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簪纓

第一百九十章 驚險(上)

謝徵用過午膳,正要回后院去午睡,誰知才離開前院,就有丫鬟在身后將她喚住:“謝娘子!”

她駐足回首,那丫鬟隨即走到她跟前來,稟報道:“方才來了個大內官,說是奉命來請謝娘子進宮的。”

“知道了,”謝徵這便轉過身,又折回到前院去,果真見兩個內監站在院子里,可這兩個內監看著卻頗是眼生,往常來府上傳召她進宮的,幾乎都是暮春那小太監,再不濟也都是伺候在式乾殿的熟臉,這回卻不是了。

那兩個小太監見謝徵已至此,一齊跪地行了禮:“叩見衡陽郡主。”

“起來吧,”謝徵抬了抬手,隨后便問:“看著眼生啊,不像是式乾殿的,哪個宮的?”

兩個小太監又一齊起身,只其中一個答話:“回郡主,奴婢們是含章殿的,奉貴嬪娘娘之命,來請郡主進宮一趟。”

謝貴嬪?謝徵心下提防起來,就打量著這兩個小太監,試探一般的問道:“貴嬪娘娘找我做甚?你們可知是何事?”

另一個小太監細想了想,思忖道:“好像……是為了湘州水患。”

湘州水患?謝徵遲疑了一下,她的食邑衡陽郡,不正是在湘州么……

“知道了,你們且回去復命吧,我收拾收拾,隨后就進宮。”

“是,”兩個小太監一同告退,待二人離開后,玉枝站在謝徵身后,輕輕喚了一聲:“娘子。”

謝徵哂笑:“謝貴嬪召見,必定沒什么好事,不急,且叫她等著。”

話音落下,謝徵便慢慢悠悠的走回雅竹苑,稍稍收拾了一下,才又慢慢悠悠的走出侯府,乘坐牛車不疾不徐的往皇宮去,一路上走走停停,約莫花了有大半個時辰,牛車行至止車門外,謝徵同玉枝下車步行至含章殿,又花了好一會兒,這一來二去,一個時辰總是差不了的。

二人到含章殿外頭,把守在殿門口的內監便扯著尖細的嗓音高喊:“衡陽郡主到——”

謝徵帶著玉枝入內,方見里頭不止謝貴嬪,羅淑儀也在,另有三位眼熟的娘娘,以及利陽縣主、新寧縣主,謝貴嬪坐在正前方主位,羅淑儀領著三位娘娘坐在左側,而利陽縣主與新寧縣主則坐在另一側。

那利陽縣與新寧縣,皆屬湘東郡下轄,衡陽郡與湘東郡相鄰,都在湘水之畔,又同屬湘州地界,謝徵瞧了眼那二位,方才相信謝貴嬪今日傳召,的確是為了湘州水患一事。

“原以為貴嬪娘娘傳召,只是為了敘家常,如今看幾位娘娘都在,才知道原來竟有正事要談的,”謝徵眉眼含笑,走到跟前福身行了個禮,道:“德音見過幾位娘娘,給幾位娘娘請安。”

“不必多禮,坐吧,”謝貴嬪伸手指了指利陽縣主右手邊的客席,謝徵果然沒有同她客氣,這便走去坐下了,隨后又扭頭同那兩位縣主各自行了點頭禮。

羅淑儀對謝徵一向成見頗深,今日又見她故意姍姍來遲,心中更是不滿,于是陰陽怪氣的說道:“衡陽郡主這架子倒是不小啊,貴嬪姐姐早就派了人去請你,可你卻叫咱們等了足足有一個多時辰。”

謝徵不緊不慢的端起旁邊的茶盅,小呷了一口,而后才回道:“適才來時在御道上,碰到一個老婦人,莫名其妙的往青牛頭上撞,也沒見她傷著,可就是賴著不肯走,最后還是賠了些銀子才了事,這錢雖不算什么,卻也誤了事,貴嬪娘娘您襟懷磊落,寬以待人,想是不會同德音計較的。”

“你既這么說了,本宮自然不會與你計較,”謝貴嬪說話也毫不避諱,坦坦蕩蕩告訴眾人,自己是謝徵逼著,才沒與她計較姍姍來遲之過,謝徵自也不屑理會她,倒是羅淑儀,仍不罷休,又怪聲怪氣的說:“郡主可真會說笑,哪有人傻到自己往牛身上撞的。”

“娘娘您久居深宮,看到的只有后宮爭斗,和朝堂上的爾虞我詐,哪曉得平民百姓也有如此之壞的。”

謝徵這話說出來,倒顯得羅淑儀沒見識了,羅淑儀聽罷,自是氣得直咬牙,卻也不敢再同謝徵多言了,天知道她又要說出什么話來令人難堪!

二人唇槍舌劍,謝貴嬪這個暫理六宮的“后宮之主”,卻如看戲一般坐在上頭,直至兩人都安靜下來了,她方才提起正事。

“好了,本宮今日召你們前來,乃是奉陛下之命,為的是湘州水患,”謝貴嬪說著,也端起一旁的茶盅啖了一小口,繼而又說道:“湘州刺史殷景仁差人快馬加鞭呈上急奏,說湘州暴雨數日,雨水不退,致使湘水高漲,兩岸郡縣,均深水患影響,死傷無數,其中又以衡陽郡和湘東郡最為嚴重,陛下命本宮合眾妃之力,籌集米糧,以供湘州所需,你們可有法子?”

眾人皆未言語,均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唯獨利陽縣主暗暗同新寧縣主抱怨了句:“合眾妃之力,與我們何干?”

謝徵在旁聽到,心中明朗,這湘州水患,正好有個衡陽郡受災嚴重,偏偏她又食邑衡陽郡,那謝貴嬪自然要借此尋她的麻煩,謝貴嬪有意針對她,可若只召見她一人,實在針對得過于明顯,索性就將那兩位在湘東郡下轄縣有食邑的縣主一同召來充個幌子唄。

“籌集米糧有何難,上回娘娘為了集齊糧草,不是請了士族捐糧么?這一回,大可再請士族幫忙啊,”謝貴嬪想為難謝徵,那謝徵,便也為難為難謝貴嬪。

謝貴嬪聽罷,果然咬牙切齒,上回集糧草,她將士族得罪了個干凈,到最后好處沒沾半點,反而還成了惡人,這件事情,她可是一想起來就渾身冒火,這一切,可都拜謝徵所賜啊,如今謝徵居然還敢提及此事!

“好啊,既然郡主都這么說了,那就有勞郡主,隨本宮一同籌劃此事了,”謝貴嬪已得罪過士族一回,如今倒不那么在乎了,可她卻也一心想將謝徵拉下水,叫謝徵也與士族結下梁子,便想著要在與士族交涉時,告知是謝徵同她提議向士族募糧。

豈知謝徵識破她的詭計,于是又百般推諉,“娘娘真是太高看德音了,德音自知人微言輕,尚無資格與士族交涉,偏又天資愚笨,無能為娘娘出謀劃策,承蒙娘娘垂青,倒叫德音慚愧。”

謝徵如此一言,可謂是將自己與向士族募糧之事撇得一干二凈,謝貴嬪心中甚惱,只得忍下這口惡氣,見羅淑儀坐在底下甚是得意,于是又轉念想將她也拖下水來,便故意問謝徵:“那…依郡主之見,這件事情,本宮該找誰來協助籌劃呢?”

“娘娘身份尊貴,同士族交涉募糧之事,定然不成問題,畢竟…一回生二回熟么,何況,”謝徵說著,也有意看了羅淑儀一眼,繼而暗有所指的說:“陛下是叫娘娘,合眾妃之力籌集米糧,這重擔,怎么也不能落娘娘您一人身上啊。”

她說罷,又有意看向羅淑儀,問道:“淑儀娘娘,您說是吧?”

羅淑儀早料到沒好事,如今這棘手的藤條,到底還是纏上她了,她側目與謝徵相視,只冷著臉反問:“郡主這話是什么意思?”她豈會不知,謝徵同謝貴嬪一唱一和,分明是想害她也得罪士族,這向士族募糧之事,誰攤上誰倒霉!

“沒什么意思,德音只是覺得,淑儀娘娘您協理六宮,向來也是多行善舉,以德服人,如今貴嬪娘娘急缺人手協助募糧,想必淑儀娘娘您,也不會推辭的。”

謝徵使的是激將法,羅淑儀如今為了不與士族為敵,竟想厚著臉皮推辭了,她正要開口拒絕,熟料謝貴嬪卻搶先說道:“本宮也正有此意,淑儀妹妹你協理六宮,募糧之事,你也的確該擔待些。”

“貴嬪姐姐……”羅淑儀仍想垂死掙扎,怎知謝貴嬪又將她的話打斷,只說一句:“相信這也是陛下的意思。”

言外之意,如若羅淑儀再推辭,謝貴嬪便直接去向蕭道成請旨,到時圣旨一下,就由不得羅淑儀再多話了。

聽到這話,羅淑儀總算是無話可說了,卻也答應得并不干脆,如今推諉不得,看來只能見機行事了!

謝徵這時又笑說:“兩位娘娘要向士族募糧,為湘州百姓謀福祉,也為陛下分憂,德音雖幫不上什么忙,可總算蒙受皇恩,自不能辜負陛下厚愛,所以自請做這第一個捐糧的,德音愿捐十石糧食,雖然不多,可也算是一份心意。還有,德音食邑衡陽郡,可如今衡陽郡水患嚴重,百姓食不果腹,德音愿暫免食邑,直至衡陽郡恢復生機。”

“好,郡主有心了,”謝貴嬪坐上是褒贊,心里頭卻是恨透了,憑什么好人都讓謝徵做了,壞人全要她來做!

坐在一旁的利陽縣主與新寧縣主對視了一眼,似乎都會意了對方的眼色,利陽縣主隨即對謝貴嬪說道:“貴嬪娘娘,臣婦也愿意暫免食邑,另捐十石米糧。”

新寧縣主緊接著也附和:“臣婦也愿意。”

“好,你們都有心了,不枉陛下對你們的信任,”謝貴嬪原是面色冷淡,如今硬生生的擠出一個笑容來,卻顯得頗是僵硬。

謝徵細細思忖了一番,總擔心謝貴嬪和羅淑儀背地里使壞,又跑到蕭道成跟前去,叫她也參與募糧之事,如今心中隱隱有些不安,為躲過此事,于是緊忙又對謝貴嬪說:“娘娘,德音還想,親自去往雞鳴寺誦經禮佛,齋戒三日,以求為湘州百姓祈福。”

這本是謝徵為躲募糧之事,才出此下策,旁邊那兩位不明就里,又互相看了一眼,于是利陽縣主緊隨謝徵之后,也對謝貴嬪說道:“娘娘,臣婦愿跟隨衡陽郡主一同去往雞鳴寺,為湘州百姓祈福。”

新寧縣主接著又說了一句:“臣婦也愿意。”

“好,你們都去吧,”謝貴嬪說至此,已極不耐煩了,一句話說完,甚至連敷衍的笑容都不愿做了,只是端起旁邊的茶盅,一飲而盡,顯然心中壓著一股怒火,郁郁難平。

謝徵暗悻總算躲過一劫,又回想起謝貴嬪和羅淑儀適才被她妙語連珠一頓冷嘲熱諷,氣得臉色鐵青,恨得咬牙切齒,心中可謂是沾沾自喜,舒暢得不得了。

她起身走到謝貴嬪跟前去,欠了欠身,行禮告退:“德音告退。”

見謝徵要走,利陽縣主居然又和新寧縣主對視了一眼,二人各自會意,一同起身離席,利陽縣主笑得和善可敬,說道:“娘娘,臣婦也告退了。”

而那新寧郡主,這次倒是沒再重復“臣婦也愿意”這五個大字,而是一聲不吭的跟著利陽縣主行了禮,而后兩人又一同轉身,肩并肩走向殿外。

見衡陽郡主與那兩位縣主都已走了,殿中那三位全程沒有發過一句言的不知名妃子也一齊告退,現如今殿中只剩謝貴嬪和羅淑儀還坐著,謝貴嬪沖羅淑儀露出一絲假惺惺到不能再假惺惺的笑容,說道:“那…本宮明日就在宮中擺酒設宴,妹妹你,就負責派人去給那些士族遞請柬吧,倒也輕松些。”

何為輕松?不得罪人的才叫輕松。給士族送請柬,請士族進宮,就募糧之事而言,這可算是最得罪人的,沒有半點輕松可言。

而羅淑儀似乎是已經想到對策了,如今被謝貴嬪安排了這樣的苦差事,竟也沒有半點緊張,反而還爽快利落的答應了。

謝貴嬪還頗是意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羅淑儀那人就已經一聲不響的走到殿門外頭了。

羅淑儀與身邊的徐女史同行,二人一前一后,待走得遠些了,徐女史就問:“娘娘,您當真要替謝貴嬪請士族進宮赴宴?”連這宮女都清楚,什么是得罪人的差事,什么又是真正輕松的差事。

“怕什么,請柬上寫她的名字不就行了?”羅淑儀不以為然,說得倒是輕松,她說罷,又忍不住罵道:“那個女人早已死透了,連詐尸都詐不成,如今居然還想把本宮也拉下水!”

徐女史道:“這都要怪衡陽郡主奴婢看她囂張跋扈,根本就不把娘娘放在眼里!”

“謝徵那個小賤蹄子,眼下還不忙收拾,等本宮這陣子忙完了,自有她好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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