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小滿最怕天黑,只要沒值夜,她獨自回到小屋就覺得沒來由的害怕。
但這害怕終究是沒能頂過周公的召喚,眼皮一沉,還是睡了過去。
預想中那團黏膩的霧氣沒有出現。
她直接站在了一棵參天大樹之下。
這樹當真巨大,怕是十來個人都合抱不過來。
樹冠的頂端,被一團濃郁的灰色霧氣縈繞著,遮蔽了天光,看不見云層。
今日這樹下倒是清凈,沒有了那些歡喜佛,讓小滿緊繃的心弦稍稍松懈下來。
四下無人。
她繞著粗壯的樹干走了幾步,在另一端看見了盤膝打坐的長孫少爺。
他仍是一身雪白的僧衣,雙目緊閉,面容沉靜,仿佛對周遭的一切都無知無覺。
“長孫少爺?”
小滿試探著喊了一聲,空曠的林間只有回音。
無人應答。
她壯著膽子,向前挪了幾步,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依舊紋絲不動,連眼睫都未曾顫動一下。
僥幸心理爬上心頭。
小滿伸出食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臉頰。
觸感溫潤,皮膚細膩。
不得不承認,生得是真不賴,再配上這一身禁欲清冷的佛家氣質,也難怪那精怪削尖了腦袋都想將他拉下神壇。
見他還是毫無反應,小滿徹底放下了心。
既然如此,不如趁機在這夢里四處走走,看個究竟。
就在她轉身的一瞬間,手腕被一股巨力攥住。
她猝不及防,整個人被向后一扯,直直跌坐進一個滾燙的懷抱里。
灼人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鼻息間全是濃得化不開的檀香味。
林清玄猛地睜開了眼。
那雙猩紅的眸子里再無半點清明,只有瘋狂。
他將她死死摟在懷里。
小滿腦中一片空白。
他扳過她的身子,強迫她與他對視,隨即一個兇狠的吻便落了下來。
這根本不是吻。
沒有溫柔的探尋,更不是循序漸進的安撫。
這是橫沖直撞的掠奪。
他蠻橫地撬開她的牙關,攻城略地。
小滿渾身一顫,拼命捶打著他堅實的胸膛。
可她的力氣,在他面前如同蚍蜉撼樹。
無用!
這樣不對,她發了狠,對著那糾纏不休的他,一口咬了下去。
滿嘴的血腥味瞬間炸開。
林清玄身體一僵,動作停滯了一瞬。
就是現在!
小滿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給了他一巴掌,將他推倒在地。
她連滾帶爬地站起來,拔腿就跑。
這感覺太真實了!為什么還不醒!
她身后,原本明朗的夢境驟然間電閃雷鳴,灰色的暗流四處流竄,像是要將這方天地都吞噬。
一團熟悉的霧氣憑空出現,凝聚在小滿身邊。
“機會這么好,怎么就推開了?”
團團的聲音帶著責怪,陰陽怪氣。
小滿驚愕地停下腳步。
“你一直都在?”
“我在你身體里呢。我們共感的好嗎?”
那聲音仿佛直接從她腦子里響起,帶著一絲黏膩的得意。
“他的情關未渡,何必這樣執著向佛?他這副模樣,佛祖不會收的。偏他還抵死相抗,真是可笑。”
“佛說貪、嗔、癡為三毒,三毒生五欲。五欲是財、色、名、食、睡。”
“你們家大爺生于富貴之家,不缺財與名,更不缺吃與穿。唯獨這情愛一關,是他自己過不去罷了。”
團團的聲音充滿了蠱惑。
“好姐姐,我知道你也覺得這佛子長得不錯。你就當幫幫我,也幫幫他,順便……也算遂了你自己的心意,不是嗎?”
小滿只覺得一陣反胃。
羞恥和被侮辱的感覺,比方才被他按在懷里時更甚。
這精怪,好不要臉!
它眼里,竟沒有半分人倫禮數!
“噗——”
一口腥甜的血嘔了出來,濺在素色的僧袍上,宛如雪地里綻開的紅梅。
林清玄扶著蒲團,指尖的檀木佛珠滾落,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下意識用舌尖舔了舔嘴唇,一陣尖銳的刺痛傳來。
有傷口。
夢里那瘋狂的撕咬和掙扎瞬間回籠,清晰得仿佛就發生在上一秒。
他眉頭緊鎖,揚聲喚道:“陳石。”
書童陳石應聲而入,見他唇角的血跡和嘴上的傷口,嚇了一跳:“大爺,您這是怎么了?”
“前日送經書來的丫頭,是誰?”
陳石摸著后腦勺,一臉茫然:“爺,我真的不知道。那天是老夫人院里的一個姐姐來送的經書,我不在院里。”
他小心翼翼地補充:“您每次打坐,都不讓人在院子里打擾。小的都在外院和小四他們閑聊或是打牌呢。”
林清玄閉上眼,揮了揮手。
線索斷了。
小滿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她不能坐以待斃。
翌日一早,她對著銅鏡,將自己的臉色拍得更白了些,這才去找大丫鬟秀禾。
“姐姐,”她有氣無力地咳了兩聲,“我許是夜里著了涼,染了風寒,怕過了病氣給姐妹們。”
秀禾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溫度正常。
“老夫人說了,讓你找府醫看看,好生歇幾天。”秀禾說著,指了指一旁的東春,“這幾日就讓東春接你的活兒。”
“姐姐,我想出府尋我姨母拿個偏方,好得快。”小滿拉著秀禾的袖子,聲音放得更軟了些,“您幫我向管事要個出府腰牌?我早些去,下午便能回來。到時候給您帶我姨母做的糖蒜,您上次還說好吃呢。”
秀禾是個爽快人:“行。你姨母住城西挺遠,也不用太著急趕回,府門關前回來就行。”
一旁的東春是個吃貨,聽說小滿要去城西,眼睛都亮了:“小滿姐姐,給我帶城西糖鋪的姜糖,豬油糖還有桂花糖!”
秀禾剜了她一眼:“甜不死你。”
小滿擠出一個笑:“我帶,我帶,院里姐妹都嘗嘗。”
秀禾又看向她,有些擔憂:“你剛被罰了月錢,夠嗎?這還要看病抓藥呢。”
“謝姐姐關心,買糖的錢還是有的。”小滿心中一暖。
拿到腰牌,討了府里的馬車,姚小滿卻先往青云觀去了。
觀里香火清冷,她找到住持師太,只說自己被夢魘所擾,隱去了公子的事,只問可有解決之法。
師太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施主身上并無妖異之氣環繞。”
見小滿滿臉焦急,師太嘆了口氣,提筆畫了一道護身符遞給她。
“有些因果是逃不開的,何必要避呢!”
小滿沒能理解這話里的深意,只當是寬慰之語。她謝過師太,捐了香火錢,攥著那道符紙,心中依舊沉甸甸的。
馬車轔轔,終于到了城西原主的姨母家。
原主的姨母不管是對原主,還是來自異世的她都一如既往的好,當親女兒一樣的。
姨母見到她,喜不自勝。
小滿從懷里摸出用攢下的月錢買的銀簪子,親手為姨母戴上。
“真好看。”
姨母眼眶泛紅,就要去后院殺那只正下蛋的大母雞。
小滿連忙攔住:“姨母,留著生蛋吧,表弟表妹們都長身體呢。”
她想起原主被好賭的爹從姨母家搶走,賣進這世子府的過往。
姨母一家是她來這世界唯一的溫暖了。
她深吸一口氣,切入正題:“姨母,您知道附近有會跳大神的人嗎?”
姨母一愣,隨即指了個方向:“你姨夫學堂邊上,好像就有一戶人家是干這個的。”
“我討了馬車,姨母,您帶我去。”
王婆家香案上擺著三尊神像,香氣繚繞,看著頗具神通。
小滿將一個沉甸甸的紅包塞進王婆手里。
王婆掂了掂,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立刻開始做法。
她口中念念有詞,身子忽然一陣劇烈的抽搐,再開口時,一個尖利又熟悉的聲音傳了出來。
“小姑娘買糖怎么不給我也帶一份?”
小滿渾身血液瞬間凍結。
是團團!
那尖利的聲音帶著戲謔:“大造化你就接了吧,你背后那位我們可惹不起。下次來,記得給我也帶豬油糖。”
話音剛落,王婆身子一軟,醒了過來,茫然地看著四周。
又白忙活一場。
小滿只覺得一陣脫力,連站都快站不穩了。
回去的路上,姨母憂心忡忡,想問又不知從何問起。
小滿取了糖蒜,又讓表弟跑腿買了各色糖果,這才坐上馬車回府。
到了院子,她將糖蒜給了秀禾,又把一包包糖分給院里的姐妹們。
東春拆開一包豬油糖,塞進嘴里,幸福地瞇起了眼。
“還是城西糖鋪的豬油糖最好吃!”
眾人笑著鬧著,只有小滿站在一旁,笑意未達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