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簪纓

第一百五十六章 化解(中)

翌日上晝,大約在巳時,三省六部一臺九寺五監上職的時辰,謝徵悠哉游哉的進宮了。

蕭道成早在一個時辰前便已退朝,如今正在式乾殿批閱奏本,把守在門口的內監進殿通傳:“稟陛下,山陰縣主請旨求見。”

坐在書案前的蕭道成,原本是愁容滿面,烏云密布,一聽說謝徵來了,頓生歡喜,連擰成“川”字型的眉心都舒展了。

“嘿,小謝來了,快叫她進來,”蕭道成說著,就放下了手里握著的毛穎,曲平將毛穎接過,穩妥的放置在“山”狀的筆擱上。

謝徵不緊不慢的上殿,正欲俯身行禮,蕭道成就急匆匆的說道:“不必多禮,快起來。”

待謝徵站直了身子,他又沖她招了招手,笑道:“小謝啊,過來。”

謝徵正朝蕭道成走去,還沒走到跟前,蕭道成便問:“前兩天,朕派人去傳召你,你不肯來,怎么今日朕沒召見你,你倒是自己跑來了?”

前兩日,蕭道成兩次派人去侯府,召謝徵陪他去覆舟山釣魚,她推脫不應,皆因桓陵受傷,她著實抽不開身。

謝徵走上來,卻是站在蕭道成身后,伸手替他捶著背,說道:“前陣子總下雨,微臣走路的時候摔了個跟頭,扭傷了腳,昨天才好,陛下,您老人家可莫怪微臣失禮。”

她才一說扭傷了腳,蕭道成就低頭瞥了一眼,低語道:“怎么這么不當心。”

謝徵仿若未聞,只是給玉枝使了個眼色,玉枝隨即走過來,遞過來一個精致的小盒子,謝徵而后挪了兩步,走到蕭道成身側來,說道:“陛下,其實微臣今日過來,是給陛下獻寶的。”

“獻寶?”蕭道成瞧了一眼她手中的錦盒,笑道:“打開來讓朕瞧瞧,看這里頭放的究竟是什么寶貝。”

謝徵將錦盒打開,只見里頭是一塊鴿子蛋大小的水藍色透明晶石,蕭道成拿起仔細端詳著,說道:“不就是一塊晶石么?這算什么寶貝。”

“陛下,這是金剛石,可是稀罕東西,”謝徵說罷,就吩咐殿中的內監:“拿一塊黑布來。”

“是,”內監轉身出去,未多時,便端著個托盤過來,托盤上放著一塊疊得厚厚的黑布。

“你們幾個,把這塊黑布舉起來,遮遮光,”謝徵吩咐了幾個內監,而后又給玉枝使了個眼色,玉枝會意,隨即找來一支蠟燭,點上了送到謝徵手里。

幾個內監抻開黑布,高高舉起,一左一右的站在書案前。

這黑布外側,與黑布里側,頓時就像是白天與黑夜一樣。

謝徵一手握著蠟燭,一手拿來蕭道成手中的金剛石,置于燭火上方半截手指的距離,隨即整個黑布里側,頓生五彩光影,蕭道成始覺有趣,也忙接過金剛石,學著謝徵那般,在燭火上方輕輕搖曳。

看著四周倒映出的五彩光影,蕭道成可謂是樂開了花,欣然道:“嘿,這金剛石,果真是好東西!”

蕭道成遇著寶貝似的,對金剛石愛不釋手,放在燭火之上晃過來晃過去,樂此不疲。

片刻之后,他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側首看著謝徵,一面擺了擺手示意內監將黑布收走,一面又正兒八經的同謝徵說道:“小謝啊,朕不能白收禮物啊,你給朕送來這寶貝,朕也得回禮,說吧,你想要什么?”

送上這金剛石,謝徵可是心疼得很,若不是為了找個機會與蕭賾一同在蕭道成跟前商議九真郡戰事,她才舍不得獻上這寶貝。

“回禮?”謝徵佯裝驚奇,打趣道:“陛下!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底下,所有的寶貝都是陛下的,您如今說要回禮,這不是折煞微臣么……”

“嘿,小丫頭片子,你這張嘴倒是伶俐得很,朕就喜歡聽你拍馬屁,”蕭道成說著,還不忘伸出手來指指謝徵。

被蕭道成戳穿是在拍馬屁,謝徵也不驚不怕,她卻笑說:“陛下,您說錯了,微臣這不是拍馬屁,是拍龍屁。”

這話一說來,不單惹得殿內一干內監宮娥捂嘴偷笑,就連蕭道成,亦是噗嗤大笑。

蕭道成正樂著,忽悠聽殿外的內監稟報:“稟陛下,臨川王殿下和武陵王殿下來了,正在殿外候著。”

“傳,”蕭道成立時收起了滿臉的笑意,變得嚴肅起來。

謝徵聞知蕭映與蕭曄這二位水火不容的郡王一道過來,不免心生狐疑,這兩個雜碎,不會是聯手了吧……

直至蕭映與蕭曄并肩進殿,互不示弱,誰也看不慣誰,謝徵見他們這般,方才稍稍安心些,原來他們不是一起的,只是剛好在外頭碰到。

二人進殿,一齊跪地行禮,待站起身后,望見謝徵站在蕭道成身后,又露出同樣一副敢恨不敢怒的神情。

“朕在批奏本,你們,可有什么事?”蕭道成打量著蕭映與蕭曄,頗是漫不經心。

那兄弟兩個,方才進殿的時候還是針尖對麥芒,如今倒是謙讓起來了,起先是蕭映對蕭曄說:“五弟先說。”

而后是蕭曄對蕭映說:“不,長幼有序,還是三哥先說吧。”

好啊,那就長幼有序吧,蕭映不再客氣,直言:“父皇,兒臣昨日偶然聽聞,扶南國入侵南境,現如今九真郡有好幾個縣都已經失守,南境兵力不足,所以兒臣請纓,愿帶兵前去九真郡支援。”

原來蕭曄亦是為此事而來,虧他適才還讓著蕭映先說,他如今可是后悔了,于是忙不迭搶了話,對蕭道成說道:“父皇!父皇,兒臣亦請旨帶兵前往。”

謝徵如今才看出來這兩個渣滓究竟想的什么心思,說什么請旨前去九德郡……還不是覬覦蕭賾手中的兵權!

想借花獻佛立下戰功?呵,門兒都沒有!

這二人的心思,謝徵看出來了,蕭道成自也猜到了。

蕭道成并不急著決定派他們當中的哪一個去,只是不急不忙的說道:“你們倒是有孝心,不過,南境的事,朕再做決定。”

言外之意,蕭映和蕭曄皆是有機會去九真郡的。

眼看蕭映與蕭曄得勢,謝徵可是有些急了,這兩個人正一門心思想著怎么得到蕭賾的兵權,可蕭賾這個正主卻遲遲不出現,謝徵皺了皺眉,與玉枝相視一眼,真是奇了怪了,她來時可是特地派人去太子府叮囑了蕭賾,要他緊忙些帶著那一半兵符進宮的,可這人怎么到現在都沒來……

蕭映與蕭曄這邊,還爭得面紅耳赤的,蕭映對蕭道成說道:“父皇,兒臣幾年前也曾親自領兵平亂,帶兵的經驗是有的,所以,兒臣此番帶兵前往九真郡支援,退敵必定不在話下。”

而蕭曄也不甘示弱,怪聲怪氣的嘲諷道:“三哥,帶兵打仗,可是要靠腦子的。”

蕭曄之所以這么說,就是仗著蕭道成時常夸贊他天資聰穎,又因他在前朝時,曾隨軍做過參謀,便自認有軍師之才。

話音未落,殿外內監又進來通傳:“陛下,太子來了。”

“叫他進來,”蕭道成面色冷淡,似乎還為蕭賾不肯交釋兵權的事置氣。

蕭賾上殿,行過禮后,蕭道成毫不避諱謝徵在此,便直言:“如何?是考慮清楚了?”

而蕭賾亦是直截了當的回:“回父皇,兒臣想清楚了,九真郡,兒臣不去。”

“不去?”蕭道成反問,短短兩字,可話語間卻無一絲怒意與驚詫,眼角眉梢反而略帶笑意,他道:“你若不去,那便將手中兵權轉交于旁人,由旁人替你去。”

蕭道成說罷,有意無意的看了兩眼蕭映與蕭曄。

他的眼色,蕭映與蕭曄看見了,蕭賾自然也看見了。

蕭賾自知他若交出兵權,蕭道成必會轉交與蕭映亦或是蕭曄,心中不甚遲疑,他又抬眸看了謝徵一眼,見謝徵沖他輕輕點了一下頭,方才答應蕭道成:“是。”

他說著,便自袖袋中掏出那只有一半的兵權呈上。

曲平走下來,將兵符接去,遞到蕭道成手里。

一旁的蕭映與蕭曄直勾勾的盯著曲平手中的兵符,垂涎欲滴。

蕭道成直至接過兵符看了看,方知這兵符只有半塊,他便問:“這兵符何故只有一半?另一半呢?”

聽到這話,蕭映與蕭曄皆已愣住,竟又默契的互相看了一眼。

蕭賾卻是不慌不忙的解釋道:“回父皇,梁郡戰事連連,兒臣擔心軍中無帥,會引起動亂,便將另一半兵符留在那兒了。”

他如此解釋,可謂是完美無瑕,蕭道成自是挑不出毛病來。

不過,蕭道成如今總算是明白了,這一半的兵符,對于蕭賾來說,根本就不重要,在梁郡,他就算只有半塊兵符,也足可號令全軍。

蕭道成心生悔意,他原本是想借此事削弱蕭賾的權勢,所以才叫他自己來選,究竟是離開建康,還是交出兵權。可交出這半塊兵符對蕭賾來說根本無關緊要,蕭道成此番,可是白設計了一場,是他自己叫蕭賾二選一的,如今總不能再出爾反爾,強逼著他去九真郡吧……

至于這半塊兵符,蕭道成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正當他握著半塊兵符進退兩難的時候,蕭賾又進言:“父皇,兒臣手下的兵力,大多都在梁郡,兒臣以為,要從梁郡調兵至建康,又從建康轉至九真郡,如此,對九真郡的戰況毫無益處,反而是耽誤戰情。”

蕭賾言下之意,還是不想讓蕭道成從梁郡調兵,這在蕭映與蕭曄眼中,就成了蕭賾仍不愿放棄兵權,蕭映一向心直口快,于是冷嘲熱諷道:“我看大哥是舍不得梁郡的兵權吧。”

他這話一說出來,可就令蕭道成無顏了,什么叫蕭賾舍不得梁郡的兵權?眼下蕭賾可是將兵符交給蕭道成了,那梁郡的兵權自然就成了蕭道成的,蕭映卻道蕭賾舍不得,那不就是說蕭道成就算收回兵符也是徒勞無功?

蕭映說話一向不過腦子,張嘴就來,也許他并無譏諷蕭道成之意,可蕭道成卻免不了多想。

倒是蕭曄,足夠聰明,知道那半塊兵符于他而言毫無用處,便默默的放棄了爭奪梁郡的兵權,乖乖的站在旁邊不吱聲。

蕭賾被蕭映這樣嗆了一句,不氣也不惱,他心知蕭映言語失當,心里頭正憋著壞呢,他道:“三弟此言差矣,現如今,我已將兵符交于父皇,那梁郡的兵權,自然就是父皇的,我如何舍不得?”

“是啊,三哥,你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倘若大哥當真舍不得兵權,就不會交出兵符了,”蕭曄也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表面上看來,他似乎是在幫著蕭賾辯解,可實則卻是在挖苦蕭賾終于失去了兵權。

蕭賾不再理睬二人,只是跪地伏首,語重心長的對蕭賾說道:“父皇,關于從梁郡調兵一事,兒臣懇請父皇三思!”

見蕭道成似乎有些動搖了,蕭曄也緊忙叩首,“兒臣附議!”

眼看蕭曄亦是質疑決策,蕭道成愈發猶豫了,不由得發出一聲嘆息,謝徵站在他身側,自然聽得清清楚楚,她心知時機已到,于是也快步走到下面,跪地勸說:“陛下,兩位殿下言之有理,從梁郡調兵,確實不妥。”

對于謝徵的才思,蕭道成一向是肯定的,他斟酌著問:“那你倒是說說,何處不妥?”

何處不妥?呵,哪里都不妥!

謝徵從容道:“梁郡和九真郡,一個北境,一個在南境,兩地相隔千里,且不說路上要走多少時日,行軍需耗費多少錢糧,便是在調兵遣將這塊,也實在失當。陛下,南境固然重要,可北境就不重要了么?雖說北魏如今已與本朝議和,可北魏狼子野心,也不得不防啊!”

蕭道成聽罷,一時間沉默不語,謝徵說的的確在理!而今想來,他只顧著削弱蕭賾的權勢,倒是真的沒有考慮到北方的安危,梁郡地處優勢,又是邊界之地,自魏晉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他此時若將梁郡的兵力調走,豈不叫北魏有機可乘?

“那依你之見,朕當如何?”

一聽蕭道成如此詢問,謝徵終于釋然,她暗暗側首與蕭賾相視一笑,而后才回話:“陛下,微臣聽聞驃騎將軍手中兵力頗是雄厚,然近年來沈將軍一直在休養生息,如今家國有難,正是沈將軍報效朝廷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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