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闕涼

第311章 金風玉露一相逢,曾經滄海難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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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大秦莫西王施仁竺越過眾人,推開樓蘭使者珠斯,直走到了我的面前:“不知賢妃娘娘可否賞臉,同小王共飲此杯啊?我大秦風俗,凡能共飲一杯酒的便是兄弟姐妹,今日此杯一飲,秦周之好天下可就無人再疑了。”

酒我能飲也善飲,尤其是這西域的葡萄酒,甘甜醇厚,自來是我的最愛,可是施仁竺這杯送到眼前的酒,卻讓我不住反胃。

我厭惡的不是酒,是眼前這個輕浮的人!即便他有著并不難看的臉和健碩的身姿,可在我看來他仍舊是一坨泥,糟臭不堪。

只是這樣的場合,我的厭惡終是不能太明顯,遲疑半晌,也只得伸出手……

“賢妃有孕在身,不能飲酒。”榮璋自身后拉住我的手肘,扶我坐了下來,語氣輕描淡寫,內容不容置疑。

別人攔酒施仁竺尚可不允,榮璋說話,誰也無法。

施仁竺看了看手中的杯子,有點不情愿,更多的還是尷尬,只得瞧著周圍想找個幫忙說話的。

西域安息國一向與大秦交好,使者忙走上前兩步,笑著用他蹩腳的周話打圓場:“(⊙o⊙)…哦,妮妮不您喝古……胡不七湖上泥起喝,各習嘚氣候……”

什么情況?他說了什么?我在心里呼了口氣,似聽得懂似聽不懂,聽不懂吧好像他的表情又透露了他的意思,努力心里解鎖了好幾遍,我仍舊不得要領。

我聽不懂無所謂,可榮璋似乎也沒聽懂。

幾個安息國周圍鄰近的使者,似乎看出了我倆的一對兒不明白,忙各自施展杰出的語言能力,向我們解釋開來。

“體素,七湖上帶娜娜胡……”

“阿楚阿楚,一戶戶……”

我握了榮璋的手——哥哥要不要考慮一下結束宴席回去睡覺?要不就干脆結束分裂天下一統?然后強迫他們研習周話,說不好打板子。

“他們是說,那就請皇上代娘娘滿飲此杯,更顯兩國交好之意。”珠斯也忍不了了,忙當起了翻譯。

我就說是這個意思嘛!我看著榮璋,等他的反應。

榮璋,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彈,甚至連抬一下手的意思都沒有,只是看著施仁竺,眼中冷朔的光琢磨不定。

“皇上請。”施仁竺躬身,將酒盞捧了上來,這會兒他的酒都醒了。

我看到他額頭上微微滲出的汗水,這是來自榮璋無聲的威壓。

花廳安靜,氣氛有些微妙……

施仁竺抬起頭,打量著眼前的大周皇帝,見榮璋面無表情只是不語,一時局促之意更勝,連臉也紅了:“皇上,皇上可是嫌這杯中酒粗陋?那臣即刻換了金香露來。”

施仁竺也不等榮璋回答,忙著一招手叫隨行的仆人捧了一壇酒上來,好像榮璋真的就是因為酒不好而不同他飲一般。

金香露,酒如其名,金壇深儲,香飄海外,一經捧出尚未開封,已惹得眾人贊嘆不已。

“這金香露可是大秦的國酒啊!不僅香氣馥郁,綿長悠遠,還能不飲先醉,醉亦養生!”

“聽聞此酒甚難制造,所選葡萄成色品種極其嚴苛,便是采摘,灌裝原漿的工序也是繁瑣異常。還有揉漿的力道,儲藏的時間更是要求精準,多一分則酒渾,少一分則寡淡。”

“這位大人說得好,可你們知道這金香露更加奇特之處在哪里嗎?”人群中有人笑到,正是安西都護府程都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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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都尉為人精明,早有耳聞,現下見榮璋面色陰晴未定,圣意不明,忙將話頭攬過來,止住眾人議論紛紛,又不住用眼神向站在一旁的鎮國公請示。

鎮國公看了看榮璋。

“我想聽。”我在榮璋耳畔低聲道。

榮璋沒什么表情。

鎮國公轉過身,朝著程都尉點了點頭。

程都尉端起自己的酒碗,大口喝了下去,講故事一樣打開了話匣子:“說起來這金香露雖是大秦的國酒,但是每年兩國的‘宴宿之禮’上,咱們也是能嘗到的,果然醇美無比,堪比咱們大周的竹葉青,杜康陳。只是說來奇怪,每年皆嘗金香露,卻每年皆能嘗出不同的香氣。我就奇怪啊,這是怎么回事呢?酒品不是應以品質穩定為釀造手法上乘之表嗎?這好酒怎么還會一時一味呢?”

他說著,旁邊跟來的兵士紛紛起哄:“大人喝醉了吧?人家大秦使臣還在這里呢,你就公然詆毀人家釀造不精嗎?”

程都尉假意“虎著臉”揮了揮手,示意自己的手下別打岔,沒看見皇上不高興了,這是給皇上賣力氣說書呢!

“我就納悶兒啊,這一次和一次不一樣,是不是這大秦的使臣搬錯了酒,還是特地哄我這土老帽兒呢?不給咱好酒喝?”程都尉說著,用眼睛斜了斜莫西王施仁竺。

施仁竺剛才吃了榮璋的閉門羹,現在又被程都尉這個官職不高的糙漢子打趣,多少有些面色不悅,但是看著榮璋饒有興致地聽講金香露的來歷,這程都尉雖說是損兩句夸兩句,卻也并沒有什么過火的言論,一時也不好發作,臉上笑兩下沉一下,說不出的滑稽。

我不管他,向著程都尉道:“程大人別賣關子,您定是問過其中原因的,快些說來。”

程都尉一拍手:“還是咱們賢妃娘娘聰明,知道微臣忍不住半個屁。”

鎮國公一指程都尉:“皇上和娘娘在這兒,你別屁啊屁的,快放,不是,快說就是。”

眾人哄堂大笑,連帶著榮璋也扯了扯嘴角。

“是是是,那天微臣實在好奇,忍不住就找了個送酒來的師傅問了問,這一問可了不得,您們猜怎么著?原來啊,這‘金香露’又叫‘女兒香’,是由經過嚴格訓練的貴族女子在葡萄采摘季節,親自摘果,親自揉漿,又親自封壇的,所以除了金香露濃厚穩定的底香,每一壇酒都會存了一種獨特的香味,這香味的來源就是制酒女子的肌膚之香,開壇或清淡如茉莉,或熱烈似玫瑰,又或撩人若曼陀。當然味道越好越是上品,可是酒底易得,美香不易,多有開壇香氣不佳,庸俗難耐的,便會廢棄不用,算起來三十壇里也得不到一壇可用之酒,你們說,可是金貴不是?聽聞多有大秦那風月場上的浪蕩公子花重金釀造此酒,卻一季過后一壇不得!即便勉強得了,飲過好的,也咽不下那略略平凡之味了,所謂曾經滄海難為水是也……故此,這酒除了金香露,女兒香之外,還有一個別致的名字,叫‘念滄海’。”

“‘念滄海’……這名字真美,原來這酒這么多講究的,成酒不止在工藝,還在緣法。人力易得,天意難成,果然是無比珍貴的。”珠斯略帶羞澀的眼中朦朦都是向往,忽地一瞥上座榮璋,連臉也紅了。

眾人七言八語還在議論,這邊施仁竺已接過仆人送上來的金酒壇,臉上笑意盛若宿醉,撫摸著壇上封蓋,滿是驕傲地向著榮璋道:“皇上不必擔心,雖然程都尉所言半真半假,將我國酒說得玄之又玄,但是這壇酒皇上大可放心,已是御用多年的酒娘所制,氣味清雅甘甜,乃是極品,還請皇上滿飲,臣親自為皇上斟酒。”

施仁竺說著,“嘭”的一聲,將金壇之上的酒封連同火漆一并崩開。

百聞不如一見,這話誠不欺我。

剛才聽著程都尉說書一樣講這酒的傳奇之處,我已埋了一肚子的好奇,想親自嘗嘗,哪怕是聞聞這酒香也好。

如今酒封打開,異香飄來,我才知程都尉精彩的書比之這酒香,實在差了許許多多的火候,萬言不及其一。

能不能討一杯喝呢?剛才榮璋說我不能喝酒,是不是至少在這廳堂之上,我還是得裝著一點呢?

心里嘀嘀咕咕,我下意識去看榮璋的臉色,想知道他聞見這么好的酒香,會不會就忘了剛才施仁竺的不禮貌,也想著喝一碗算了。

這一瞧,我不禁心下一驚。

在我半個身前,大周皇帝肖榮璋的臉色已經從剛才微微的紅潤,變得慘白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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