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世信泛黃的記憶里,那身著男裝的女兵就如同山坡上長得老高的樹杈一樣倔強。
“看過你屁股怎么了?老子屁股你不也看過了嗎?一報還一報,當天咱倆就扯平了啊!想要我帶上你啊,行,你過來給我摸摸,老子給你綁褲腰帶上,你去哪兒老子帶你去哪兒!”
回想起那一段時光,李世信微笑著搖了搖頭。
時隔幾十年再次談起那段往事,蘇梅的目光中仍然充斥著氣憤和羞澀。
一旁,俞念恩的三個兒子已經快要哭了。
一個個急切的看著自己親媽,一面提心吊膽的問道:
“所以,媽,你不會......”
“三個小兔崽子,想什么呢?”
抄起筷子,蘇梅給自己身邊的三個兒子一人來了一下。
“那個時候男兵一個個壞的冒水,女兵們早都有防備了。一開始這群臭流氓仗著自己在前線出生入死,做了多少混蛋事兒?79年剛開打的時候,有的男兵說想沒看過女人身子,那個時候念著一群毛頭小子拋頭顱灑熱血,真就有女兵當著全連脫衣服給他們看的。可是后來這群混蛋變本加厲,沒事兒就耍流氓裝可憐,到打兩山的時候孫子才理他們!”
“不過當時是真急,前面戰事緊張,全國人民都想多看到點關于前線的消息。我們政治處這邊又給我下了任務,我當時借了一身男兵的衣服,跟作戰連隊要了沖鋒槍和鋼盔,沒人帶著我我都要自己去了。可是前線情況復雜,我就差自己不認識路。你李叔他們不帶我,我就跟著他們屁股后面。當時他們后援隊里面帶著老勺頭,走的不快,也甩不掉我。到最后沒辦法,他們還是把我給帶上了前線。”
說到當年,蘇梅忍不住的揚起了下巴。
“跟著你李叔和你們爸爸,我一天來回在戰場上四次,拍了大量的素材,寫了兩篇通訊稿當時都上了軍報和日報來著。”
說著,蘇梅轉身去了自己的書房,將幾份報紙放到了兒子們面前。
看到報紙上那些陣地照片,三兄弟不禁愕然。
“媽,怎么以前您沒給我們看過?”
“是啊,您早給我們看這些,小時候老師留作文寫最敬佩的人,我高低也不寫我爹啊!”
面對兒子們的驚喜與埋怨,蘇梅微笑著搖了搖頭。
“這些東西的代價,太大了......”
捻起酒杯,蘇梅狠狠的灌了口酒。
看著桌子上那六個空著的位子,使勁兒的吸了吸流出來的清涕。
“從六月中旬開始,兩山打的越來越激烈。YN那面在戰場上先后投了三萬多人,咱們這邊也拼了全勁兒。你們別看那場仗打贏了,但其實當時咱們在戰場上并不輕松。你們現在看史料,都說咱們這邊兒戰斗英雄有多勇猛多有犧牲精神,可那樣的勇猛和犧牲,都是被對手逼出來的。”
“那個時候越南跟美國人打了十年,又跟我們打了四五年。正經的作戰單位,兵員經驗和戰術素養比咱們這邊還要高。那個時候部隊首長挺多都打過抗美援朝,解放戰爭甚至是抗日戰爭。理論上什么硬仗什么場面都見過了,可是打YNR還是難打。”
“我采訪過的挺多首長,都說打越南不是打越南,而是打的十年前的自己,比咱們還狠還硬的對手!那個時候你們是沒見過,越南人狠到什么勁兒上了?炮兵打覆蓋射擊他們潛伏的山頭,第一輪齊射就打死了他們的指揮官,可是剩下的人就趴在地上。輕傷員不吭氣兒,重傷員寧可死都不動,無線電靜默得比蛐蛐都安靜。紀律,素質,簡直就是咱們抗美援朝時候的翻版。咱們這邊兩輪覆蓋射擊完,都以為山頭上沒人,結果那邊突然跳出來打突擊。”
“正面陣地咱們人多,拿人命去拼,把他們壓下去,可也不算贏。一到晚上,YNR仗著對地形熟悉,又偷偷的摸回來打夜戰。一塊足球場大小的高地,有的時候一天易五次的手,上一個小時陣地上插得還是咱們的紅旗,下一個小時可能就換上YNR站崗了。實在打不過的地方,人家也不跟你正面硬打,專門玩騷擾,下絆子。好多白天還好好的一片地方,晚上睡一覺起來,就變成了雷區。那場仗,打的是真難。”
隨著蘇梅的敘述,李世信和俞念恩默默的低下了頭去。
“就是在那樣的環境里,我和你們爸爸還有你李叔他們的后勤隊,在戰線上穿梭了一個來月。因為當時寫了兩篇有分量的通訊稿,后勤那邊的領導特地把我安排給他們后勤隊照顧。本來后勤隊走的路線都是規劃路線,雖然偶爾有危險,但總體還是安全的,一個來月都有驚而無險。直到七月份,YNR組織了一次大反攻。那天我正在前方陣地拍素材,陣地突然就收到命令,讓撤出陣地回防。可是那天我剛好身子不舒服,撤退的時候......就落下了。你李叔他們當時剛送完了戰備,以為我跟著連隊。連隊那面急著撤退,又以為我跟著后勤隊。結果等我從山坡下邊回來的時候,陣地已經空了。”
說到這兒,蘇梅不禁雙手捂住了額頭,眼淚刷的一下就淌了下來。
“那個時候我害怕極了,就拼了命的往來的方向跑。可是沒跑十幾分鐘,就被YNR的特務連給抓住了。”
用手背抹了一下流出來的鼻涕,蘇梅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當時為了防止越南人從東線過來,當時工兵部隊用火箭布雷車向防御陣地前沿拋射了30多萬顆地雷,構建了一條7公里長的防御雷區。YNR當時不知道,結果到雷區邊上就吃了虧。我當時被俘之后,他們就把我推進了雷區里面。我當時就想死了算了,就往雷區里跑,可是他媽的運氣太好了,跑了幾十米竟然一顆雷也沒踩到。YNR為了讓我困在里面引人,就故意往我身邊打槍。子彈倒是沒打著我,不過卻引發了一顆跳雷......”
說著,蘇梅掀起了自己的褲腳。
看著蘇梅大腿上那十幾道可怖的傷疤,俞家三個兄弟嘴唇顫抖了起來。
在他們的記憶中,母親從來沒穿過裙子。
“后面的事兒,你們大概已經猜到了。先一步撤退的后勤隊聽到身后的動靜,發現了被困在雷區里的我。你李叔不顧作戰部隊的阻攔跑回了雷區。他帶著頭,后勤隊八個人全跟來了。可走出去的,到最后就只有我們三個。”
聽到母親的講述,俞家三個兄弟望向李世信的目光,復雜了起來。
“李叔,我,我敬你一個。要是沒有你,估計也就沒有我們哥仨了。”
“額、老三這話說的不準確,不過李叔,謝謝您當年救了我媽。”
面對俞思難和俞思危的感謝,李世信輕輕擺了擺手。
“這事兒沒什么感謝不感謝的,說到底,我有責任。當初要是我細心點兒,不至于讓小蘇落在陣地上。再有當初凡是到部隊的人,組織上都給發一顆光榮彈。可是小蘇到后勤隊的時候,我沒給她。當時她跟我要,我說一群老爺們在,怎么也不能讓一個女兵有用那東西的機會。我的話,當時說得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