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上,總把麻木、呆板、傲慢的臉稱為衙門臉,侯衛東也常常聽到這種傳言,以前他還不以為然,認為這有些夸張,可是此時的辦公室情形,生動地給他演示了什么叫做“門難進、臉難看、話難聽、事難辦”。
他在心中暗道:“熱情、周到、廉潔,是干部的基本素質,以后我當了官,一定要改變這種情況。”
理想終歸是理想,現實是侯衛東必須要在益楊縣人事局把手續辦完。
屁股坐著板凳,后背很舒服地靠著,小年青將眼鏡取下來,用絨布細心地擦了擦,看著姜主席不在,就含沙射影地道:“有些人,屁大的事情不做一點,成天只會鬧待遇、漲工資、搶房子,這大鍋飯早就應該砸了。”發完牢騷,他伸頭向門外看了一眼,問侯衛東,“你有什么事情?”
“我是沙州學院今年畢業的,通過了益楊黨政干部選拔考試,想問問,我什么時候報到。”
小年青聽說是這件事,態度稍好了一些,就如久雨之天,終于有了陰轉睛的跡象,“原來是這事,這件事情你到隔壁綜合干部科,找朱科長。”
一句話的功夫,卻讓侯衛東等了近一個小時,侯衛東火氣騰騰直往上冒,可是他卻沒有辦法發泄出來,從嚴格意上來說,對方并沒有明顯錯誤,他還是盡量顯得有風度,禮貌地道:“謝謝了。”
來到了綜合干部科,這里人更多,侯衛東接近等了一個小時,才看到有一張桌子空了出來,便上前道:“同志,你好,我是沙州學院的畢業生,通過了益楊黨政干部選拔考試,請問什么時候報到。”
遞上了相關證明,禿頂的中年人仔細看了看,又從抽屜里抽出一張表,看了看,道:“侯衛東,考得不錯嘛,看來是個高材生。”侯衛東見朱科長態度和藹,不禁生出幾分好感:“科長畢竟是科長,水平就是比辦事員高。”
朱科長慢條斯理地道:“你們十個人的分配方案還沒有最后確定,七月十五日,你再來一趟。”
“謝謝朱科長。”侯衛東見中年人說話和氣,又得到了還算滿意的回答,也就忘記了剛才的不愉快,出了益楊縣人事局,便坐車回到了家鄉吳海縣。
坐著搖擺的客車回了家,侯衛東的母親劉光芬正是廚房里準備午飯,沒有聽到然剎車聲,就聽到了開門聲,便知道是小兒子侯衛東,她滿心歡喜,卻故意躲在廚房里,等著小兒子進來。
因為小佳的事情,侯衛東心中一直有些沉重,可是他不想讓父母知道在沙州受到的委屈,故意高興地道:“媽,我回來了。”沒有聽到母親的回答,侯衛東徑直走到廚房,高聲地道:“媽,我回來了。”
“畢業不回家,跑那里去了。”劉光芬臉上掛著笑,但是她背對著侯衛東,沒有讓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侯衛東以為媽媽真的生氣了,便走了廚房,手搭在媽媽的肩上,笑道:“我剛從益楊縣人事局出來,綜合干部科的人給我說,讓我七月十五日去報到。”
劉光芬這才滿臉是笑,高興地道:“我還以為有了媳婦就不要老娘了。”她從冰箱里取了出一盆魚,魚是老大上午送回來的,剛殺了,還很新鮮,就利索地刮鱗、砍成大塊,然后用鹽碼好,她一邊動手,一邊問道:“分到哪里?”
侯衛東見廚房里還有一盆鹵好的排骨,就拿了一根肉最多的,在廚房里津津有味地啃了起來,從七月一日到現在,這幾頓都沒有吃好,讓侯衛東食欲大開,他滿嘴是肉,含糊地道:“據說還沒有定下來,報到的時候才知道。”
劉光芬是小學教師,她最驕傲的成果是將三個孩子帶得身體健康,心智成熟。
丈夫侯永貴當兵十多年,三個孩子都是劉光芬一手拉扯大,如今,老大侯衛國是吳海縣公安局刑警大隊的骨干,老二侯小英是絹紡廠的會計,老三眼看著也要工作了,三個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她的心肝寶貝,但是從內心深處來說,她更疼愛從小就調皮搗蛋的侯衛東。
侯衛東青春期時是個叛逆青年,經常出去打架,劉光芬是公安家屬,耳濡目染,就總是擔心小兒子在社會上跟著流氓學壞,時常睡不著覺。
眼看著三個子女都長大成人,劉光芬的頭發也在不知不覺地白了不少,不過,她的心思沒有白費,小兒子侯衛東自從上了大學,仿佛立刻就懂事了,調皮的小兒子居然成了學生干部,還在大三入了黨。
當聽到兒子入黨的消息以后,侯永貴和劉光芬兩口子特意買了一大腿羊肉,專門讓老大侯衛國開車,把小兒子從沙州學院接了回來,還讓女兒、女婿都回來。侯小英急急忙忙地回到家,聽說是為了慶祝弟弟入黨,哭笑不得,道:“爸,你偏心,我考上大學,你都沒有這么高興。”侯衛東姐夫是絲綢公司的中層干部,他很是理解,“浪子回來金不換,也難怪爸、媽這么高興。”
一家人就借著小兒子入黨的緣由,美美地吃了一頓。
劉光芬看著兒子狼吞虎咽,就道:“從沙州回來了,小佳家里的意見如何?”侯衛東在心里痛了一下,就裝作無所謂地態度,平淡地道:“小佳的父母不同意。”
劉光芬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她看了看兒子的臉色,生氣地道:“我兒子條件不錯,他們憑什么不同意?”
侯衛東又在心中苦笑了一下,顯得很是豁達,道:“沙州是地級城市,益楊和吳海都是縣疙瘩,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小佳父母不愿意小佳嫁給縣疙瘩,確實是人之常情,情有可愿。”
“再說小佳是獨生子女,小佳的父母想把她留在身邊,實是是無可非議。”
對于侯衛東和小佳的婚事,劉光芬作為男方家長,抱著兒子喜歡她就喜歡的態度,見任其發展,不過,這種結局早在她的預料之中,見到兒子回來之后,眼神中深藏著淡淡的憂郁,就想著如何勸解兒子,可是她想好的勸解之詞兒子都說了出來,她便放下心來,道:“男子漢大丈夫,只要有本事,何愁找不到老婆,你哥都二十八歲了,都沒有急著找老婆,你也不必著急,當務之急是把工作干好,你是男的,拖個三五年再考慮也不遲。”
兩人正說著,外面傳來一陣汽車聲,一輛普通的黃色吉普車停在了樓下,車上跳下來了一個身穿茄克的年輕人,他和侯衛東長得很象,只是比侯衛東稍胖一些,頭發短直,頗為精神。
此人侯家老大侯衛國,他走路極快,進了屋,聽到侯衛東喊了一聲哥,便道:“小三子什么時候回來的,和小佳父母見面沒有,分配到哪里?”問了三個問題,不等侯衛東回答,便走到冰箱前,從冰箱里端出來一盆涼水,一口喝了半盆。
每年夏天,劉光芬都要在冰箱里凍上冰糖檸檬水,為三個孩子們解暑,這也是侯家過夏天必備的清涼飲料。
(第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