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嫁人前還是嫁人后,顏娘都很少出門,她不想太快回到凌家,出了村口就放慢了步伐。走到半道上,突然從路邊竄出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渾身臟兮兮小乞丐來。
那小乞丐看著年紀不大,身子瘦瘦小小的,也不知是男是女。
顏娘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后退了好幾步。
“姐姐,你行行好,給我點吃的吧,我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那小乞丐忽然攔住了她。
聲音聽著像是一個小姑娘,看著她不住的哀求自己,顏娘趁機打量了對方幾眼,只見亂糟糟的頭發下藏著一張面黃肌瘦的小臉。見她可憐,她遞了一塊飴糖給她,“你先吃這個吧,我身上沒有別的吃的了。”
那小姑娘連忙接了過去,三一兩下就將飴糖吃了,吃完后,又眼巴巴的望著顏娘手上的紙包。顏娘只好又拿了一塊給她。
也許是有一塊飴糖墊底,小姑娘的吃相沒有之前那么粗魯,一邊吃還一邊跟顏娘道謝。
顏娘心生憐憫,問她為何成了這副樣子,小姑娘眼眶立馬紅了,她告訴顏娘,她跟家人走散了,最后遇到人販子,好不容易才從人販子手里逃出來。
顏娘同情她的遭遇,于是便將一包飴糖全部給了她,還將荷包里僅有的十幾文銅錢也一并塞到她手里。
小姑娘卻不愿意要,問能不能跟顏娘回家,顏娘為難的搖了搖頭。要是她把人帶回去了,婆婆溫氏肯定會連她一起趕出來。
也許是看出了顏娘的為難,小姑娘沒有堅持,目送著顏娘遠去。
過了正月十五,凌績鳴又回了縣學,顏娘也重新做起了繡活,前幾日戚掌柜親自來了一趟,蘇家那邊希望三月底就能拿到成品,為此還多付了顏娘十兩銀子。
顏娘全身心的投入到繡活中,總算在三月中旬做完了所有的東西,便通知戚掌柜過來驗貨。
戚掌柜來的時候,蘇員外夫人身邊的蘇嬤嬤也跟著來了,她仔仔細細的將嫁衣、被面等翻看了好幾遍,見沒有問題,嚴肅的臉上才有了笑意,直夸她手藝好,還問她愿不愿意去蘇府當繡娘。
顏娘笑著搖頭,戚掌柜在一旁道:“凌家二郎是縣學的學子,日后是有大造化的人。”言外之意就是顏娘不可能去蘇家的。
蘇嬤嬤也只是隨口提了一句,見顏娘不肯也就沒再繼續。
送走了戚掌柜和蘇嬤嬤,溫氏板著一張臉將銀子全部收走,一文錢都沒有給顏娘留。顏娘沒有說什么,倒是凌三娘替她不滿:“娘,二嫂辛辛苦苦繡了那么久,你怎么全部拿走了啊。”
溫氏瞪了她一眼,“你嫂子都沒說什么,你倒是咋咋呼呼的。”說完也不理她,徑直回房了。
顏娘無所謂的笑了笑,反正以后也不能接繡活了,不會再有下一次。
二月中旬,凌績鳴從縣學回來,帶了一個小姑娘回來,說是小姑娘自賣自身,他看著不忍心便將人買了回來。
看到人的那一刻,顏娘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凌績鳴帶回來的小姑娘就是年初二時她在半路上遇到的那個。
小姑娘叫海棠,跟凌三娘差不多大,個頭卻沒凌三娘高,溫氏讓顏娘燒了一鍋水讓她洗干凈,又將凌三娘的兩套舊衣裳給了她。
海棠是簽了賣身契的,在凌家養了幾天后,溫氏就讓她跟著顏娘干活。至于凌三娘,有了海棠以后,溫氏便不肯讓小女兒再沾這些事了。
前幾日,大女兒元娘回來跟她通了個氣,說是有門極好的親事想要替三娘定下,男方是女婿表姑的兒子,才十五歲就中了秀才,表姑父在縣上開了兩家鋪子,家底還算豐厚。
溫氏便有些心動,為了這事兒能成,還特意讓兒子回來一趟,為的就是讓他去縣上打聽一番。她認為小女兒以后是要嫁到縣城去的,就應該像大戶人家的千金一樣好好養著。
海棠手腳麻利,總是爭著搶著干活,有她在顏娘輕松了許多。她似乎格外喜歡顏娘,空閑的時候,也都待在顏娘身邊。溫氏對此有些不滿,不過她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敲打了海棠幾句就算了。
這天,溫氏帶著凌三娘去凌氏婆家,凌老爹去了鎮上的鋪子,家里只有顏娘和海棠在。顏娘從早上起床就有些氣悶難受,她以為是昨晚沒睡好,誰知到了中午,眼前一黑差點栽了跟頭。
見狀,海棠連忙扶著她去床上躺著。
“海棠,你去做你的事吧,我歇一會兒就好。”顏娘道。
海棠沒有說話,左手突然抓住她的手,右手則輕輕的搭在她的手腕上,神情非常嚴肅。顏娘不解的看著她,“海棠,你…”
海棠皺了皺眉,問道:“顏娘姐姐,你的月事是不是沒來?”
顏娘的月事一直不準,有時候好幾個月才來一次,所以她根本不關心月事來不來。海棠道:“我剛剛給你把了脈,好像是有孕了。”
這話一出,顏娘頓時愣住了。
接著又聽海棠十分懊惱地說:“我也不知道準不準。早知道當初就應該跟爹爹好好學了。”
顏娘回過神道:“不準也沒什么。”她本想問海棠為何會把脈,又怕小姑娘想起爹娘傷神,便什么也沒提。
等海棠出去后,她才小心翼翼的將手覆在小腹上,難道她真的懷孕了嗎?她思索這這幾日身體出現的異常,直覺告訴她,海棠沒有把錯脈。
心里升出一股復雜的情緒,她不知道這個孩子到底該不該來?
從這一日起,海棠便不肯讓顏娘干重活了,又過了十多天,她再一次給顏娘把脈,眼神一下子亮了,“顏娘姐姐,你真的有孕了。”
顏娘笑了笑,“海棠真有本事。”
聽她夸獎自己,海棠難得紅了臉,她馬上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溫氏,不過她留了個心眼,沒說是自己診出來的,只說看見顏娘嘔吐了好幾次。溫氏一聽先是愣了愣,緊接著就是歡喜,這兒媳婦總算是開懷了。
她讓凌老爹請了村里的郎中過來,郎中把脈后笑著跟他們道喜。算算日子,顏娘是在過年那幾日懷上的,預產期在九月中旬。而凌績鳴八月要參加秋闈,凌家的兩樁大事竟撞到一起了。
得知顏娘有孕,溫氏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對顏娘不再像以前一樣橫眉怒目,雖然比不得對凌三娘那么好,只要她不故意找茬顏娘就很滿足了。
過了幾日,凌老爹托人給凌績鳴帶了一封信,在信中說了顏娘懷孕的消息。凌績鳴看完信后,心里卻沒有一絲欣喜的感覺。
賀文才見他繃著臉,問:“凌兄,收到家書為何還愁眉不展?”
凌績鳴搖了搖頭,“沒什么,家里發生了一些事情,我爹娘覺得應該告訴我一聲。”
賀文才見狀拍了拍他的肩,“放寬心。”說完又嘆了口氣,“最近我們家也不太平,我妻妹的身體已經藥石無靈,估計也就這兩天了。”
凌績鳴詫異道:“真的不行了?”
賀文才點頭,“妹夫這幾日告了假在家陪著,夫妻一場總要送人走完最后一程。”
凌績鳴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好幾日都沒有見到姜裕成的身影了。
姜家村
姜裕成守在妻子的床前,冷嬌嬌已經時日無多,整個人骨瘦如柴,臉色蒼白如紙,她看著這幾日憔悴了許多的丈夫,心里愧疚極了。
“表哥,都是我連累了你,當初你不該娶我的。”
姜裕成握著她的手,安慰道:“這不怪你,這婚約是我們幼時定下的,你說這話,豈不是想讓我成為背信忘義之人?”
冷嬌嬌眼眶泛紅,“表哥,你是個好人,這輩子能夠嫁給你,我已經心滿意足了。你答應我,我去了以后,過來頭三個月你就不要再守了,找一個健康的姑娘成婚,讓舅母早日抱上孫子。”
說著說著,不由得淚如雨下,“都怪我不爭氣,不僅沒有做到當妻子和兒媳的責任,反倒是讓你和舅母為我受累。”
她哭得傷心,姜裕成又安慰了她一陣,許是哭得累了,不一會兒便睡了過去,姜裕成沒有離開,一直守著她。
快到酉時了,冷嬌嬌又突然醒了過來,精神看著比之前好了很多。她對姜裕成道:“表哥,我想見姐姐。”
姜裕成心里咯噔一下,忙不迭的往隔壁跑,慌亂中還帶倒了凳子。
“娘,快讓人去通知表姐,嬌嬌她…她好像不行了。”姜裕成的聲音夾雜著顫抖,郭氏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也是一驚,回過神后趕忙讓他去鎮上喊大外甥女,自己則跟著兒子去了兒媳婦那里。
冷嬌嬌披著衣裳依靠在床頭,見郭氏進來,身子往前傾了一下,郭氏連忙上前,“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呢。”
冷嬌嬌虛弱的笑了笑,“舅母,我沒事。”
就算平時再不喜歡這個兒媳,到了這個時候,郭氏也只剩下憐憫。她才十七歲,鮮嫩的花一樣的年紀,卻…
冷嬌嬌望著郭氏道:“舅母,嬌嬌對不住您,這些年的養育之恩我一直記在心里,這輩子我再也不能報答您了,您的恩情我只有來世再報。”
郭氏只覺得鼻頭發酸,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別說了,舅母都明白。”
冷嬌嬌搖頭,“舅母,我已經跟表哥說了,我去了以后,讓他不必替我守著。您一定要給他挑一個身體康健、賢惠持家的姑娘,這樣我才能瞑目啊。”
“還有姐姐,她性子不好,又嫁到了賀家,若是日后在賀家受了委屈,還請舅媽和表哥看在血緣親情的份上,多看顧她一些。”
郭氏點了點頭。
冷嬌嬌笑了笑,眼睛一直盯著門口,郭氏知道她是在等冷茹茹回來。剛想安慰幾句,她的手卻突然垂了下來,抬頭一看,眼睛也已經閉上了。
她急忙喊道:“嬌嬌,你可不能閉眼睛,茹茹還沒到呢。”
回答她的只有冷嬌嬌漸漸變涼的身體。
姜裕成和冷茹茹夫妻回來的時候,冷嬌嬌已經去了半個時辰,郭氏為她擦了身子,換了衣裳。冷茹茹沒有見到妹妹最后一面,差點哭暈了過去。
年紀輕輕的姜裕成,娶親不過一載便成了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