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簪纓

第一百八十八章 姐妹(上)

謝縷的喪葬事宜,謝徵并未大辦,一來她借住侯府,總不好借別人家的地盤為自己家辦喪事,二來,謝縷死得并不體面,她也實在不想將這喪事辦得過于風光。

所以,在謝縷死的當日,她回到侯府,便帶了幾個人到法場上,直接將謝縷的尸體抬去了雞鳴寺,在寺廟這樣神圣莊重的地方為謝縷辦喪事,總算給他一個體面了。

按照地方習俗,葬禮只辦了三天,謝縷死的當日算一天,到第三日一早,天還沒亮的時候,謝徵便將謝縷的尸首火葬了。

至于骨灰,謝縷畢竟不是建康人,常言道:落葉歸根,入土為安。他的骨灰,謝徵已命尤校快馬加鞭送往會稽謝家,如今已在路上。

謝縷的事情,總算告一段落了。

是日,天氣陰沉,不免有些濕熱,外頭涼風習習,可比屋子里涼快太多,謝徵便坐在院子里乘涼,她一手提裙,一手搖扇,正往涼亭里走,玉枝跟在她身后,言道:“娘子想見陸啟微,大可以直接找到陸家去,為何要在外頭偶遇?”

謝徵已走到涼亭里,便放下裙擺,搖著團扇走到亭邊側身坐下,倚著柵欄,慢悠悠的說道:“我與陸己畢竟是政敵,僅為了找陸啟微,就跑到他府上去,這樣也不合適。”

話音落下,忽見尤檢從外頭走進園子,玉枝正好望見了,笑著同謝徵知會:“誒,娘子,尤檢回來了。”

謝徵聞言,也朝院子門口望去,果然就見尤檢快步走過來,到了亭子里,未等謝徵開口詢問,他便已稟報了,“打聽到了,那陸娘子今日要去城北玄武街。”

“玄武街?”謝徵聽時暗生歡喜,說到那玄武街,她也算是常去的,一條街東跨東門橋,西接廷尉署與雞鳴寺,橋東是孔家茶舍,橋西是劉記裁縫鋪,街北是廷尉署,街南是雞鳴寺,她的確常去。

尤檢點了點頭,又道:“聽說是被庾太傅家的孫女約去的,兩個人打算在街上逛逛。”

“好啊,那我們也去逛逛,”謝徵說著,就站起身來了,她繼而說道:“正好前兩天宮里頭賞賜了幾匹云錦,拿去劉記叫他們給我做幾身衣裳。”

她說罷,就吩咐玉枝道:“玉枝啊,你去把料子抱過來,暫且拿個三匹吧。”

“欸,”玉枝走到耳房去,抱了三匹料子出來,尤檢見她出來,趕忙走過去搶著接過來,玉枝贊了他一句,說笑道:“好弟弟,你倒是勤快。”

尤檢笑瞇瞇的回道:“這種粗活累活,怎么能叫玉枝姐姐干,姐姐的手,是要替謝娘子梳頭的。”

彼時謝徵也已走出涼亭,一聽尤檢此言,就拿手中團扇輕輕敲了敲他的腦袋,玩笑道:“油嘴滑舌,日后討媳婦倒是不必愁了。”

“有謝娘子在,屬下自然是不愁了,”言外之意,他若討不到媳婦,就得叫謝徵幫忙了,謝徵應道:“好好好,你若是看上哪家小娘子了,就告訴我,我替你說親去。”

尤檢嘿嘿一笑,連忙點頭答應。

相比尤校的沉穩內斂,他這個弟弟,倒是既頑皮又有趣。

三人向府外走去,到了府外,尤檢趕在謝徵和玉枝前頭,將三匹云錦放進了牛車里,隨后將馬扎擺在地上,那二人上了車,他便驅車往玄武街去了,抵達玄武街后,他將車停在孔家茶舍門口前不遠,這里相較橋西,要安靜許多。

謝徵同玉枝下了車,尤檢又抱起那三匹云錦,跟在那兩個女人身后,三人過了東門橋,就到了劉記裁縫鋪。

如今未趕上換季,這裁縫鋪的生意倒也不算太忙,謝徵一行人還沒進店去,店東站在柜臺前就已望見她了,于是連忙迎出去,喚道一聲“郡主”,隨后便要行禮,謝徵卻將他扶住,笑道:“我今日是來請你做衣裳的,這里可就只有店東和主顧,哪兒來什么郡主不郡主的。”

劉記亦笑了笑,忙請謝徵進去。

謝徵給尤檢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將那三匹云錦遞給店里的小廝,隨后就同店東說道:“我帶來幾匹料子,你給我做幾身新式的,花樣不必多,寬袍大袖的,穿著得舒服。”

“那是自然,郡主的要求,您就算不說,小人也知道,”店東說著,也正往適才接過云錦的小廝跟前走,他看了看那料子,又伸手摸了摸,就回頭問謝徵:“郡主這幾匹云錦,可是錦署上個月新出的料子?”

“我也不知,宮里頭賞賜下來的,我就收著了,”謝徵亦在店里頭隨意看了看,卻問店東又開口說:“這上面繡的花樣……”

他沒繼續說下去,謝徵忙問:“花樣怎么了?”

店東笑道:“好看,同郡主很般配。”

謝徵笑了笑,只道:“就是不好看,如今你送到你手里,你也得給我弄好看了。”

“經小人之人,哪有不好看的?”店東用眼睛粗略量了量謝徵的尺碼,言道:“看郡主比起上回好像消瘦了不少,這尺碼恐怕還得再重新量。”

“好,那就重新量吧,”謝徵說著,就跟隨個小丫鬟進了里屋去,玉枝站在店里頭,正是百無聊賴的時候,她無意間轉身,卻正好看見陸啟微和庾子昭一人挽著一人,從門口走過,二人往西去了。

她連忙回過身去,本想喚謝徵,卻見她已走進里屋,只好作罷,于是趕緊又走到店門口,望著陸啟微和庾子昭走的方向,看那二人走進前面隔三間對門的那家胭脂鋪了,才松了口。

未多時,謝徵就已量好尺碼,走了出來,玉枝忙知會道:“娘子,奴看見您要找的人了。”

謝徵愣了一下,這便同店東囑咐一聲:“我還有些事情,衣服的事,就有勞劉老板了,這是定金,”她自袖袋中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柜臺上,繼而又道:“到時做好了,你再叫人給我送到侯府去,尾款我到時拿給你。”

店東點頭答應了一聲,謝徵就道:“那我走了,你多費心。”

“郡主慢走。”

見謝徵要走了,店東又想送她到門外,誰知謝徵卻回頭沖他笑道:“別送了,你快給我做衣服去。”

謝徵走到門外,才問玉枝:“她往哪兒走了?”

玉枝指了指西邊方向,說道:“在前面那家胭脂鋪。”

謝徵順著玉枝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說:“去把她請過來,我在橋上等她。”

說罷,謝徵這便轉身往東門橋上走,尤檢緊隨其后,玉枝應了一聲,就往那胭脂鋪去了。

謝徵站在橋上,看著橋下幾只小漁船,一時間有些出神,忽聞那清脆好聽的聲音:“郡主找我?”

側首一看,那嬌滴滴的陸娘子就站在旁邊,見她側首,正同她欠身行禮。

“我是來為前幾日的事情,向你道謝的,”謝徵那團扇到如今還拿在手里頭,她一手搭在橋檻上,一手輕揺團扇,正看著風景。

陸啟微直言:“小事而已,何況這原本就是我該做的,何須郡主道謝。”

謝徵收回手,轉身面朝著陸啟微,說道:“我一向知恩必報,你幫了我,我自然要謝謝你。”

陸啟微低眉淺笑,一時間竟不知究竟該如何接謝徵的話,當日之事,本是爹爹與臨川王設計,她向謝徵通風報信,在她看來,這該是理所應當的,如今謝徵的謝意,她也不知到底該不該受著了……

見陸啟微沉默,謝徵索性說道:“這樣吧,我既是要還你的人情,也該幫你一回,你可有什么難處?”

陸啟微淺淺一笑,“我吃穿不愁,家中亦無事,想想…還真沒有什么事情要勞煩郡主的。”

謝徵莞爾:“既是如此,那我就先欠著,若你日后遇到什么難處,可以來找我,只要是我力所能及,又不損利益,我都會盡全力幫你。”

陸啟微起先遲疑了一下,隨后才應答:“好。”謝徵打量著她,只在心中篤定,陸啟微這個恩,他日必能報答,因為陸家聽命于蕭映,必然會出事,只是早晚的問題。

她轉身欲要離開,走了兩步卻又停下來,回首時陸啟微仍未動身,想是要等她下橋了,她方才敢走,謝徵忽的想起了前陣子在華林園時,曾聽到庾子昭向蕭道成舉薦將陸啟微指婚給西昌縣侯蕭鸞,于是隱晦的問了一句:“對了,陸娘子,你可是與西昌縣侯熟識?”

“西昌縣侯?”這陸啟微分明愣了一下,不解的說:“我不曾與西昌縣侯認識……”

謝徵聞言也愣了一下,她良久才道:“哦,那看來,陸娘子你得防著些身邊的好姐妹了。”

“什么?”陸啟微聽得稀里糊涂,本想追問謝徵言外之意,可謝徵卻頭也不回的走了,她便也只能帶著狐疑,轉身走下橋,繼續往胭脂鋪走去。

彼時庾子昭已在胭脂鋪外等著她,見她折回來,忙上前去問:“啟微,衡陽郡主找你做什么了?你怎么失魂落魄的?”

“沒什么,就是問我打探了一些事情,”陸啟微可不敢同庾子昭提她祖父的事,庾子昭也沒多想,只將她拉著,同她指了指西邊方向,說道:“那邊新開一家店,專門賣簪花首飾的,你陪我去看看。”

她不說完,也不等陸啟微答應,就拉著她往那邊去了。

而謝徵這邊,走到橋東,三人直往牛車去,尤檢已解開將青牛栓在樹上的韁繩,謝徵一腳踩上馬扎,正要登上去,豈料這時旁邊竟竄出來個身穿麻衣粗布的蒙面刺客,一手握著劍朝謝徵刺過來,玉枝正巧站在謝徵身后,趕忙為謝徵擋住,就同那蒙面刺客打斗起來,尤檢站在青牛旁,見勢也趕忙沖上來,護在謝徵身前。

那刺客來勢兇猛,卻頗不經打,只同玉枝過了兩三招,就已敗下陣來,偏偏玉枝一打架就興奮得不行,到這時那刺客便只能躲閃,可也只是接了玉枝三五招,就抵擋不住了,于是趕緊找了個機會開溜。

玉枝尚未打過癮,正想追去,卻被謝徵叫住:“玉枝!窮寇莫追。”

“娘子,”玉枝聽話的折回來,走到謝徵跟前來,謝徵看著落荒而逃的刺客,只道:“是顧家的人。”

“謝娘子怎知?”尤檢滿臉詫異。

謝徵淡淡一笑,道:“若是臨川王和武陵王,誰不知我身邊有你們這幾個高手,怎么敢趁你們在時對我下手?那個刺客又不經打,只會些三腳貓的功夫,一看便知是低估我的,這不是顧家的人,還能是誰。”

“娘子,那……”玉枝有些擔心,原想問謝徵要不要追究此事,可到底還是沒有問出來,她可看出來了,謝徵對待顧家,總是很仁慈。

謝徵隨后果然就說道:“無妨,顧夫人說過要找我報仇的,她既是要對付我,那我便陪她玩玩。”

她適才說那刺客是“顧家的人”,而非“顧家派來的”,這話可不曾說錯,若是顧家派來的殺手,就算功夫再不濟,也必然會同玉枝周旋到底,斷不會因落敗而逃走,可那刺客如此惜命,分明是怕萬一死在玉枝手里了,到時身份敗露,令顧家解釋不清。

謝徵已猜到了,那個人就是顧家的郎君。

旁邊的茶舍里,走出三個熟悉的身影,蕭賾走在前頭,尹略與孔琇之一左一右緊隨其后。

蕭賾才從茶舍里出來,還沒走到謝徵跟前,就急急忙忙的喚:“謝娘子!”

“殿下?”謝徵分明驚了一下,她不怕蕭賾看見她遇刺,只怕他聽到自己適才對刺客的分析。

“孤方才在樓上雅間,看見你遇刺了,你沒受驚吧?”蕭賾已走到謝徵跟前,他微微蹙著眉頭,看著謝徵時,目中盡是擔心與關切。

他適才可是什么都看見了,也什么都聽到了!

“我沒事,就是個小毛賊,已被玉枝攆走了,”謝徵說話間,看了看玉枝,又沖蕭賾莞爾一笑。

“沒事就好,如今建康的小毛賊愈發多了,你平日出門還得當心,”蕭賾并未提及謝徵適才的分析,索性就順著她口中的小毛賊往下說了。

不過,他曾對謝徵說過,顧家若與謝徵為敵,他便也與顧家為敵,說時看似是玩笑話,可在他心里,這卻是他對謝徵的承諾。

謝徵輕輕笑道:“謝殿下關心。”

她說罷,緊接著又道:“天要下雨,我得回去了,殿下,告辭。”

蕭賾頷首,看著她登上牛車,拳頭卻不由自主的握緊了。

謝徵帶著玉枝和尤檢回了侯府去,下了車后,謝徵又不忘同玉枝尤檢二人叮囑:“今日遇刺之事,不可叫縣侯知道了。”

二人答應了,她方才放心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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