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簪纓

第一百九十七章 求情(下)

玉枝正急著將藥送進去,聞知李叡至此,也未多想,應了一聲,便轉身走進院子,彼時桓陵正坐在謝徵床邊,望著謝徵的臉凝神沉思,玉枝一進屋就知會道:“縣侯,外家郎主來了,喚您去客堂呢。”

舅舅?桓陵愣了一下,這個時候李叡過來找他,他不免有些多心,莫非,舅舅此來是要為他的賢婿說情?

“老夫不便到雅竹苑去叨擾郡主,你叫個人去知會一聲,把伯玉喊過來,老夫在前院等他。”

門房答應了一聲,隨即就說道:“那您先去客堂稍坐一會兒,小人這就去請縣侯過來。”

李叡點了點頭,這便往客堂走去,門房也趕緊往雅竹苑跑去,走到院子外頭時,正好看見玉枝要進去,他趕忙將玉枝叫住:“玉枝娘子!”

玉枝端著湯藥,聞喚停住腳,見是門房,問道:“又是誰來了?”

門房走到她跟前來,言道:“外家郎主來了,在客堂坐著呢,叫縣侯過去一趟。”

桓陵喝了口茶,安安靜靜的聽著李叡說話,只聽李叡說道:“你也知道,如今你那表妹夫顧遜出事了,他派人刺殺衡陽郡主,這罪名不小,七日后若定了罪,他是死有余辜,可顧家,必定也要跟著遭殃的,你表妹是顧家婦,免不了要受他牽連。”

“元娘是顧遜的嫡妻,所以顧遜出事,她免不了要受牽連,其實這很好解決,只要讓元娘同顧遜和離,兩個人沒了夫妻之名,那顧家的事,自然就同她再無瓜葛了,”桓陵如今可是想都沒想,張口就說出來了。

實則并非他張口就來,自打上午的時候得知是顧遜派人刺殺謝徵,桓陵就已想到他的表妹必會因為自己的身份是顧家婦而受到連累,所以他早早就為李元娘想好了后路,只是一直忙于照顧謝徵,無暇去同李叡商議此事。

畢竟那是他的表妹,他自不會眼睜睜的看著李元娘無端受牽連!

李叡一聲長嘆,道:“你說的這個法子,我自也想到了,適才去顧家找她,我已同她說過此事,可這個孩子偏偏不聽,非說什么生是顧家的人,死是顧家的鬼,就是不肯同我走,我如今也是沒法子了,所以才過來找你。”

桓陵猜想李叡必然要叫他替顧遜同謝徵說情,心中可是萬般不愿,他假意不知李叡要說什么,只說道:“舅舅是元娘的父親,尚且說不動她,而我只是她的表哥,若叫我去勸她,恐怕更是無用吧……”

若說要叫外甥去同衡陽郡主說情,李叡也是不好開口,可為了元娘,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說了,猶豫了一下,李叡這便說道:“我知道,如今要想叫元娘離開顧家,同顧遜和離,這是萬不可能了,可眼下還有一個法子,就是去求衡陽郡主,求她……”

李叡最終還是把這話說出來了,桓陵這做晚輩的,總是不好拒絕長輩的,可這件事情,他是當真不能答應的,不管是因為顧遜,還是因為整個顧家,對于這件事情,他都決不松口!

所以不等李叡說完,桓陵便已開口打斷,他道:“舅舅,顧遜將德音害成那樣,你怎可叫我為他說情!”

他說話間,已然站起身來,有意轉身背過李叡,李叡因而也站了起來,解釋道:“不,不是,伯玉,我不是叫你去求衡陽郡主饒了顧遜,那個顧遜,他犯下如此大罪,自然是死有余辜,也不值得我為他勞精費神,我只求衡陽郡主能放過顧家一門家眷,僅此而已。”

“我也知‘一人做事一人當’的道理,可是舅舅,”桓陵說至此,方才轉身與李叡相視,卻伸手指向客堂外,他看著李叡,繼續說道:“他顧遜膽敢對德音下狠手,難道顧家的人就是無辜的嗎?”

桓陵對長輩,向來敬重,今日發了這樣大的火,倒是叫李叡愣住了,而后又聽桓陵說道:“德音昨晚,可不是頭一回被顧家的人行刺了!殺了一個顧遜,顧家還有人丁數十,他們會輕易放過德音嗎?德音此番已近乎丟了半條性命,這次她是挺過來了,可下一次呢?下一次她還能挺過來嗎!”

李叡聽罷亦深感愧疚,他不曾想到,他竟是將女兒嫁進了虎狼之窩!

“顧家的人縱然罪大惡極,可元娘有什么錯?元娘是無辜的呀!”李叡言語間眉心緊攏,已近乎蹙成一個“川”字。

桓陵放下手來,再次轉身背朝著李叡,對于這個表妹,他如今也不知道究竟該怎么辦才好……

李叡卻走到他跟前來,說道:“伯玉啊,元娘可是你的表妹啊,她如今還身陷顧家,你不能袖手旁觀吶!難道你要眼睜睜的看著她被沒籍為奴,甚至是……甚至是被斬首示眾?”

桓陵依然沉默,不是他有意閉口不言,著實是他已無話可說,他何嘗不想救表妹脫身,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叫她同顧遜和離,可她偏偏不愿意,難不成要將她從顧家搶出來?

可就算將她從顧家搶出來了,沒有官府蓋了章的和離書,她的身份依然是顧家婦,顧家若真的出了事,她一樣免不了受到牽連!

而李叡見他坐視不理,心頭一酸,竟放下長輩的身份,向他求起請來,他兩手拉住桓陵的手臂,哀求道:“伯玉,舅舅自認從未求過人,可今日為了元娘,舅舅真的求你了!求求你一定要救元娘啊!”

他說罷,竟要屈膝給桓陵跪下,桓陵連忙將他扶著,不容他跪地,只說道:“舅舅,不是我不肯救元娘,實在是……實在是我沒有法子救她!且不說德音如今尚在昏迷,就算她醒了,我去同她說情,她也未必會答應,舅舅可要知道,德音一向快意恩仇,顧家將她害成那樣,她怎么可能不去計較?”

李叡原以為只要能說動桓陵向謝徵說情,顧家的事,必然就有希望了,卻不曾想過,桓陵竟也毫無把握能打動謝徵,如今可是徹底沒有希望了,他一時間急火攻心,就往后退了兩步,跌坐在旁邊的客席上,。

桓陵見他險些摔倒,忙近前扶著,李叡已急得滿身是汗,而后竟又淌下眼淚,失神說道:“那元娘可怎么辦吶……她又不肯離開顧家,如今又沒法子叫顧家免于責罰,難道我要眼睜睜的看著我的女兒跟著他們家遭殃么……我的元娘今年才十七歲啊!正是大好的年紀,她還是個孩子呢……”

“舅舅……”桓陵輕聲喚他,只盼能給他些安慰,卻不想李叡這下竟又放聲哭喊起來,倏然抱著桓陵,將臉埋在他肩上,說道:“元娘啊……我的元娘啊……她可是我的心頭肉啊!好好兒的一個孩子,怎么就嫁給顧家了……她要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我怎么對得起你死去的舅母啊……”

桓陵輕輕的拍了拍李叡的脊背,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先將他安慰下來,于是說道:“舅舅,元娘的事,你且放心,我定會盡力相助的,等德音一醒,我便去求她,她若不答應,那我便跪下來求她,求到她答應為止。”

眼下李元娘執意不肯與顧遜和離,她與顧家便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若要將她救下,必然也需將顧家一門家眷盡數救下,單單要救李元娘一人,桓陵自是沒有法子,可他沒有法子,謝徵未必就沒有,桓陵且先答應了李叡,余下的事,如若謝徵愿意相助,自然皆大歡喜,如若謝徵不愿相助,那他便也愛莫能助了,只是不知,謝徵究竟何時能醒……

李叡還抱著桓陵放聲大哭,一聽桓陵說這話,這哭聲立馬就止住了,他松開桓陵,坐直了身子,問道:“當真?你當真愿意去求衡陽郡主救元娘?”

“要救顧家,我雖做不到,可要救元娘,我定會盡力的,”

桓陵才說完,李叡竟又像個孩子般哭喊起來,說道:“不能盡力啊……你不能盡力啊……”

“好好好,我一定全力救她,這樣總行了吧,”桓陵也像哄孩子似的哄著李叡,李叡也頓時就止住了哭聲,欣慰的點了點頭,說道:“那就……麻煩你了,”

桓陵訕笑:“都是自家的事,舅舅不必客氣,我看天色也不早了,要不舅舅就先回去等消息?”

李叡又點了點頭,桓陵這便將他攙著走到府門口,送他上了牛車,望著車已走遠,方才松了口氣。

待他折回府中,又急忙往雅竹苑趕去,可還沒走到那兒,就見丫鬟匆匆忙忙跑出來,大喊:“縣侯!謝娘子醒啦!謝娘子醒啦!”

桓陵聞言驚喜,當即跑去雅竹苑,沖進謝徵屋子里,就見陶弘景正坐在床邊為謝徵診脈,而玉枝和另一個丫鬟一人端著茶水,一人捧著痰盂,顯然是謝徵在漱口。

“德音!”

桓陵滿面欣喜之色,走到床邊,也聽謝徵虛弱的喚了一聲:“縣侯。”

聲音極輕,可桓陵聽著這一聲喚,心中卻不知有多歡喜。

低頭忽見地上一灘血,桓陵方知謝徵為何一醒過來就急著要漱口,“這是怎么了?啊?”

陶弘景站起身來,回道:“郡主挨了那一掌,胸口積瘀,如今將瘀血吐出來,自然就無礙了,眼下只需靜心休養,等到傷口愈合,自會康復了。”

桓陵聽到這話才放下心來,他忙向陶弘景拱手道謝:“有勞太醫令了。”

“縣侯客氣了,如今郡主雖已蘇醒,可郡主的傷勢,下官仍需觀察幾日……”陶弘景正想提繼續暫住侯府之事,這話還沒說完,桓陵就欣喜說道:“無妨,多住幾日。”

陶弘景忙訕笑著點頭答應,隨后又道:“那…下官先進宮將喜事稟報陛下,也好叫陛下放心。”

“好,”桓陵當即看向玉枝,吩咐道:“玉枝,叫他們準備輛牛車,接送太醫令進宮。”

玉枝應允,這便領著陶弘景出去,陶弘景臨走時又不放心,囑咐隨行的醫女呆在東跨院,隨時聽候謝徵吩咐。

待屋內眾人皆已出去,桓陵才安安心心的坐下,緊緊握住謝徵的手,長舒了一口氣,說道:“你嚇死我了!”

豈知謝徵卻皺了皺眉,極低聲的說:“疼……”

桓陵一驚,趕忙問:“哪里疼?”

“手疼……”

桓陵起先還愣了一下,思忖著謝徵手上無傷,怎會疼痛,隨后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將手松開,解釋道:“我不是有意的……”

謝徵不忙說他,只靜靜的看著他,言道:“方才我好像看到……黑白無常,它們要同我索命,可我……大仇未報,不敢比……比那些人先死,所以我又回來了。”

桓陵聽罷,先是緘默不語,良久忽問:“那,除了大仇未報,還有什么?”

謝徵自然知道他要說什么,只莞爾一笑,就微微側首將臉別去里側,蒼白的臉頰上,竟似乎有了些血色,原來是臉頰泛紅了。

他果然沒有猜錯,桓陵倒也坦率,直言:“是為表妹而來,還是為表妹夫而來?”

眼見桓陵已然猜到他的來意,李叡索性也不再拐彎抹角了,他訕笑一聲,隨后就說道:“唉,伯玉啊,不瞞你說,你舅舅我,今天還真是為你表妹來的。”

李叡離開顧家,登上牛車,坐在車里頭,一路上都在氣惱,又不時無奈嘆息,未多時牛車已然停下,李叡正一門心思斟酌對策,尚不知車已停了,還是驅車的小廝掀開簾子喚了一聲:“郎主,到了。”

聽到這一聲喚,方才將李叡的思緒拉回來,李叡卻并不下車,反而對小廝說道:“去侯府,我去找外甥有點事情。”

“誒,是,”小廝放下門簾,繼而又掉頭,驅車趕往侯府。

說話間,李叡走到桓陵跟前,不忘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怎么幾天不見,似乎憔悴了不少?”

桓陵訕訕一笑,只回:“衡陽郡主出了事,我忙于照顧她,不免有些疲態。”

到了侯府,門房認得李叡,自然沒有攔路,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李叡只問:“伯玉可在府上?”

“在的,縣侯這會兒,許是在雅竹苑照看謝……照看衡陽郡主。”

“知道了,你快些把藥喂了,我去去就來,”桓陵撐著床榻邊緣站起身來,這便往屋外走去,到了前院,果然就遠遠望見李叡正坐在客堂里,只是好像屁股還沒坐熱,就又起身在堂中來回踱步。

桓陵站在客堂外不遠處,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而后才繼續走去,入內之時就喚:“舅舅。”

李叡聽喚,當即轉過身來,看桓陵走進來,他便也迎過去,道:“哈,伯玉啊。”

門房竟怕李叡不知謝娘子是誰,特地道了是“衡陽郡主”。

而李叡聞知桓陵正照看謝徵,心里頭可謂是百般滋味,他這外甥伯玉,同衡陽郡主交情匪淺,這他是知道的,所以繞來繞去,原來惹事的與出事的,都勉強算得上是自家人!

只是不知,如今他的女兒元娘陷于危難,衡陽郡主能否看在伯玉的面子上,對顧家一門家眷網開一面,他自也知顧遜此番定是必死無疑,便也不指望有誰能去救他的“賢婿”了。

他說著,極自然的越過李叡,朝著里頭走了些,而后也走到客席前坐下,繼而伸手指了指對面的客席,笑道:“舅舅坐吧。”

待李叡已走去坐下,桓陵即刻就問:“舅舅今日過來,可是有什么事么?”

李叡似乎不好開口,便先端起一旁的茶盅,小啜了一口,待將茶盅放下去了,方才說道:“我今日,是為你表妹的事情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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