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門春秋

第三十三章 攔路

第三十三章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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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是中秋,秀蓀她們去上學的時候已經八月初八了,是以這個月只上學五天。無彈窗

五天下來,秀蓀只覺得渾身筋骨都散了架,整個人懶洋洋的。

而其他女孩子似乎都挺喜歡上學,就算是最愛縮在學堂最后悄悄話的秀芊和秀蕓也整天頂著兩張紅撲撲的小臉,只要在一塊兒,飯都能多吃一碗。

她們倆一個五歲一個六歲,而七歲的秀蓀和她們年歲相仿,常和她們坐在一起,卻一個人在旁邊打盹兒。

同窗之間,最有才氣的,當屬仇知縣的閨女,仇雪黛。無論是詩文還是琴藝,一點就透,這個也不難理解,仇知縣文采風流,在這天下也是有名的。因此,幾位師傅對仇雪黛也另眼相看。

最用功的,當然是秀蓀的好四姐,褚秀莞,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大都愛玩,下了課之后都各處找消遣去了,只有秀莞,要不就請教老師功課,要么就躲在屋里練琴,幾日下來,居然也頗有進益。

秀蓀前世是郡主,今生是嫡女,就算也吃過苦受過累,卻無法理解秀莞作為一個庶女的辛酸。這還是秀莞第一次得到如此多的肯定,幼年在家里,姨娘一天到晚只會哀嘆她身為庶女多么可憐,老太太和太太不管她多努力討巧賣乖都視而不見,父親更是想見一面都難,到了江浦老宅,長輩們也只會去夸那又丑又懶的秀蓀,無論她多么驚才絕艷,都無法叫任何人注意自己。

而在閨學里卻不一樣,別人答不出的問題,她能答出來,總能得到先生欣慰的眼神,當她一支曲子彈得好了,先生總會夸獎幾句。愛交頭接耳,愛睡覺的那幾個嫡女,不用功也會被先生責備。在這里不問出身只問功課。

于是她越發賣力,日夜練習,甚至都想不起來去欺負討厭的秀芷了。

畢竟秀芷所有功課都表現平平,絲毫沒有礙著她的眼。

秀蓀卻不是所有的功課都表現平平,這還要感謝她的前世和阮氏。

沈嬤嬤教的禮儀規矩,也不見她如何用心聽,考校的時候卻總能做得絲毫不差,雖說身量尚小,動作無法做到像褚佩那樣標準,可是意思總能做到,且動作瀟灑自如,并沒有絲毫刻意之感,沈嬤嬤嘖嘖稱奇。當然啦,她上一世十幾年都時時要用到呢。

另一門表現突出的,乃是女四書,無論蕭大家如何提問,她總能對答如流,還可引經據典詳細解釋。這乃是拜阮氏罰抄的一千遍女誡所賜哇。

這兩門課最是枯燥,也與才名沒有多大關系,小姑娘們都不喜歡,是以看到秀蓀這個圓滾滾的丑姑娘拔了頭籌,也沒有過多不舒服。

五天之后,馬車載著志得意滿的秀莞,沒啥存在感的秀芷,懶洋洋的秀蓀和依依不舍的秀芊離開了江浦老宅,往佛手湖別院而去。

——俺是就要攤上大事的分割線——

這才幾天時間,秋老虎去了,風兒日漸蕭瑟,馬蹄嘚嘚嘚,車轅吱嘎嘎,蕭蕭落木聲時而輕微,時而爽脆。交織在一起,倒是不寂寥。

秀蓀隨手掀起錦緞的車簾,往窗外望去,見道旁層林盡染,有的紅色,有的金黃,也有綠得更加深邃的。

又一陣風起,搖動道旁銀杏樹的枝椏,小扇子般的金黃落葉就鵝毛飛雪般隨風卷起,打著圈兒飄落而下,有的落入道旁層層鋪就的金黃海洋里,有的撲在車壁上。

一片落葉靈活地翻著跟頭,就自秀蓀掀起的窗縫鉆進了車內,秀芊稀罕得不得了,雙手捧著等那片小葉落入自己掌心,可惜撲了個空。

那蓮花座般的小葉子調皮地在秀芊掌心上空蕩了兩下,一躍鉆進了坐墊與矮幾的縫縫里。

秀芊正好奇著,也不在意,短小的胖胖的手指摳起坐墊,將那片金燦燦的小葉子自縫隙拽了出來,小心翼翼拿雙手捧著,盡量不碰壞那脆脆的葉身,舉到眼前稀罕地看,“七姐姐,這是什么樹的葉子呀。”

秀蓀見她嬌憨可愛,就放下車簾,笑道,“這叫銀杏葉,也叫白果葉,這種樹的果子是很好的東西呦,回去讓任媽媽給你做糖絲白果吃,可你這小饞貓可不能貪吃哦,這種果子每天吃一點很好,吃多了可就反而對身體有害了。”

她點著秀芊的鼻尖,和藹道,看著秀芊興高采烈仰起的小臉,聽到吃的又閃了一層金光。

偏偏此時一種怪異的感覺涌上心頭,她又掀起車簾往外看去,這次掀開得有些敞,任媽媽輕輕捂上簾子,“小姐,小心著些,叫人看見就不好了。”

秀蓀卻沒有在意,只是沉吟道,“任媽媽,咱們來的時候走的路,道旁有白果樹嗎?”

他們一行自佛手湖別院往江浦縣城,走的都是大路,也是最近最快最平整的路。那大路可以并行兩輛馬車,而現在這條路,路面還窄得只能容下一輛馬車通過。且浦口雖廣植銀杏,那大路邊卻只有零星兩三棵。

這是怎么了?

秀蓀忽然聯想到烏太太一行被殺的事情,難道浦口真的有一股流竄的悍匪?烏太太一行十三人全部遇難,這么齊全,還陳尸密林深處,極有可能是有內應,也許就是他們現在遇見的狀況。

她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她看向任媽媽,任媽媽也一臉憂色,這就掀起車簾叫外面跟車的婆子去第一輛馬車查看。她們這是第二輛馬車,第一輛馬車上坐著幾個隨身侍候的丫鬟婆子。

那婆子領命快步往第一輛馬車趕去,車子本就行駛得不快,緊走幾步就能趕上。

卻不料那婆子還沒回來,第一輛馬車就停了下來,秀蓀乘坐的馬車也跟著停了下來。

已經來不及了嗎?秀蓀悄悄往發間摸索了一下,悲催得發現居然一根發簪也無,唉,頭發少真不是好事,她要再努力些養好頭發才行。

一邊哀嘆著一邊將小手緩緩伸向矮幾上的茶盤,那茶盤是紫銅的,她計算了一下,以她現在的狀況,如果對手是普通山賊,手執這茶盤勉強能接一招,拼上性命也許能接兩招。她看了一眼坐在車子內側的秀芊,在兩招之內秀芊也沒辦法逃脫,此局,必死無疑,那么不如投降吧,也許這些山賊會大發慈悲,把她們這兩個小女童賣到比較好的地方。

還沒等她將那西湖煙雨紫銅茶盤握在手里,往前一輛車詢問的婆子已經回來了,她不見太多慌亂,躬身垂首立在車簾旁回話。

“回七小姐,前面有個白衣婦人擋住了去路,苦苦哀求要見褚家小姐。”那婆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忿和嫌棄。

秀蓀的思維卻仍然在山賊的方向上縱馬疾馳,她想,不會是先弄一個弱女子攔路,叫人喪失警惕,接著伏擊在密林中的山賊再一擁而上吧。

可是她凝神細聽,銀杏林里并沒有人。

正當她猶豫著要不要掉頭就走時,車窗邊忽然略過一抹帶著圍帽的身影,秀蓀不由得定睛而看,圍帽的邊沿下露出沙綠色的裙角,沙綠色,今天穿沙綠色的小姐是,褚秀莞。

秀莞和秀芷的馬車在秀蓀的馬車后面,方才那婆子回話的時候,后面的馬車也隱約聽得見,只是,她這位姐姐不惜戴上帷帽跳下車去干嘛?

秀蓀挑了挑眉,她吩咐任媽媽,“媽媽去看看怎么回事,順便吩咐護衛提高警惕。”

任媽媽也和秀蓀同時看見了秀莞疾步往前的身影,她當場就想伸手攔住秀莞,卻沒拉住,這會兒聽見秀蓀吩咐,趕緊下車慌亂著向前,這幾個小姐要是出了什么差錯,打死她也賠不起呀。

秀蓀再次確認了林子里沒有人在埋伏,反而放松了一些,這一隊護衛都是舅舅幾天前剛送來的,她十分相信舅舅的識人之能,起碼領頭的不會有問題。

而有趣的點在于,那攔路的女子知道這是褚家的馬車,并且指名道姓要找褚家小姐,她怎么知道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會有褚家的馬車在這兒出現?連她這個褚家的主子都不知道。

她就將腦袋靠在錦緞包裹的車壁上,靜靜聽著一丈之遠的地方,傳來的一群女人的聲響。

其中有個陌生的女聲一直哀哀哭泣,那嗓音清麗婉轉,時急時徐,嫵媚動人。

秀蓀前世幼年讀史,那有名的戚夫人“日夜啼泣,欲立其子代太子”,那漢高祖就真的顛顛兒地認真去思考廢太子而立如意的可能性。

她曾經百思不得其解,常和她一起玩的安定公主哭起來跟那野鴨子叫似的,如她非是公主,秀蓀肯定要隨便抄起什么家伙把她流出吧鼻涕全抹進她嘴里去。還有那年烏柯氏算計柯佳事敗,跪在涼國公府廳堂里捶胸頓足,哭天搶地,也是那般地叫人恨不得自刎當地,雙手奉上一條命也想叫她別哭了。

那么為什么會有人被婦人的哭聲蠱惑呢?

答,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爾。以上兩位都不合格。

擁有能哭得人魂牽夢縈,心馳神往,恨不得去上刀山下油鍋這等能力的人,應該是存在的吧,只是沒碰到而已。

她曾疑心皇宮里是收納了不少此等人才的,奈何各路宮妃人前都一副平和友好的姿態,當眾發揮的空間不大。而在她的好伯父皇帝陛下能享受到這種哭泣演奏的場合,秀蓀愛聽壁角,卻更愛自己的生命。

是以如今才見到了一個實例,是的,這女子的哭功就是如此地驚天地泣鬼神,人見人聽話,鬼見鬼推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