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竭綏上任之前,姜裕成先回了陵江鎮一趟。離開家兩個多月,家里一切如常,但又能看出特別明顯的變化。
姜母精神狀態很不錯,兒子婚后夫妻和睦,小丫頭滿滿每日陪著她,顏娘又給她生了一雙孫兒,心想事成的她每天笑容都沒淡過。
再來看雙生子,同剛出生時的瘦弱比起來,兄弟倆長大了很多,兩張一模一樣的小臉沖著姜裕成笑時,他覺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還有滿滿,兩月未見,小姑娘長高了一截,見到他回來,高興的撲到了他的懷里。當他拿出從京城帶回來的禮物時,開心的又蹦又跳。
一家人中,顏娘是最讓他震驚的,回來后看到變瘦了的顏娘,他還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說來也奇怪,前二十年里,顏娘想盡辦法都沒能去掉一身肥肉,這一回生完雙生子后,竟然奇跡般的瘦了下來。雖然比不得二八少女那般纖細苗條,但自有一種美貌少婦的成熟風情。
她梳著時下婦人流行的倭墮髻,上身著豆青色家常直領對襟衫,下身配著同色的兩片式褶裙,笑眼盈盈的站在那里看著他。
姜母喚來楊娘子和桃枝,將三個孩子帶了出去,把屋子留給闊別已久的小夫妻。
“娘子。”姜裕成上前牽起她的手走到軟塌上坐下,柔聲道:“這些日子多虧有你照看娘和孩子們,你受累了。”
顏娘搖頭,“這本就是我該做的,夫君在外奔波才是最辛苦的。”說完,摸著他的臉問道:“看著瘦了,是不習慣京城那邊的飯菜嗎?”
姜裕成安慰妻子道:“出門在外不比家里舒服,不過有老師在,吃的住的也不差,只是舟車勞頓看著憔悴了些。”
顏娘這才放下心來,她起身面對他站著,鼓起勇氣問:“夫君,我瘦了好看嗎?”說這話時她臉頰緋紅。
姜裕成有些訝異,他了解的顏娘不會這么大膽和直白。他又仔細瞧了瞧,只見瘦了后的她,白凈的臉上粉黛未施,雙眉細長如畫,眼眸柔情似水,小巧挺翹的鼻梁下是一張紅如胭脂的嬌唇。
看著這樣好看的一張臉,姜裕成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兩句古詩來: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渠出鴻波。
“真好看。”他的目光不自覺被那不點自紅的胭脂唇吸引著,輕輕的點了點頭。顏娘的臉更紅了,她低下頭羞怯的盯著自己的腳尖,不敢與他的眼睛對視。
姜裕成將她拉回軟塌上,輕笑道:“孩子都生了兩個了,怎么還那么容易害羞。”又趁她不注意時,飛快的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顏娘被他的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心砰砰的跳個不停。
姜裕成壓根不滿足這樣的碰觸,自顏娘有孕到現在,兩人將已經有一年沒同房了,他雖然不不好女色,若嬌妻在懷還坐懷不亂,那他不是柳下惠,而是雄風不振。
被他溫柔以待的顏娘忽然在這一刻走神了,她想起烏娘子的話來:男人都是受不了誘惑的,尤其是去了京城那等繁華之地,顏娘,你要有個心理準備,免得到時候承受不了。
烏娘子的話讓她慌了神,一連幾日都魂不守舍。兩個月六十多天,她每一日都在想,要是姜裕成真的領了其他女人回來,她該怎么辦?
顏娘其實是個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人,她打心底里厭惡跟別人共侍一夫,所以當初凌績鳴提出和離時,她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
她跟凌績鳴斷的很干凈,但到了姜裕成這里,她反倒下不了決心。嫁給姜裕成這一年多,丈夫溫柔體貼,婆婆和藹可親,姑姐爽朗講理,與凌家的日子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顏娘不想失去這種被人重視的快樂,更不想失去這得來不易的家。
姜裕成也看出了她的不專心,停下來輕聲問道:“娘子,你怎么了?”
顏娘其實很想問,離家的這兩個月他有沒有讓別的女人伺候過,但話到了嘴邊卻怎么都問不出口。
姜裕成久別重逢后的沖動淡了下去,他捧著妻子的臉頰,再次追問:“娘子,我們是夫妻,你心里有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說。”
顏娘的目光定在他的臉上,嘴唇張張合合依舊開不了口。
姜裕成放棄了讓她主動告知的念頭,“這樣吧,我問你答,回答的時候一定要說實話。”
顏娘點了點頭。
姜裕成問:“你憂慮的事情跟我有關?”
顏娘輕輕嗯了一聲。
姜裕成直勾勾的盯著她,繼續問:“跟我在京城的那段時間有關?”
顏娘再次點頭。
問到這里,姜裕成心里有了疑惑。他記得師兄郭侍郎說過,后宅女人在乎的有三點:第一,容貌年輕漂亮,第二,夫妻相處和睦無妾,第三,兒女爭氣孝順。
顏娘這里,年輕漂亮的容貌有了,兒女年紀太小憂心太早,姜裕成自認為自己算是一個合格的丈夫,不納妾,不好女色,對妻子一心一意。
顏娘到底在擔憂什么呢?姜裕成絞盡腦汁也沒想出來。
因為這事,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有些怪異,姜母最先發現。趁著顏娘忙著照顧孩子的時候,她將兒子拉到一旁,問:“成兒,你和顏娘吵架了?”
姜裕成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娘,您說什么呢,我們沒有吵架。”
姜母不相信,“明明昨天看著都好好,今天卻不是那么回事。”
姜裕成詫異母親的敏銳,不由得嘆氣道:“我們真的沒吵架,是顏娘心里存著事,問她她也不肯說。”
“真的?”
“真的。”
姜母聽了兒子的解釋后不僅沒有放心,反而更擔憂了。她是真的很喜歡顏娘這個兒媳婦,不希望有任何事情影響到他們夫妻。
顏娘是個口風緊的,要是她不愿意說的,絕對不會對人說。姜母去找了烏娘子,她跟顏娘要好,興許能知道一些原因。
“哎呀,這都怪我多嘴。”烏娘子忍不住拍了一下額頭,自責道:“年前蘇員外的家的大少爺從京城帶了個妾回來,蘇大奶奶被氣得帶著孩子回了娘家。這事傳得沸沸揚揚,我呢,就跟顏娘多了句嘴,讓她把心放寬些,不要學蘇大奶奶。”
蘇家大少爺不曉得惹了什么麻煩,被人打得半死趕出了京城,他那妾室費了不少勁才把他送了回來。本想著能夠留在蘇家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誰知蘇大奶奶氣性大太,不僅將那妾室發賣了,還帶著孩子回了娘家。
聽到這里,姜母也明白了,原來顏娘是在擔心兒子納妾。想到這里,她不由得埋怨了烏娘子兩句,烏娘子自知理虧,不停地跟她賠禮道歉。
回到家后,姜母將從烏娘子那里打探來的消息告訴了兒子,姜裕成聽了哭笑不得,原來顏娘支支吾吾不肯說的竟是這事。
臨睡前,他把正在鋪床的顏娘拉到一旁坐下,嘆了嘆氣道:“娘子,你這是多么不信任為夫啊,才會一天胡思亂想著我會有別的女人。”
他將她的手放到自己手心,如同發誓一般保證:“放心吧,不會有別的女人的。”他一臉嚴肅的看著她,“我很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妾是亂家的根源,對我來說,我的后宅有妻子一人足矣。”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顏娘清楚的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她呆呆的望著他,不知道如何回應。
過了許久她才緩緩開口問他:“夫君的意思是,以后都不納妾嗎?”
姜裕成點頭,“對,不納妾,也不要通房,只你一個。”
聽了他的保證,顏娘應該狂喜才對,她卻紅了眼眶,這兩個月的猜疑和郁悶全都化成了淚水。
姜裕成有些無奈,用帕子替她擦拭淚水,“別哭了,我說的都是真的。”
顏娘含著淚點頭,“嗯,我相信夫君。”
“以后可不許胡思亂想了,不然娘又要擔心我欺負你了。”他笑著又說了一句。顏娘驚愕道:“娘也知道了?”
姜裕成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不言而喻。顏娘漲紅了臉,難為情的埋下頭,恨不得有個地洞能讓自己躲一躲。
解除了隔閡的夫妻二人,度過了一個十分美妙的夜晚,第二日起床時,一向自律的姜裕成沒忍住拉著顏娘又胡鬧了一回。
吃朝食的時候,姜裕成將自己要去竭綏任職的事情告訴了母親與妻子,顏娘和姜母并不知竭綏是什么地方,只聽著覺得有些耳熟。
這時候,桃枝從外面進來,姜母看見她眼睛一亮,“哎喲,瞧我這記性,桃枝老家不就在竭綏嗎,我說這地方怎么在哪聽說過。”
說完,將桃枝喚了過來:“我記得你說你是從竭綏那邊過來的,你跟我講講那地方怎么樣?”
桃枝臉色忽然變得慘白,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那兒,就像被人抽掉了三魂七魄一般。姜母見狀連忙問:“桃枝,你怎么了?”
一連喊了好幾聲,桃枝才有反應。“老夫人,奴婢沒事,奴婢聽老夫人提起家鄉,想起了一些往事。”
姜母笑著道:“你家大人就要去竭綏做官了,你快給我和夫人講講竭綏那地方的風土人情。”
桃枝猛地抬起頭,“老夫人,您說大人要去竭綏做官?”
姜母點了點頭。
桃枝忽然跪了下來,“老夫人,夫人,那竭綏去不得啊。那地方夷族眾多,與漢民一向不和,每年都會有很多百姓死于同夷族的械斗中,奴婢的爹娘就死于夷族之手。爹娘死后,奴婢沒了依靠,被奴婢二叔賣給了牙婆,輾轉來到虞城縣,被大人買了回來伺候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