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簪纓

第一百九十二章 代罪(上)

夜幕已至,蕭賾仍坐在書房里頭忙著處理公文,尹略忽然推門闖入,連門都不曾敲,可將專心于公務的蕭賾嚇了一跳,蕭賾放下手里頭的公文,道了句:“你怎么不敲門就跑進來了。”

話語間倒無責怪,只是說了他一句,尹略自然不在意這些,忙不迭向他稟道:“衡陽郡主出事了!”

蕭賾愣了一下,詫異的問:“她如今不是在雞鳴寺么,出什么事了?”

“聽聞她在遇刺了……”

“什么?”一聽謝徵遇刺,蕭賾陡然站起身來,又打斷了尹略的話,憂心忡忡的問:“你說她遇刺了?”

尹略點了點頭,蕭賾忙又追問:“人怎么樣了?沒傷著吧?”

“傷得不輕,也不知道現在到底怎么樣了,”尹略才說完,蕭賾就已往門外走,只道:“孤去看看。”

尹略亦跟著往外頭走,二人此刻正往府內的馬鵬去,一路上蕭賾腳步匆匆,走得極是迅速,又問:“這件事情你是聽誰說的?可是侯府派人來知會了?”

“是北軍中尉陳慶之差人來說的,他適才率北軍在城中巡夜,正好遇到永修縣侯府的馬車,衡陽郡主就在那車里頭,聽說,人……好像快不行了……”

聞聽此言,蕭賾陡然僵住,只緊蹙眉頭站在那里,呼吸略顯急促,似乎很是害怕,尹略走到他身側,喚:“殿下……”

這一聲喚,拉回了蕭賾的思緒,蕭賾這下便更是焦急,于是三步并作兩步,索性又一路小跑,趕到馬鵬時,解了韁繩,上馬就走。

二人路上也遇到北軍巡夜,卻不見中尉陳慶之率領,可也是一路疾馳,哪管什么北軍不北軍的,至于那幾個北軍小嘍啰,看是太子,自也不敢追去,只當是沒看見了。

侯府上下正一團糟,兩個門房把守在府門口,都在議論著謝徵的傷勢,蕭賾與尹略趕至此,下了馬后連韁繩都顧不得系,就匆匆忙忙的要往府里頭走,卻是一言不發就往里頭闖,兩個門房皆要攔路,急忙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蕭賾只一心往前走,自有尹略應付門房,他只說道:“孤來看看謝娘子!”

尹略展平雙臂擋住兩個門房,那二人到底還是沒再也不敢再阻攔,只得折回到門口去,無奈的替蕭賾和尹略將那兩匹馬牽到旁邊去拴好。

蕭賾雖不曾光明正大的去過謝徵所住的院子,可早前為試謝徵身份,也曾夜探侯府,自然曉得謝徵住在何處,縱然不知,這一路往府里頭走,看那些丫鬟端著熱水捧著湯藥往同一個院子進進出出,也該清楚謝徵住在哪兒了。

尹略一路跟著蕭賾尋到雅竹苑外頭,還沒走進去呢,迎面就見陶弘景從里頭走出來,其身后一個醫女,提著藥箱在西跨院追出來。

“太子殿下?”陶弘景見蕭賾在此,有些詫異,而蕭賾碰見陶弘景,也趕忙向他詢問:“陶弘景,謝娘子怎么樣了?”

“郡主她……”陶弘景說話間吞吞吐吐,至此又一聲輕嘆,低下頭好似很失落,停下來沒再往下說,卻叫蕭賾聽得心驚肉跳的,滿臉擔心,怔怔的問:“她怎么了?你說啊!”

陶弘景抬起頭與蕭賾相視,直言道:“郡主傷勢嚴重,恐怕不大樂觀……”

“她既是傷勢嚴重,你怎可在此時離開!若她有什么事情,急需用你怎么辦!”這個時候,蕭賾自然是希望陶弘景一直留在這兒的,就差叫他時時刻刻都呆在侯府了。

陶弘景卻又說道:“郡主身上的外傷,皆已上藥包扎,可內傷就……就……”

見陶弘景說話總這般隱晦,蕭賾當真是又急又燥,索性將目光投向跟在陶弘景身后那個醫女,道:“你來說!”

醫女坦率直說:“郡主內傷最為致命,如今命懸一線,能不能熬過去,只看今晚了,如果明日一早,郡主能醒過來,這傷勢自會好轉,可若是醒不過來,那恐怕……就只能準備后事了……”

蕭賾如今最怕聽到這種話,拂袖怒斥:“胡說!你胡說!”

他這話一說完,就越過二人走進院子,卻又望見陳慶之也站在院子里,正對著謝徵緊閉的房門急得團團轉。

“殿下!”陳慶之望見蕭賾已然至此,停下來正要向他行禮,可蕭賾卻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后就默不作聲的推門闖進謝徵閨房了,陳慶之知道里頭如今在做什么,忙緊忙喚道:“殿下!”

他本想將蕭賾叫住,奈何蕭賾已經走進去了,尹略也正想跟進去,他如今只能將尹略攔下,說道:“里頭不方便。”

尹略意會,只好退至院中等候。

里頭的確不方便,謝徵滿身血跡,傷口清洗包扎了是不錯,可衣服總是要換的,如今玉枝就正在為謝徵換上干凈的衣服。

桓陵并未避嫌,只是轉過身子背朝著謝徵床榻,玉枝坐在床邊,眼看就要為謝徵換好了,這個時候蕭賾卻闖了進來,她心中一驚,趕忙拉起薄被遮住謝徵的身子,彼時桓陵也已將蕭賾攔住,喝道:“你怎么來了!”

“孤來看看謝娘子!”讓桓陵攔住,蕭賾對謝徵的擔心在這一瞬間就已化為對桓陵的氣惱。

桓陵何嘗不因他擅闖謝徵閨房而置氣,他深吸了一口氣,就伸手指向門外,冷著臉斥道:“你出去!”

蕭賾壓著一肚子火,正想推開桓陵硬闖過去,轉眸卻見玉枝放下床幃,這才知道自己來的不是時候,于是只好轉身往屋門方向走了,卻只停在門邊,面朝著門外,并不跨出去。

未多時,玉枝將床幃掛好,喚道一聲:“好了。”

話一傳來,那兩人皆朝床邊走去,桓陵離床頗近,只走三四步就已到床前,而蕭賾走得迅速,也已至此,桓陵先端起一旁的湯藥,正想坐到床邊喂謝徵喝下,誰知蕭賾一走過來就坐了他想坐的地方,毫無顧忌的拉起謝徵的手,緊緊握著,心急如焚的喚道:“謝娘子!謝娘子!”

桓陵也知蕭賾這是在擔心謝徵,如今這個節骨眼兒上,他自也不屑與誰爭風吃醋,也沒那心情和精力。

“德音小臂上有傷,殿下當心些。”

蕭賾一聽,趕緊將手松開些,小心翼翼的放下了,他見桓陵端著湯藥站在旁邊,卻無起身讓開的意思,反而伸手想接過湯藥,言道:“孤來喂。”

喂藥之事,桓陵自是不樂意答應的,他只道:“下官臥病在床之時,喂藥起居,皆是德音親自照料,如今德音傷病在身,喂藥之事,下官也該親力親為才是。”

蕭賾聞言,無話可說,只得起身讓座,桓陵于是走來坐下,見玉枝還在一旁,就吩咐道:“玉枝,你去西院看看尤檢。”

“是,”玉枝已然退下,桓陵這才拿調羹舀起湯藥,一勺一勺的往謝徵口中送,好在謝徵昏迷之間還將這湯藥喝下去了,要不然,桓陵還不知該如何是好呢。

玉枝走到屋外,叫陳慶之望見,于是追著問:“玉枝娘子,里頭可是好了?”

“好了,”玉枝正往西跨院走,陳慶之又厚著臉皮問:“那我能進去看看郡主么?”

“縣侯和太子都在里頭,您若是想進去,可以試試,”言外之意,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進去。

陳慶之愣住,望著玉枝走進西跨院推門進了間屋子,隨后就折回到謝徵屋外,就是不敢進去,于是轉來轉去的,好久才趴在門上,腦袋伸進里頭去探了探情況,桓陵正好喂完了藥,便瞧見了他,于是喚:“陳中尉進來吧。”

聞言陳慶之欣喜,忙走進屋去,卻也為了避嫌,不敢走進去看,只遠遠的站著,桓陵勉強的笑了笑,說道:“還要多謝陳中尉幫忙,替德音去請了太醫令。”

“應該的,應該的,”陳慶之訕訕一笑,蕭賾也道:“難得子云你對謝娘子如此上心。”

“下官與郡主相識不久,可也算是頗有交情吧,”他說罷,緊忙又問:“對了,郡主的傷,沒什么大礙吧?”

桓陵輕嘆不語,只為謝徵掖了掖薄被,蕭賾更是沉默,陳慶之方知不妙,當即就問:“你們都不說話是……是什么意思?”

“只要今晚……德音,我只要你能熬過今晚……”桓陵握住謝徵冰冷的手,彎下腰來伏在床榻邊沿,對著她的手哈了哈氣,而后又輕輕的搓了搓,就在此時,鼻子陡然一酸,又忍不住落下幾行熱淚。

陳慶之不知何時亦紅了眼眶,卻又不想叫人看到,于是轉身背過二人,說道:“郡主不會有事的,她同我有約定……約定要挑個好日子,認我做弟弟,她不會爽約的!”

他還謹記謝徵叮囑,那個約定,只他們二人曉得,不可讓旁人知道。

謝徵曾喚過他一聲“弟弟”,他雖也清楚,她只是隨口一叫,可在他心里,謝徵一直就是他的姐姐。

蕭賾站在床邊,心中甚是悲痛,謝徵在雞鳴寺禮佛,這分明是積德行善之舉,怎么偏偏就出了這種事情!他忽而蹙眉,難道又是顧家?

“子云,孤有話要問你,”蕭賾忽將陳慶之帶至外間,問道:“與謝娘子一同去雞鳴寺禮佛的那兩位縣主,如今可還在寺里?又或是已經各回府邸了?”如今謝徵出了事,諒她們姊妹不敢再在雞鳴寺呆下去了。

陳慶之回想一番,思忖道:“好像都回利陽縣主府上了。”

蕭賾聞言,一言不發再次火急火燎的走了出去,尹略坐在涼亭下小歇一刻,見蕭賾走了,也連忙跟上。

二人走到府外,又快馬加鞭趕往利陽縣主府上,即李府,這利陽縣主與新寧縣主原本就是嫡親姊妹,本家乃是濟陽長孫氏,姐姐嫁了趙郡李氏,妹妹則嫁了弘農楊氏,正是楊鳴之與楊庚秀的母親,聽聞這位新寧縣主自從白發人送黑發人后,原本的寡言少語就變成唯唯諾諾一聲不吭了。

天色已晚,府門緊閉,蕭賾情急之下只能敲門,卻也等了許久才有個門房過來開門,睡眼惺忪的問:“誰呀,大晚上的來敲門!”

“孤是太子,有急事找兩位縣主。”

“太子?”這門房許是睡懵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的時候,趕緊將蕭賾二人請進府去,又請二人到會客廳坐下,隨后就去請了利陽縣主和新寧縣主來。

這兩位親眼看見謝徵被傷成那般,可是嚇得不輕,偏偏蕭賾又在這個時候找過來,是個人都知道,他必是為謝徵而來,二人不想惹禍上身,便唯唯諾諾,躲躲閃閃的。

二人行了禮,蕭賾直言:“兩位不必多禮,孤深夜叨擾,是有一事不明。”

“殿下請說,”開口的是利陽縣主,而另一位則不敢言語,蕭賾也不拐彎抹角,這便說道:“兩位與衡陽郡主同在雞鳴寺禮佛,想必也知道她遇刺之事,或者這樣說,你們是親眼看到她遇刺了,要不然,也不會連夜離開雞鳴寺。

孤同衡陽郡主,一向交情匪淺,她如今重傷難治,孤自也不想她白受人欺,所以就想問問兩位,可知道究竟是何人要置她于死地?”

果然一聽及兇手身份,這兩位就嚇得臉色發白,手腳發軟,利陽縣主連連沖蕭賾搖頭,說道:“臣婦不知……不知兇手是何身份……”

新寧縣主并不言語,卻也緊跟著搖了搖頭。

蕭賾向來圓滑,這兩位慌張又恐懼的神色,他一瞧便曉得,她們分明是知道兇手身份的!

他于是有意問:“是不是顧家?”

二人大驚失色,“噗通”兩聲跪地,利陽縣主接連叩首,好像哀求一般說道:“臣婦不知……臣婦不知啊……”

而旁邊的新寧縣主則是直接伏首在地,既不說話,也不磕頭。

蕭賾見她們這般,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不由得攥了攥拳頭,而后就倏的起身往外走,只留下一句:“多謝兩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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