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簪纓

第一百八十章 大禍(中)

謝縷沖到樓上,果然就見那花魁娘子正好從房里頭走出來,肩上掛了個包袱,滿臉盡是笑意,緊接著顧九郎亦是從屋里走了出來,二人望見謝縷,皆愣了一下。

而鴇兒見謝縷火氣極大,生怕他又像上回那樣,便搶在尤校前頭,跟著他上樓來。

“你要上哪兒去啊?啊?”謝縷說話間兇神惡煞的,不改往日對花魁娘子的濃情蜜意。

花魁娘子許是一時緊張,兩手捏著包袱攥了攥,櫻口微張,支支吾吾的回:“我……我……”

她接不上話,只得回首看向顧遇,顧遇倒是硬氣,他拉了花魁娘子一把,將她護在身后,繼而向謝縷走近了一步,趾高氣揚的說:“我已替憐兒贖身了,這就帶她走。”

謝縷甚是惱火,氣息微喘,他徑直走到顧遇跟前去,挑釁一般的質問:“誰允許你替她贖身的?是誰允許的!我告訴你,憐兒是老子的!”

顧遇亦不甘示弱,斥道:“八百兩紋銀在鴇兒手上,憐兒的賣身契在我手上,她如今是我的人!”

尤校站在樓梯口,見此情此景,不免唏噓,也不知是怎么的,他這心里頭總隱隱有些不安,這二人鬧得不可開交,動靜也不小,樓上樓下都站滿了人,有這館中的姑娘,也有來此尋歡作樂的客人。

“你的人?”謝縷抬手猛捶了一下旁邊的墻壁,繼而另一只手又指了指身后的鴇兒,說道:“老子今兒也是過來給她贖身的!”

顧遇微愣,就抬眼望向鴇兒,鴇兒會意,便滿臉笑意的走過來,拉扯著謝縷的衣袖,笑道:“謝郎君啊,顧九郎說的沒錯,他已替憐兒贖身,憐兒的賣身契在他手上,那憐兒自然就是他的人了,您就算想替憐兒贖身,且不提錢多錢少,咱們總歸……總歸也要講個先來后到嘛……”

誰知謝縷這瘋狗竟亂咬人,沖著鴇兒叫喊道:“先來后到?有你什么事兒?啊?有你什么事兒?”

鴇兒語塞,謝縷繼而又罵道:“你給老子滾一邊兒去!”

挨了這一頓罵,鴇兒只好閉了嘴退到一旁,而謝縷,眼看“說理”說不通,索性來硬的,他伸手去抓住了花魁娘子的手腕,這便要將人往樓梯口拽,說道:“你跟老子走!老子有錢有勢,不會虧待你的!”

顧遇見勢,也忙拉住花魁娘子的手臂,喝道:“你干什么!怎么不講道理呢!”

謝縷駐足,他轉身看著顧遇,冷笑道:“道理?你還跟老子講道理?”他說著,左右掃了一眼,似在找什么東西,忽見旁邊架子上放著個花瓶,他便沖顧遇惡狠狠的點了點頭,繼而說道:“好,老子今兒就告訴你,什么叫道理!”

說完,他當即掄起一旁的花瓶,向顧遇沖去,花魁娘子大驚,連忙往屋中躲,鴇兒嚇得大叫,彼時尤校亦是趕忙沖上來拉住謝縷,怒道:“瘋了吧你!為了一個妓子,你還想殺人不成!”

顧遇正往后躲閃,見尤校拉住了他,便又硬氣的往前靠了,口中挑釁道:“你砸呀!你要是有膽子的話你就砸呀!別以為你妹妹是衡陽郡主,我就怕了你了!”

謝縷氣急敗壞,偏又掙脫不開尤校,索性直接將花瓶砸向尤校。

尤校雖是習武之人,可陡然被夯了腦袋,一時之間也是暈頭轉向,一手扶著旁邊的欄桿,一手捂著額頭傷處。

“誒喲,這叫什么事兒嘛……”鴇兒生怕鬧出人命來,忙將尤校扶著,又拿手中帕子為他擦拭傷口,旁邊也來了個姑娘,急急忙忙為他包扎。

謝縷見尤校傷了,竟是無所畏懼,他指了指尤校,戲謔道:“老子的事兒,是你一個下人該管的嗎!”

而顧遇一時間也嚇懵了,杵在前頭一動也不動,謝縷收拾完尤校,便又去收拾他,兩只眼睛如狼一般直勾勾的盯著他,惡狠狠的說:“你剛才說什么?你不怕我?是不是不怕我?”

謝縷正一步一步的向顧遇逼近,而顧遇也在一步一步的往后退,謝縷卻陡然像是發瘋了似的,一下子就撲向顧遇,二人站在欄桿旁一番生拉硬拽,推推搡搡。

顧遇自小生于高門大戶,養尊處優,自是敵不過打小就在鄉間吃苦的謝縷,他被謝縷叩在欄桿邊上不得動彈,偏偏那欄桿邊又是極危險的地方,謝縷只將他一推,人便翻了下去。

見顧遇摔下樓,整個館內傳來陣陣尖叫,尤校見勢不妙,本想前去救人,可只在那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已經墜地了。

顧遇腦后溢出一灘血來,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可一雙眼睛仍然睜著,可謂是死不瞑目。

謝縷趴在欄桿邊,低著頭惶恐的望著顧遇,他終于怕了。

樓下有膽子稍大的客人,走到顧遇身邊去,伸手探了探他的氣息,隨后驚慌失措的收回手,仰著頭對謝縷說道:“斷……斷氣了……”

鴇兒一聽,嚇得兩腿發軟,眼前一黑,便暈倒了。

而謝縷趴在欄桿邊,已然嚇得滿頭是汗,他側首看了一眼額頭上還留有血印子的尤校,又望了眼另一側的樓梯,拔腿就要跑,尤校見勢,趕忙追上去將他拉住,言道:“你不能走,你走了,謝娘子那兒怎么跟顧家交代!”

謝縷瞪大了眼睛看著尤校,嘶吼道:“什么意思?你們想要我償命?你們都看到了,他可是自己摔下去的!”

他說著,還不忘伸手指著顧遇。

話音未落,就見外頭有京兆尹府的幾個差役風風火火的闖進來,撥開人群叫喊道:“京兆尹府,讓開讓開!”

尤校與謝縷見官府來拿人,皆已愣住,謝縷驚的是他完了,而尤校詫異的是尚未有人報官,可京兆尹府的人竟來得如此及時!仿佛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怎么辦?怎么辦……”謝縷急得拉扯著尤校的衣袖,尤校一時間也懵了,不知該怎么辦的好。

幾個差役走到顧遇尸體前,兇巴巴的問道圍觀之人:“這是怎么回事!”

圍觀的有幾人指了指樓上的謝縷,說道:“是讓他推下來的……”

“不……不是我!不是我!是他自己摔下去的,我沒有推他!”謝縷連忙沖差役擺手,那領頭的差役于是又詢問圍觀之人:“你們說他將此人推下來,可是親眼所見?”

幾人都點了點頭,差役這下便不容謝縷再辯解了,當即給身后跟著的差役打手勢,言道:“把他拿下!”

“是!”上來兩個差役,正走在樓梯上,謝縷趕忙往后躲,又將尤校拉著擋在自己跟前,口中驚慌道:“怎么辦?怎么辦哪?啊?”

尤校推開他的手,只道:“你且隨他們去,我回府去請謝娘子。”

“不行啊!我不能跟他們走!”謝縷說著,又要拉扯尤校的衣袖,尤校卻閃身躲過,只道:“你還怕謝娘子不替你打點?”

“我……”謝縷語塞,看著尤校,將信將疑,在他眼里,那位衡陽郡主,到底是外人,如今他背上命案,自然不敢輕信謝徵,可他除了將希望都寄托在謝徵身上,還能怎么樣呢……

兩個差役已上來將謝縷押走,三人到了樓下,那領頭的差役又喝道:“老板在哪兒,過來!”

鴇兒還暈暈乎乎的,被兩個姑娘攙扶著走下去,那差役看了看顧遇,問:“可知死者是何身份?”

“是……是顧家的九郎君,名叫顧遇,”鴇兒答話時氣喘吁吁的,差役聽聞死者是顧家的九郎君,狐疑的追問:“是吳郡顧氏?”

鴇兒頷首,差役頓了頓,又問:“那這兇手是何身份?”

不等鴇兒答話,謝縷倒是接了話,壯著膽兒趾高氣揚的說:“老子是衡陽郡主的兄長。”

差役似乎犯了難,自言自語:“看來是大案子。”

說罷,便吩咐旁邊的同僚:“你,去顧家知會一聲,請他們到府衙去一趟。”

緊接著又問鴇兒:“他們二人因何起爭執?”

鴇兒仰頭看了眼樓上,那花魁娘子正站在欄桿邊低頭看著,手里頭拿著帕子,時時掩面抽泣,正哭得梨花帶雨,鴇兒答復差役:“是為爭奴家的花魁。”

差役也仰頭看了眼花魁娘子,卻不耐煩的說:“帶走帶走!全都帶走!”

花魁娘子自行走下樓來,與鴇兒互相攙扶著,跟隨一眾差役走了出去。

尤校火急火燎的回到侯府,直奔了雅竹苑去,彼時謝徵坐在屋中書案前,正提筆練字,屋門大敞著,她抬眸望了眼外頭,隨口同玉枝抱怨了句:“怎么還不見謝縷回來。”

話音落下,正好就見尤校上氣不接下氣的沖進來,謝徵一見他額上有傷,心中一驚,忙放下手中毛穎,問:“你這是怎么了?”

尤校順了順氣,才道:“出事了。”

“莫慌,慢慢說,”謝徵起身走到尤校跟前去,拿帕子粗略的替他擦拭了滿臉的汗珠,尤校喘了口氣,言道:“謝縷,殺人了。”

謝徵正為他擦汗的手已然僵住,尤校繼而說:“死的是……顧家九郎……”

“什么!”謝徵心里頭“咯噔”一下,謝縷此回殺的是吳郡顧氏的郎君,這可不是小事!

尤校解釋道:“他到紅文館的時候,顧九郎已先一步替那花魁娘子贖了身,眼看就要把人帶走了,他上去就要搶人,便同顧九郎起了爭執,兩個人在樓上推推搡搡的,他一失手,就把人給推下去了。”

謝徵未語,心慌意亂的思忖對策,尤校耷拉著腦袋,滿懷歉疚的說:“屬下本該去救人的,卻讓他拿花瓶砸了腦袋,暈頭轉向的,誤了事,謝娘子,今日之事,錯全在屬下,是屬下辦事不周,請謝娘子責罰!”

“不怨你,”謝徵抬手,示意他莫要多言,她道:“那個謝縷,他本就不是什么好東西,如今捅出簍子,也在我意料之中。”

尤校蹙眉,斟酌道:“不過,今日之事,說來也怪,紅文館那邊剛出了事,京兆尹府的人就來了,還有,那樓層不算高,顧九郎縱然摔下,也不足以致死的,可他一落地,就咽氣了。”

謝徵心下狐疑,自語:“看來是有人故意設計我,想叫我與顧家結仇。”

玉枝亦上前來,愁眉苦臉的說:“娘子,如今死的可是吳郡顧氏的郎君,這件事情,顧家必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謝徵秀眉輕皺,細想了想,隨后問尤校:“京兆尹府已經著手此案了?”

尤校點頭道:“謝縷已被押走,顧九郎的尸首,他們也抬走了。”

“那顧家的人知會了么?”謝徵問過,尤校當即回:“在紅文館的時候,他們已派差役去通知,如今,顧家的人想必都已經到府衙了。”

謝徵猶豫了一下,終是動身往外走了,只冷靜的說道一句:“那我們也去吧。”

玉枝同尤校緊隨謝徵出了門,三人乘坐牛車趕往京兆尹府,謝徵一路上都很沉默,直至快到的時候才開口:“京兆尹陸己,同顧家交情匪淺,顧遇的母親,原本就出身吳郡陸氏,她是陸己的堂侄女,那顧遇,也算是陸己的堂侄孫,如今他出了事,陸己必定同顧家沆瀣一氣,盡全力對付我。加上陸家本就與我為敵,看來今日之事,甚是棘手。”

尤校試探般的問:“那……這個謝縷,您是救還是不救?”

謝徵想了想,道:“他對我的恩,我已償清了,可他妹妹對我的恩,我卻是一輩子都還不清的。”

言外之意,能救還是要救的,可眼下得罪的是顧家,要救他又豈是易事?何況如今是有人想利用他來對付謝徵,這便是難上加難了!

牛車已抵達京兆尹府,三人下了車,站在京兆尹府的大門口,謝徵兩眼張望著里頭,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抬腳往里頭走,待走至公堂,遠遠就聽婦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正是顧陸氏癱坐在顧遇的尸首旁,放聲慟哭,而一旁,是顧遜的夫人李氏,一手攙著顧陸氏,一手拿著帕子不時為顧陸氏擦拭眼淚。

謝縷安安靜靜的跪在公堂之下,陸己坐在上頭,望見謝徵從外頭走近,本能的起身走至一側,拱手向謝徵行了禮,卻是臉色鐵青,只喚了聲:“衡陽郡主。”

說話間,謝徵正好走進公堂,顧陸氏聞知她至此,撐著旁邊的李氏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轉身淚眼婆娑的看著謝徵,帶著質疑哂笑道:“衡陽郡主?”

謝徵駐足,緘默不語,顧陸氏走到她跟前來,起先是冷笑著打量了她一眼,而后陡然劈頭蓋臉的扇了一個巴掌過來,口中叫罵:“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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