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房急匆匆回到侯府,就跑到謝徵院中去報信兒了,彼時謝徵正坐在院前的涼亭里喝茶,見他回來,還不等他稟報,她便問:“你怎么一個人回來了,我兄長呢?”
“他……他去當鋪了,不準奴跟去,奴就先回來了。”
“當鋪?他去當鋪做什么?”謝徵滿臉詫異之色,回首與站在身后的玉枝對視了一眼。
謝徵僅是詫異,并未多想,可玉枝卻不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心中甚是狐疑。
門房不甚疑惑,想了想,回道:“他去典當東西,那東西被他藏在袖袋里,奴沒看清楚是什么。”
謝徵一向是多疑的性子,如今聽說謝縷跑去當鋪典當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時,也在心里頭暗暗斟酌起來。
“知道了,你下去吧,”謝徵到這會兒同門房說話還是滿面微笑,客客氣氣的。
門房卻并未退下,繼而向謝徵稟道:“謝娘子啊,您這個哥哥,他好像……好像喜歡嫖g
“你說什么?嫖賭?”謝徵愣了一下,她實在不敢相信,一個出身士族的郎君,竟會有這等下流的癖好!
門房繼而說道:“好像還很精通呢……奴找到他的時候,他就在花街,半只腳都已經踏進青樓里了,奴將他拉住,好一陣勸說,他才肯罷休,奴本以為他可以消停些,誰知道他又想跑去賭錢,奴說賭坊里頭魚龍混雜,他竟然……竟然……”
見門房支支吾吾的不肯說下去,謝徵就道:“他竟然什么,你但說無妨。”
門房繼而回話,卻略微壓低了聲音,“他竟然當著大街上,叫奴指里頭哪個是魚,哪個是龍,您說說,這話說出來,不是大不敬么!”
謝徵秀眉輕皺,臉上顯然有些怒意,忙追問:“可有人聽見?”
“這倒是沒有,”門房想了想,緊接著說道:“不過,謝娘子啊,您也別怪奴多嘴,您這個哥哥,她對您……好像不大恭敬,張嘴閉嘴都是說您不好的。”
謝徵只是有些微的詫異,卻似乎并不意外,她只是平靜的問:“他說我什么了?”
“奴跟過去,他說奴是娘子您派去監視他的,奴說他去青樓有失身份,他說是您怕他伸手問您要錢,他要去賭錢,奴攔著不讓他進去,他又說您做妹妹的,處處都管著哥哥,不上規矩。”
謝徵聽得惱火,并未多說什么,只是閉目扶額,似乎很是無奈,玉枝沖門房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
待門房離開了,謝徵方才又睜開眼睛,卻依然扶額,一聲長嘆,顯得整個人都甚是頹廢,玉枝忍不住說道:“娘子,這個謝縷,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謝徵良久才道:“如今他是我的哥哥,我只能處處都由著他,這坑是我自己挖的,受著這些折騰也是我合該!”
“那娘子也不能縱著他胡來啊,整日出入秦樓楚館,這像什么樣子?”玉枝也著實發愁。
謝徵沉思片刻,便放下扶額的手,坐直了身子,言道:“去把尤校給我找來,我有事托付于他。”
“是,奴這就去找他。”
謝縷這邊,沿著來時的路,原路折回花街柳巷,尋到花街最盡頭的那家紅文館,便露出一臉的淫邪笑意,將錢袋掛于手腕,搓著手就走了進去。
他雖身穿華服,卻沒有半點貴族子弟的氣質,全然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混混模樣。
謝縷一腳踏進紅文館,便好像渾身自在,兩腳踏進紅文館,更是神清氣爽。
他才一進去,那館內的鴇兒就揮舞著手里頭熏得一股濃香味兒的帕子,扭捏作態的迎了過來,笑得臉上開了花似的,說道:“誒喲,好個俊俏的郎君啊!”
說罷,這鴇兒又回過頭去,捏著熏人的帕子,朝身后一群濃妝艷抹的鶯鶯燕燕招了招手,笑道:“姑娘們,都杵著干嘛呀?還不快些過來伺候好貴人!”
“來啦!”聲聲令人作嘔的“鶯啼”、““燕語”充斥著整間店肆,一眾衣著鮮艷卻都似乎“衣不蔽體”的紅倌人挪動蓮步來,將謝縷團團圍住,你一下我一下的拿著味道各異卻都甚是熏人的帕子向謝縷揮動,好像個求偶的牲口一般,爭相吸引著謝縷。
殊不知謝縷人家此番雖是頭一回來,卻也是奔著目的來的,他自然對這些姑娘都不感興趣,于是轉了一圈,將圍在身邊的眾女子都仔細瞧了個遍,卻也不見他要尋的那位小美人,他于是毫不留情的隨手將眾人都推開,不耐煩的斥責道:“走開走開!都走開!”
他將眾人都推得遠遠的,還沒推完,就有一個身披水綠色薄紗的女子甩著手中的帕子,碰了碰他的臉頰,妖冶的撒起嬌來,嗔怪道:“誒呀……郎君好沒情趣啊……”
眾女子聞言,紛紛以帕子掩口媚笑,你一句我一句的附和,謝縷這下便更是不耐煩了,便又斥道:“走開!都走開!老子今天沒功夫陪你們玩!”
他說著,就又推開擋在他前面的兩個女子,正要朝里頭走,那被推開的兩個女子現如今也甩起了臉色,其中一個咬牙怨恨道:“郎君跑到咱這館子里頭,不就是為了尋樂子?如今反倒還清高起來了,既如此,那你還往里頭走做什么!”
謝縷聽到這話,竟也不氣,只是停下腳步來,就回頭羞辱起人來,言道:“你們這一群庸脂俗粉,不配伺候老子,”說著,他又提起錢袋,放在手里頭顯擺似的晃了晃,繼而說道:“也不配讓老子在你們身上花錢。”
“誒,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們姐妹?”另一個被推開的女子也發起怒來,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謝縷,氣得眼冒金星,秀眉橫挑。
謝縷眼下也不屑理睬她們,倒是那鴇兒資歷深厚,瞧出了謝縷的來意,于是翩躚走至謝縷跟前,拿著帕子輕撫謝縷胸膛,給他順了順氣,又賠了笑臉,言道:“誒喲,貴人您可消消氣,我這些姑娘們都是小家子氣的,您別跟她們一般見識。”
“哼,”謝縷側目睨著老鴇兒,只冷哼了一聲,就道:“把你這兒長得最好看的小娘子給我叫出來!”
鴇兒會心一笑,說道:“誒喲,看來郎君您這是奔著我們家花魁娘子來的呀!”
“花魁娘子?”謝縷愣了一下,他正望著鴇兒,而后忽然就見一塊繡著紅蓮花樣的水紅色帕從上頭飄然落下,謝縷鬼使神差的伸出手來,那帕子也正正好就飄落在他手上,他又不由自主的將帕子送到鼻尖深深的嗅了嗅,而后就聽聞身后那一群女子陰陽怪氣的嘲諷道:“喲,咱們的花魁娘子這不就來了么!”
謝縷聞言,這便仰起頭來,望著樓上,正如頭回站在門口望見閣樓上的,那大家閨秀的婉約氣質、長相又神似吳郡公主的女子,如今就站在樓上,正垂眸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那花魁娘子縱然面無表情,可一雙星月似的眸子里,卻透著一股冷意,便將她這個人都顯得尤其的冷傲。
“小美人兒……小美人兒!”
謝縷才喚道這輕薄的兩聲,那花魁娘子就皺了皺眉頭,似乎滿臉都寫著不高興,當下就轉身往屋里頭走了,謝縷見勢大驚,趕忙大呼:“誒!小美人兒,你別走啊,等等哥哥我!”說著,他便也快步跑到樓梯口,三步并作兩步的走了上去,此時那花魁娘子才走到屋子里,正轉過身來要帶上門,謝縷趕上來,就迅速的沖了進去,笑道:“小美人兒,你怎么不高興啊?”
花魁娘子并不作答,只是清冷的轉身走向里屋,謝縷如今滿臉的淫笑,他兩手背在身后,輕而易舉的將門合上,而后就說道:“不打緊,哥哥我來陪著你,你自會高興了。”
那謝縷進了房中,未多時,外頭就又來了一輛頗是貴氣的牛車,正好就停在這紅文館門口,而那牛車的蓬身左右,各刻著一個農桑候鳥的圖形,此乃是顧氏圖騰,而這輛牛車,正是出自吳郡顧氏。
站在門邊上的女子頭一個看見顧家的牛車過來,卻是嚇得臉色不大好,連忙擠進來對鴇兒說道:“媽媽,顧九郎來了!”
鴇兒聽言也是一驚,趕緊探頭探腦的往外頭看了一眼,果然就見那個衣著光鮮,長得秀氣如同謫仙人的少年郎跳下牛車,輕搖紙扇,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鴇兒側首往樓上看了一眼,而后緊忙去迎接風風火火趕來的顧九郎。
這位顧九郎不是旁人,正是尚書省左仆射顧遜的嫡親弟弟,顧家十子中排行老九的顧遇,顧子壬!
“嘿喲,顧郎君來啦!”鴇兒知道顧遇的身份,前來相迎時,未敢再像對謝縷那般動手動腳,只是繞到他身后一側來,指著店里頭,笑道:“顧郎君,您快里頭請。”
顧遇穿過萬花叢中,不由得蹙了蹙眉,他伸手掩了掩鼻子,而后就掃了眼一眾女子,和和氣氣的說:“叫你們少抹些香粉,你們怎么不聽,味道太重可就沒那么好聞了。”
“是是是,顧郎君您說的是,您最懂香料了,”眾人跟著應和,顧遇而后就想起了“正事”,回頭問道鴇兒:“憐兒呢?怎么沒見憐兒?”
“憐兒她……”鴇兒說話間,又不經意的往樓上瞥了一眼,而后就為難的答復顧遇:“憐兒這兩天月信到了,身子不方便,顧郎君,要不,老身叫別的姑娘伺候您?”
顧遇自然瞧見了鴇兒適才那眼神,于是只回:“那我去看看她,”說罷,就上了樓去,鴇兒本想攔他,如今卻也攔不住了。
彼時謝縷與那花魁娘子就在房中,謝縷才褪下花魁娘子披在身上的輕紗,兩只眼睛正放光,花魁娘子忽聞外頭顧遇的兩聲疾呼:“憐兒!憐兒!”
她心下一驚,當即就又拉上輕紗,粗略的披上身,還沒來得及整理好,屋門就已被打開了,她嚇得忙不迭站起身來,眼望著里屋外頭。
而顧遇此時也正好就走到里屋外頭了,二人此番對視,一個滿臉盡是不可置信,一個慌張不知所措。
“憐兒……你……”顧遇張口結舌,而花魁娘子亦是沉默。
這喚作“憐兒”的,正是這位可風情萬種,亦可楚楚可憐的花魁娘子,“憐”是身不由己孤獨飄零的憐,亦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蓮”。
謝縷被攪了一番好興致,自然惱了,當下就站起身來,側首望著顧遇,斥道:“你誰呀你,膽敢闖進來壞了老子的好事!”
顧遇仿若未聞,并不理睬,依然自顧自的與花魁娘子相視,輕聲的質問道:“憐兒,你不是答應我,若我替你贖身,你往后便不再接客了么?”他說著,就從袖袋中取出一包金子來,他此回過來,正是要為其贖身的。
“我……”花魁娘子無話可說,只得低著頭,黯然神傷,可那頭一低下,就忍不住落下兩行清淚來。
謝縷自來好面子的,如今顧遇壞了他的好事,偏還對他不理不睬,他自然不樂意了,于是囂張跋扈的拍案,指著顧遇罵道:“小兔崽子,你到底誰呀你!怎么這么不懂規矩!”
顧遇終于搭理他了,卻是冷冰冰的回道:“在下吳郡顧子壬!”
“吳郡顧氏?吳郡顧氏算個什么東西,你可知道老子是誰?老子是衡陽郡主的哥哥,識相的趕緊給老子滾開!”
聽聞此人自稱是衡陽郡主謝徵的哥哥,顧遇果然愣了一下,他半信半疑,似信非信,只是冷笑一聲,言道:“衡陽郡主,我此前是見過一回的,人家模樣生得俊俏,會有你這樣的兄長?”
“你不信?”謝縷哂笑,顧遇并不作答,只是別過臉不看他,謝縷亦是不屑,罵道:“老子管你信不信,你壞了老子的好事,老子心情好,不與你計較了,你還不快跪下來給老子磕兩個響頭?”
“就憑你?你是個什么貨色,這樣說大話!也不怕壞了衡陽郡主的好名聲!”顧遇站在門口,將謝縷從頭到腳都打量了一遍,謝縷聽到這話,可是氣得不輕,隨手抄起跟前的陶瓷茶壺,二話不說就向顧遇砸去,嘴里頭罵道:“小兔崽子,敢這么跟老子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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