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曾瓊林并未同謝縷交代好謝徵的事情,那謝縷一上來,必定是指控謝徵并非他的妹妹。倘若曾瓊林已同謝縷交代好謝徵的事,那謝縷一上來就喚她“妹妹”,這倒也算合乎常理,偏偏尤校又示意她不要認那“會稽謝郎君”,由此可知,這位“會稽謝郎君”,分明就是蕭曄冒充謝縷的,而蕭曄這么做的目的,就是為了給她下套!
那位真謝縷,此刻必然也在園子外等候,一旦謝徵認了假謝縷做哥哥,那真謝縷必定會現身道出事情真相。
謝徵不敢想象,如若她方才那一聲“哥哥”真的叫出來了,那等待她的,又將是何種結果!
玉枝站在謝徵身后,亦是深感萬幸。
的確,方才真的是有驚無險!
蕭曄與桓讓對視了一眼,二人目中皆是狐疑,待謝徵說罷,他便訕笑著回道:“縣主莫急,也怪本王手底下的人一時疏忽,找錯了人。”
他說罷,就漫不經心的沖底下把守著的內侍擺了擺手,假惺惺的吩咐道:“來人,把這個胡亂認親的騙子拖下去!”
“哈,”謝徵附和著笑了笑,說道:“這天底下,妄想攀高枝的人多了去了,又怎么能怨殿下呢,原本殿下也是一片好心哪。”
蕭曄假惺惺的笑了一聲,繼而又道:“不過呢,本王今日,請來了兩位會稽謝郎君,他們二位,都說自己是縣主的哥哥,既然方才那位是假的,那想必,這另一位就是真的了。”
話音未落,就見劉放領著一位郎君走進園子,謝徵初見那位“郎君”,已然愣住,只見那人臉色青黃,眼圈烏青,瞼袋松弛,偏滿臉胡斑,瘦得脫了相,活脫脫像一個落魄的中年男人,雖也是身穿華福,頭戴玉冠,卻沒有半點士族郎君的儀態。
謝徵回首與玉枝對視了一眼,二人如今亦是一樣的心思,皆不由得懷疑蕭曄故技重施,又找來一個假的謝縷來,她于是又回過頭來,暗暗看向仍舊站在對面的尤校,卻見尤校輕輕點了一下頭,謝徵當即愣住了,她怔怔的看向那略顯老態的郎君,心中是又想哭又想笑,那……真的是那位會稽謝娘子的哥哥謝縷?
現如今可管不了那么多了,謝徵輕皺眉頭,櫻口微張,故作又驚又喜的神情,目不轉睛的盯著正從遠處走來的謝縷,她而后撐著客席,緩緩的站起身來,呼道一聲:“哥哥……”
曾瓊林曾與謝縷交代過,他的“妹妹”謝徵,身姿頎長,約有六尺過半,弱骨纖形,肩若削成,腰如約素,裊裊娜娜,修短合度。更是生得一副皓齒星眸,杏面桃腮的仙姿玉色,冰肌玉膚,滑嫩似穌;長眉連娟,微睇綿藐;兩頰笑渦,流光溢彩。微施粉澤,端麗冠絕,著實是個百般難描的人間絕色。
可這席上三位女子,論相貌,皆是盛顏仙姿的美人,論身姿,原都坐著,看不出什么,謝縷跟著劉放進了園子,也正慌張思量究竟哪個才是他的“妹妹”時,忽有一位美貌絕倫的女子,起身喚他“哥哥”,他望著謝徵,起先也愣了一下,而后才反應過來,也忙裝作一副驚喜模樣,定定的站在那里,喚道:“妹妹……”
聽得謝縷這一聲喚,蕭曄徹徹底底的愣住了,而坐在一旁的桓讓,已然僵住,二人又對視了一眼,蕭曄臉上有怒意,更是以審視的目光看著桓讓,而桓讓,則是一臉的委屈,似是想解釋卻又解釋不得的苦悶樣。
“哥哥!”謝徵當即離席,朝謝縷快步走去,待走近了謝縷,又三步并作兩步,一股腦兒的撲進他懷里,只將他抱住,緊接著又哭哭啼啼的說道:“哥哥……這幾年你究竟是去哪兒了,為何不見你找我,我還以為……還以為你不要我這妹妹了呢……”
她說罷,就輕聲道了一句:“多謝。”
謝縷伸出兩手,起先猶豫了一下,而后方才輕輕拍了拍謝徵的脊背,亦佯裝苦楚,說道:“我……不是我不來找你,實在是……實在是我以為你已經不在人世了……”
說至此,謝縷便輕輕將謝徵推離自己的懷抱,轉而兩手扶著她的上臂,說道:“妹妹,當年咱們兄妹去往博陵的路上,途經南瑯琊郡(今江蘇句容),你可是失足墜了崖的,那個時候,你我都還小,我找不見你的尸骨,便以為你已經死了。”
謝徵這話,既是說給謝徵聽的,也是說給蕭曄和劉放聽的,當初劉放的人到博陵找他,口口聲聲說要帶他來建康認妹妹,可將他嚇得不輕,張嘴閉嘴都說唯一的妹妹已經墜崖死了,如今又從哪兒冒出來個妹妹!
劉放的人好說歹說才將他騙來建康,偏偏路上又碰到曾瓊林,同他一番軟磨硬泡,叫他指認假謝徵為真妹妹,他答應了。
如今自然要在蕭曄和劉放跟前解釋一下,為何當初說唯一的妹妹已經墜崖死了。
謝徵似喜極而泣,說道:“我原已等死了,卻又永修縣侯救起,跟著到了建康來,當年我也曾先后托人去會稽和博陵找尋哥哥的下落,卻都說哥哥也不在了。”
“我當年孤身一人上路,去了博陵,偏我又不認得路,一路上走走歇歇,快一年才尋到外祖家,你派去博陵的人,自然尋不到我。”
謝徵聞言,心中思量起來,當年桓陵將她救下,聞知那謝徵出身會稽謝徵,在打算讓她冒充謝徵之前,也曾派人去會稽和博陵打探謝縷的下落,可都無功而返,二人還以為那謝縷也已不在人世了,原來謝縷只是還走在去往博陵的路上。
這兄妹情深的戲碼演足了,該解釋的,已然解釋了,該說給人聽的,也都已經說出來了,謝徵不再同他哭哭啼啼,只道:“哥哥,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往事不必再提,現如今你我兄妹重逢,該是喜事,也得多謝武陵王殿下。”
她說至此,就拉著謝縷的衣袖走到蕭曄席前,有模有樣的跪地行了大禮,悅然道:“殿下,今日下官兄妹得以重逢,多虧了殿下派人多番打聽,下官雖不知殿下究竟出于何種目的,可今日這恩情,下官總歸要言謝的。”
謝徵說話間,有意在眾人面前提及蕭曄幾次派人打探她的底細,又故意說蕭曄請來她的哥哥其實是別有用心,蕭曄自聽出了她言下之意,卻也不好多說什么,只得吃了這啞巴虧,于是故作大度的走下來,親自將謝徵扶起,笑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呢。”
蕭曄說罷,即刻就吩咐下人,言道:“來人,再準備張客席,請謝郎君入座。”
話音未落,卻被謝徵接了話來,謝徵言道:“不必了,殿下,下官與兄長久別重逢,還得敘敘舊呢。”
“哦,好好好,”蕭曄識趣的指向謝徵原先坐著的客席,故作謙和的說道:“請。”
謝徵又拉起謝縷的衣袖,將他拉著走到客席前坐下,蕭曄直至見謝徵與謝縷這“兄妹”二人都坐下了,方才轉身回席,卻在轉身之際,又狠狠的剜了桓讓一眼。
桓讓雖心有不甘,可也羞愧難當,只得誠惶誠恐的低下頭去,未敢再看蕭曄。
謝縷與謝徵同坐一席,二人落座,旁邊伺候著的丫鬟即刻就去拿了副碗筷杯碟來,擺在謝縷跟前,又照著眾人的菜品,給謝縷也上了一份。
見蕭曄時不時側目看兩眼,謝徵于是又同謝縷上演起兄妹情深的戲碼來,她拿起筷子,接連夾了兩塊蒸熊肉,又夾了幾塊蜜煎鯽魚,送到謝縷面前的碟子里,丫鬟上了一道銀耳鵝鴨條,謝徵緊接著又起筷為謝縷夾了幾塊。
“這些都是建康名菜,哥哥多吃些,”她說至此,有意輕輕皺眉,望著謝縷,好不容易才擠出一滴眼淚來,楚楚可憐的說道:“三年不見,哥哥身形好像消瘦了不少,適才哥哥來此,我差點沒認出來。”
謝縷一一將謝徵夾在碟中的菜品吃個精光,丫鬟又端著托盤朝這兒走過來,放下托盤,正要講上面的小盅放在客席上,謝徵卻伸手接過,她取下蓋子吹了吹熱氣,而后才將小盅送到謝縷跟前,言道:“這是筍干鴨羹,哥哥可要嘗嘗。”
“這怎么都是鴨肉?”謝縷接過小盅,掃了一眼面前的諸多菜品,竟有半數都是鴨肉,烤的蒸的煮的煲的……切成兩半的、切成塊的、切成絲的,片成肉片的……各樣的吃法都有!
謝徵笑了笑,同他調侃道:“建康可是‘鴨都’啊。”
蕭曄坐在上頭,時不時看謝徵兩眼,見她與謝縷這般,心中甚是不平,繼而佛口蛇心的打趣道:“山陰縣主與謝郎君,可真是兄妹情深吶!”
謝徵回以一笑,只道:“讓殿下見笑了。”
對面席上坐著的蕭裕榮,見瓊姿花貌,面賽芙蓉的山陰縣主,竟有一個長得賊眉鼠眼,如此其貌不揚的親哥哥,便忍不住多打量了兩眼。
而謝縷坐在謝徵右手邊,恰恰好就正對著蕭裕榮,蕭裕榮正抬眸偷看謝縷的時候,謝縷正巧也在抬頭看她,二人四目相對,蕭裕榮又驚得趕忙低下頭去,可謝縷卻并未收回目光,相反的,他見著蕭裕榮,似乎已經愣住了。
是的,他愣住了,山野村夫,何時見過這般絕色的女子,在博陵三年,流連于他左右的,不過都是些庸脂俗粉,竟不及對面那位小娘子半分貌美。
謝縷目不轉睛的盯著蕭裕榮,而蕭裕榮也時不時抬眸看過來,見謝縷還盯著,氣惱之余,又不由得羞紅了臉。
見對面那小娘子面頰泛紅,還微微低著頭不敢與他相視,謝縷竟心生自信,他吞了吞口水,倘若不是這宴席上都是些生面孔,他早已垂涎三尺了。
未多時,蕭裕榮又怯怯的抬起頭來看了謝縷一眼,卻見他沖她露出一臉的淫笑,終于還是忍不住心中怒火了,卻又不敢當著謝徵這“狠辣的大魔王”之面發作謝縷,只得拍案而起,怒哼一聲,而后就揚長而去。
彼時眾人正安安靜靜的垂首吃酒喝茶,哪知道蕭裕榮這究竟是氣的什么,倒是被她拍的這一下桌子給嚇了一跳,而謝縷見美人發怒,也趕忙低下頭來,不敢再投去目光,似乎正急于撇清自己惹蕭裕榮發怒的關系。
蕭繪錦與蕭裕榮乃是一母所生,她待蕭裕榮的好,自然比得過任何人,如今見蕭裕榮莫名其妙的發火,還一聲招呼都不打就拍桌子走人,自然狐疑,她也連忙站起身來,驚呼:“裕榮!裕榮!”
可蕭裕榮卻是頭也不回的出了園子,蕭繪錦只得離席,向蕭曄欠了欠身,而后也急匆匆的跟了出去。
謝徵側首望著那姊妹二人走遠,心中不甚疑惑,她原也不愿多待,于是借此機會起身同蕭曄說道:“殿下,天色不早了,侯府路遠,下官與兄長,恐怕也不得不告辭了。”
“哦,無妨,”蕭曄抬手指向園子門口,笑說:“縣主請。”
謝徵將謝縷拉起來,走到蕭曄席下行了禮,道:“多謝殿下設宴款待,改日再聚,告辭。”
今日這宴席,蕭曄本就是為了設計謝徵,如今謝徵與謝縷走了,這宴席,自然也沒有再繼續下去的意義,蕭曄于是散了席,眾人一一道謝辭別。
桓讓唯唯諾諾的走到蕭曄身側站著,李叡臨走時有意無意的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多問什么,只是哀嘆一聲,就與南康郡公褚淵一道出去了。
等到眾人皆已離開,蕭曄立時拉長了臉,他目光直視園子門口,冷冰冰的說:“說吧,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桓讓自然知道蕭曄這是在問責于他,忙不迭支支吾吾的解釋:“殿下,這……這必有內情啊!”
蕭曄氣得轉臉惡狠狠的看著他,斥道:“有什么內情?她們兄妹都已經相認了,你還告訴本王此事有內情?你說,這還能有什么內情!”
桓讓吞吞吐吐不知該如何接話,劉放卻道:“殿下,卑職的人手趕到博陵崔家接人的時候,那個謝縷,的確張嘴閉嘴都說謝徵已經死了,還慌慌張張的躲著不敢見人,卑職的人手,是花了錢才說動他來建康的。”
“殿下,那謝縷口口聲聲說謝徵已經死了,如今的謝徵,必然是假的,他們定是早就串通好了,請殿下再給下官一點時間,下官一定會找出證據的!”
“你……”蕭曄豎起手指頭指著桓讓,這手顫了顫,分明很是失望和無奈,他緊接著長嘆,只道一句:“隨你便吧,”說完就拂袖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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