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剛把帶來的幾件舊衣服塞進新衣柜的最底層。
剛對著那幾套顏色鮮亮的“工服”運氣。
門外就傳來石頭刻意壓低又難掩活潑的聲音:
“小滿妹子?小滿妹子在嗎?”
小滿拉開門,就見石頭站在門口,手里還端著個空托盤,臉上帶著點促狹又同情的笑。
“有事?”小滿心里咯噔一下,預感不妙。
“嘿嘿,”石頭撓撓頭,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我娘讓我來傳話。大夫人那邊剛派人來吩咐了,說長孫少爺近些日子身子需要仔細將養,他的晨起坐臥、端茶送水,還有每日三頓的藥湯煎煮送服……”
他頓了頓,特意加重了語氣。
“都!得!由!你!親!力!親!為!別人一概不許沾手!”
“……”
小滿眼前一黑。
她感覺老夫人和大夫人那兩張“慈祥”的臉在眼前晃悠,后面還跟著個“貞潔保衛戰”的牌子轟然倒塌。
這哪是伺候人!
這是全方位無死角貼身監控加投喂!
石頭看她一臉生無可戀,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當然,隔著空氣。
“小小滿,辛苦啦!以后有啥力氣活兒或者跑腿的,盡管叫我!我娘說了,讓我多照應你點。”
他挺起胸膛,帶著點小得意。
“我比你大點吧?叫我石頭哥就成!”
小滿勉強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謝、謝謝石頭哥……”
這聲“哥”叫得毫無靈魂,腦子里全是“親力親為”四個大字在循環播放。
就在石頭還想再說點什么安慰話時,旁邊正屋那扇緊閉的雕花木窗,“吱呀”,毫無預兆地被人從里面推開了。
兩人都是一愣,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只見林清玄站在窗后。
他依舊是那身素白僧衣,身形挺拔如松柏,只是臉色在晨光下顯得過分的蒼白,薄唇緊抿著,沒什么血色。
他那雙深潭般的眸子,此刻正越過石頭,牢牢地釘在小滿臉上。
那目光……怎么說呢?
不像是在看一個新來的丫鬟。
倒像是……抓到了什么現場?
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審視、不易察覺的冷意,還有……
小滿覺得自己大概是眼花了,竟然還看到一點點被打擾了的不悅?
空氣瞬間凝固了。
石頭只覺得后背一股寒氣“噌”地竄上來,頭皮發麻。
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猛地縮回還懸在空中的手,迅速后退一步,對著窗口的方向深深一躬,聲音都繃緊了:“少爺!您、您有什么吩咐?”
林清玄的目光依舊落在小滿身上,那眼神沉甸甸的,有千鈞重。
半晌,他才移開視線,淡淡地掃了石頭一眼,那眼神平靜無波,卻讓石頭感覺被冰水澆了個透心涼。
“無事。”
他清冽的聲音響起,聽不出情緒。
“你且去忙你的。”
“是!是!小的告退!”
石頭如蒙大赦,連小滿都顧不上看一眼,抱著空托盤,腳底抹油般飛快地溜了,那背影怎么看都透著一股“此地不宜久留”的倉惶。
院子里只剩下小滿和林清玄隔著窗戶“遙遙相望”。
小滿被他那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心里的小人瘋狂吐槽:看什么看?我又沒干什么!跟你家書童說句話犯天條了?用得著擺出這副“抓奸在床”的架勢嗎?!
就在她琢磨著是不是也該學石頭趕緊開溜的時候,窗后的林清玄開口了。
他并沒有再看她,目光轉向了屋內書案的方向,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進來。”
“磨墨。”
小滿:“……?”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磨墨?!!!
這位大爺!這位佛子!這位連吃飯喝水都要講究“清心寡欲”的主兒!
他不是一向萬事親力親為,連經書都要自己親手抄寫,生怕別人臟了他的佛緣嗎?
他不是連陳婆子靠近點都覺得濁氣逼人嗎?
怎么現在連磨墨這種小事都要人伺候了?!
小滿內心的彈幕瞬間刷屏:
佛子磨墨都要別人伺候?您老人家的手是金子做的嗎?
親力親為是只針對我一個人的嗎?對石頭就是“無事退下”,對我就得“進來磨墨”?
磨墨?!這活兒不該是你那寶貝書童石頭的專屬嗎?找我干嘛!
啊啊啊!我的貞潔保衛戰第一槍,難道要從磨墨開始淪陷?!
而此刻,已經溜到院門口、正扒著門框偷偷往回瞧的石頭,更是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
他眼珠子瞪得溜圓,嘴巴無聲地張成了“O”型。
少爺……讓小滿妹子進去磨墨?!!!
石頭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
少爺從來都是自己磨墨的啊!那墨錠被他盤得都快包漿了!
上次我不小心碰了一下他的硯臺,他那眼神差點把我凍成冰雕!
現在居然主動叫人進去磨墨?還是讓個丫頭?
難道……少爺真的傷得那么重?連磨墨的力氣都沒了?可看著不像啊……
還是說……
石頭不敢再想下去了,只覺得祥云居的天,要變了。
他縮回腦袋,抱著托盤,帶著滿腦子的問號和震驚。
再看看,也許個誤會!
小滿還僵在原地,內心天人交戰。
進?還是不進?
這是個問題。
看著窗后那道素白的身影,那無形的壓力讓她頭皮發麻。
最終,職場新人的卑微求生欲占了上風。
她深吸一口氣,認命般地垂下頭,挪著沉重的步子,朝著那扇再次向她敞開的、通往“貞潔保衛戰”最前線的門走去。
阿彌陀佛,但愿只是磨墨,只是磨墨……
她在心里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