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簪纓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家賊(下)

店東見謝徵臉色不悅,又聞她說是來查案子的,心里頭便有數了,大概是那喚作謝縷的手腳不干凈,將她的首飾偷盜了來變賣,如今叫她發現了。

“但凡來小人這兒典當的,大多是些尋常物件兒,可這個人,他回回送來的都是這些價值連城的寶貝,郡主啊,不瞞您說,小人也早起了疑心,可咱們這開門做生意的,哪敢輕易得罪人呢……”

店東說得甚是委屈,又急著撇清關系,謝徵曉得他生意人的規矩,原也沒怪罪過他什么,她只問:“當票在哪兒?你算算這些物件,統共當了多少錢銀?”

“當票在他手上,不過,小人這兒有賬本,您稍等,小人這就去合計合計。”

店東抱來賬本,當著謝徵的面兒拿算盤逐一清算了,同謝徵笑道:“一共是四百一十兩紋銀。”

“你們這一行,贖價可是雙倍?”謝徵問得坦率,店東卻嚇得連忙擺手,訕笑:“不敢不敢,既然是郡主的物件,您拿回去就是了,至于贖金,您若是要給……照價就是了,小人怎么敢……”

未等他說完,謝徵就搶了話來,說道:“那怎么能行呢,既是規矩,自然不能壞的,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

店東未敢再多話,謝徵直言:“這東西,我先拿回去了,贖金我回頭叫人給你送來。”

“是是是,”店東連聲應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忙又問:“那……那只玉鐲子……”

說話間,謝徵正好站起身來,她瞧了店東一眼,只道:“賞你了,封口費,今日之事,你若膽敢傳出去…我砸了你的店。”

謝徵眉眼含笑,說話間和善溫柔,偏偏字里行間盡顯鋒芒,可謂是將“笑里藏刀”發揮得淋漓盡致。

店東也唯有答應的份兒,連忙應和道:“不敢,不敢。”

謝徵滿意的離開了,回到侯府,她也不急著找謝縷對質,不慌不忙的叫尤校取八百二十兩紋銀送往典當行,隨后就將贖回來的珠玉首飾擺在院中涼亭下的石桌上,坐在一旁佯裝欣賞寶貝。

“玉枝,去把我兄長請過來吃吃茶,”她說話間云淡風輕的,竟絲毫看不出惱意了。

彼時謝縷就在西跨院呆著,玉枝走過去敲了門,人即刻就跟著過來了。

總歸是謝縷親自經手典當的物件兒,他自然認得的,走到亭中,一眼看見那些首飾便已經怔住了,站在謝徵跟前,大氣都不敢出。

“妹……妹妹喚我來,有有有有事嗎?”謝縷果真是怕極了謝徵,如今竟是說話也不利索了。

謝徵到如今依然給足他面子,不與他對質,也沒開口質問,將東西擺在跟前,左不過就是想逼著謝縷自己低頭認錯,誰知他死到臨頭了都不愿招認!

也罷!也罷!即使如此,那她便留著他那點薄面!

謝徵抬首看了謝縷一眼,笑問:“我聽尤校說,哥哥近日常往典當行去,像是變賣了不少值錢的物件,怎么……哥哥你手頭很拮據么?”

“呃……我……我我我就是突然從博陵趕過來,身上帶的盤纏不多,所以……所以才……”謝縷說到這兒,便沒再敢張嘴。

謝徵側目睨了他一眼,仍然不揭穿他,她只道:“哥哥既是與我同住,我自然要管著你的衣食住行的,你手頭拮據,同我說一聲就是了,何必總去當鋪換錢,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虧待了你呢。”

“這……這怎么好意思呢,向來都是哥哥幫著妹妹,我這做哥哥的,怎么好向妹妹伸手要錢……”謝縷越說越沒了聲兒,謝徵真是愈發惱火,他倒真有臉面,不好意思向妹妹伸手要錢,便好意思偷妹妹的首飾去換錢了?

謝徵不曾點破什么,只忍了這口氣,依然和和氣氣的,她沖謝縷笑了笑,說道:“這有什么,我既然請哥哥住在這兒,自當對哥哥多加關照,這樣吧,我如今手上還算寬裕,倒是可以拿些銀子出來。”

她說至此,就給玉枝使了個眼色,喚道:“玉枝,去拿一百兩銀子來。”

玉枝點了點頭,就進了謝徵房中,再出來時,手上便多了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她走到謝徵跟前來,謝徵又給她使了個眼色,她便將錢袋遞到謝縷跟前去。

謝縷看見錢袋,可謂是兩眼放光,視線筆直,他兩手貼著長衣,正想伸上來,可礙于謝徵坐在一旁,嚇得趕緊又放下了,于是臉轉向謝徵,沖她露出既猥瑣又難堪的笑容,謝徵也回他一笑,道:“這錢,哥哥收著吧。”

“呃……欸,”得了謝徵點頭,謝縷這才敢伸手將錢袋接過,謝徵繼而又說:“往后哥哥缺什么,盡管與我提,咱們親兄妹,自不必客氣。”

謝縷連連點頭應和:“欸,好好好,多謝妹妹。”

“去吧,”謝徵朝往西跨院去的小門看了一眼,示意謝縷過去,謝縷心下驚喜,趕忙就過去了,回到屋里頭,關上門,將錢袋里的銀子都倒在床上,一枚一枚的數清了,才又放進去,安安心心的抱著錢袋躺下了。

謝徵望著他走了,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吐出,今日之舉,看似同他客氣,實則卻是給他的一個警告,倘若再有下回,她可就沒這么好的脾氣了!

未多時,尤校亦是回了府上來,謝徵仍坐在院中涼亭下,尤校徑直走來,謝徵正喝著茶,見他回來,輕聲問:“送去了?”

尤校點了點頭,謝徵這便倒下一盅茶來,遞到他跟前去,笑道:“辛苦了。”

“您這說的是哪里話,”尤校說說笑笑的接過茶盅,一飲而盡,謝徵接著問:“你也跟了謝縷這么久了,他平日里,都好去什么地方?”

尤校回:“除了青樓,就是賭坊了,花街有家青樓,叫紅文館,那里頭有個花魁娘子,喚作憐兒,謝郎君對她很是著迷,幾乎每日都去找她,對她還是有求必應,出手也不是一般的闊綽。”

謝徵回首朝西跨院剜了一眼,追問道:“上回就是為她,同顧九郎起了爭執?”

“上回屬下沒在,不過,聽青樓那些女人說,那個花魁娘子,確實與顧九郎頗有淵源,好像說什么,顧九郎要替她贖身,只是顧家主母不同意她進門,此事便一直耗著。”

謝徵聽聞此事,付之哂笑,只道:“這樣的女兒家,縱然進了高門大戶,哪怕是為奴為婢,也過不安生,還不如斷了這念頭。”

“那……就由著謝郎君天天出入青樓么?”尤校想必也是看不慣謝縷常出入秦樓楚館的,畢竟他的身份擺在那兒,他不要臉倒是無妨,可他的一言一行,卻都關系著謝徵的顏面。

謝徵輕嘆:“腿長在他自己身上,我還能拴著他不成?”

尤校沒再多話,謝徵想了想,又問:“你方才說,他還喜歡去賭坊?”

“他可是賭坊常客,前腳出了青樓,后腳就踏進賭坊了,偏還沒贏過幾回,次次去賭,都是輸的那一個。”

一聽這話,謝徵便有些坐不住了,手里頭捏著茶盅,手上忽一使力,竟將那茶盅捏得粉碎,她抬眸盯著亭子外的毛竹,咬牙切齒道:“真是廢物!”

玉枝站在一旁替她搖扇,說道:“娘子,他去青樓,您不好說什么,可賭坊,他卻是萬萬去不得的!輸了錢財不要緊,那樣魚龍混雜的地方,再給您惹出什么是非來,可就不是小事了。”

的確,賭坊是天底下最亂的地方,玉枝所言也在理,謝徵細想了想,像是有了對策似的,她問:“如今戶部的左民尚書,可是陳太尉家的小兒子?”

尤校點了點頭,謝徵露出滿意一笑,她起身道:“玉枝,隨我去拜訪一下陳慶之。”

玉枝應了一聲,便跟著謝徵走下涼亭,尤校也正要跟去,謝徵卻道:“你在此歇著,不必跟來了。”

尤校聞言只好駐足。

太尉府距離侯府不算遠,謝徵帶著玉枝出了門,徒步只兩柱香時間便到了,主仆二人站在外頭,由玉枝向太尉府門房遞了拜帖,便在門外等候。

而陳慶之一見衡陽郡主拜帖,緊忙放下手頭的事,一路小跑到府門口來,望見謝徵正站在門口,離好遠便呼道:“郡主!郡主怎么來了?”

謝徵頷首向他行了點頭禮,柔柔輕喚:“陳中尉。”

此時陳慶之已然跑到謝徵跟前來了,他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皺著眉頭天真的問:“好些日子不見,郡主怎么消瘦了?”

謝徵輕輕一嘆,言道:“家中瑣事,令我食不下咽,難免消瘦。”

陳慶之遲疑了一下,這才指引她往府里頭走,說道:“郡主快里邊請吧。”

“不必,”謝徵眼含微笑,她直言:“我此來,是有事相求,不好叨擾。”

“郡主有什么事,但說無妨,”陳慶之說著,就領著謝徵往府門口臺階下走,二人邊走邊說。

“我有一個兄長,前些日子被武陵王請來建康,如今隨我一同借住在永修縣侯府上,”謝徵說至此,訕訕笑了一聲,繼而說:“偏偏他不成器,不愛詩文,只好嫖賭,前幾日,還與左仆射家的九弟鬧了笑話,想來陳中尉也曾聽說過。”

陳慶之撓頭笑了笑,點頭應了一聲,謝徵緊接著說道:“他尚未娶妻,孑然一身,無家無室,在外頭尋花問柳,我自然不好過問,可他好賭,便叫我頭疼了,我到底是做妹妹的,有時約束他太多,反叫人說閑話。”

“那……郡主是想叫下官替他戒賭?”陳慶之試探般的問。

謝徵莞爾:“戒賭非一日可成,我怎么好勞煩陳中尉,只是聽說,陳中尉有個弟弟,如今在戶部當差,任左民尚書,正好管著建康大大小小的工商營利,我便想勞煩陳中尉向他遞個話,請他同建康所有賭坊知會一聲,不準任何一家再招待謝縷。”

言外之意,便是叫左民尚書向建康所有的賭坊下令,誰家都不能讓謝縷進去,否則,就是和禮部過不去,和禮部過不去,那便只有關門的下場了。

陳慶之自然聽懂了,他當即答應了,笑道:“這是小事,待他回來,我便同他說一聲。”

“那就有勞陳中尉了,”謝徵笑得淡淡的,說得又頗是客氣,陳慶之忙沖她擺了擺手,笑道:“郡主言重了,這又不是什么大事,您親自來跑一趟,本就叫下官難為情了……”

陳慶之說話間,又伸手撓了撓頭,他不好意思的看了謝徵一眼,這憨憨的模樣,倒真討人喜歡。

謝徵捂嘴笑了聲,只道:“好弟弟,今日你幫了我的忙,改日,我請你吃茶。”

“吃茶就不用了,”陳慶之傻笑道:“下官也有一事想勞煩郡主……”

一見陳慶之這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扭捏樣,謝徵就已猜到他要說什么了,她笑問:“還是上回的事?”

陳慶之望著謝徵,竟是一臉的期待,謝徵忍不住發笑,就微微轉身背朝著他,取笑道:“那晚踢了你一腳,是我不對,可陳中尉,也不必一直糾纏我吧,我看你長得如此魁梧,偏要同我切磋武藝,你也不怕旁人說你欺負一個弱質女流?”

“不怕,”陳慶之耿直說道:“郡主……不是弱質女流……”

“哦?那我是什么?彪悍潑婦?”

陳慶之嚇得擺手,忙解釋:“不不不,我可沒這么說,也……也不敢這么說……”

謝徵嗤笑出聲,道:“我上回就同你說了,我處處掩藏,實在是有我的難處,并非不想與你比試,不過,我今日既是有求于你,自然也不好再推諉了,我答應你,只要有機會,必然會同你切磋,如何?”

“好啊,那我就等著,”陳慶之笑得憨態可掬,委實叫謝徵看了舒心,謝徵看他像弟弟一般,她略微壓低了聲音,輕語:“今日之事,是你我之間的小秘密,你可不能告訴別人。”

陳慶之聽言,當即就要發誓,他笑道:“我知道,郡主是弱質女流!”

謝徵不覺莞爾,她望了眼正前方,說道:“前面就是侯府了,天色將晚,我可回去了。”

陳慶之頷首,“郡主慢走。”

謝徵朝前頭走了兩步,回首見他還站在原地看著她,于是又叮囑了一聲:“托你的事,可不能忘了。”

陳慶之傻笑道:“不會忘的,我記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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