辭!”

她說完,果真就頭也不回的走了,沈文和開了口,本想將她喚住,可想想還是作罷。

玉枝跟著謝徵登上牛車,壓低聲音問:“娘子,那個沈文和恐怕是留不得了,奴尋個機會殺了他!”

謝徵聽言忙回:“不必,空口無憑,他不敢向人說起此事,不然,他今日也不會是一個人來此與我見面。”

“可是……”玉枝正要言語,謝徵又出言堵上了她的嘴,她道:“沈文和留著日后還有大用,不可輕易取他性命。”

謝徵口中的大用,玉枝是明白的,因為沈文和是那樁冤案的證人,他若死了,便斷了一條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