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樂安王高鉞(音同“越”),是蔣淑妃所出,廣平王同母所生的親弟弟,比廣平王小五歲。從前他是一位性情活潑討喜的青年,愛好詩詞書畫,也喜歡騎馬打獵,上頭有一位穩重出色的兄長,他似乎只要扮演好乖巧弟弟的角色就可以了。廣平王傷重目盲,不得不請辭太子之位,這位樂安王才真正被朝野眾人看在眼里。他與兄長感情極好,本人也聰慧有才干,對于廣平王以及他的支持者而言,是最適合的接班人選。
自從廣平王辭位之后,新儲君的人選一直沒有定下來,皇帝召了所有皇子住進乾清宮,就近考察,想要挑選一個合適的人。兩年下來,還真是大小風波不斷。哪怕是遠在奉賢的張氏與趙瑋,也能聽到點風聲。
比如二皇子延陵王因某事得了皇帝的夸獎,還得皇帝分派了重要的事務,顯然很受看重。他本就在兄弟中居長,生母是個嬪,只比蔣淑妃位份略低些,也是出身世家,似乎本來就比廣平王更有資格登上儲位,而今也是大有希望。他正意氣風發,不料才過了不到一個月,就在公事上出了紕漏,他十分看重的官員被人告發有貪墨行為,證人還供稱二皇子本身也得了好處。皇帝勃然大怒,當廷責罵二皇子一頓,直接趕出皇宮去了。別說立儲,連王位都是勉強才保住的,還被罰了三年的俸,從此在世人眼中等于是失去了候選資格。
比如五皇子晉陽王,因生母被皇帝厭棄后早死。年紀又輕,在宮中本是個不起眼的人。皇帝在考較兒子時,無意中問起戶部一樁難題。他輕而易舉地說出了解決辦法,短短三個月間,就讓戶部增添了大筆收入,顯然能力出眾。皇帝在對二皇子失望后,赫然發現這個兒子原來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出色,心里高興,賞了許多東西。又見他已是適婚年齡了,便要親自為他選擇一位好王妃。他在挑人時,直接沖高門大戶里端莊賢淑得可以做皇后的閨秀們去了。讓人浮想聯翩。誰知這人選還未定下,五皇子就在一次宮宴上被人發現醉倒在花園里,身邊還有個宮女衣衫不整地哭哭啼啼,說是被他輕薄了。這件事還立刻就傳到了前頭宮宴上。朝臣們都聽說了五皇子穢亂后宮的傳聞。皇帝自然又是大發雷霆。五皇子醒來后,辯解說自己沒有做過那種事,而且只喝了一杯酒就醉倒了,一定是酒里有問題。但皇帝不相信宮里還有人敢對他兒子做這種手腳,加上那宮女又是朱麗嬪身邊有體面的宮人,便要將她賜給五皇子做側妃,卻取消了原本為他安排的婚事。五皇子冷笑一聲,把那名宮女帶回住處。親手絞死了,將尸首扔到朱麗嬪宮門前。皇帝大怒。要他禁足,他也一聲不吭地回到宮里原本的住所,足不出戶,變相退出了儲位之爭。
又比如皇帝最寵愛年紀最小的六皇子,但六皇子年幼,在皇帝與朝臣們面前表現得乖巧聰慧,背地里卻任性妄為,因一點小事毆死宮人,被皇帝與大臣們撞了個正著,挨了訓斥,六皇子還哭鬧不休,讓皇帝在大臣們面前很丟臉。事后朱麗嬪向皇帝求情,認定兒子是被人陷害了,還例舉了種種“證據”,疑心是四皇子或者五皇子所為。皇帝是親眼看到小兒子打死宮人的,哪里會相信這些話?但耐不住朱麗嬪百般手段,最后還是輕輕放過了小兒子,只罰他背書就算了。然而朝臣中間卻有議論,覺得六皇子的性情不適合為君,似乎也該被踢出候選名單,橫豎他年紀最幼,無論他哪位皇兄上位,他只要安享一世富貴尊榮就行了。皇帝聽聞此議后,并沒有反對……
諸如此類的小道消息傳得到處都是,本來這種發生在皇宮大內,金枝玉葉之間的爭端沖突,是不該傳到民間來的,但就是那么奇怪,無論是哪一位皇子,只要出點小問題,必定傳得滿京城都是,要是問題再大一點,那就連京城以外都能知道。即使只是很小的錯誤,也要放大到人品道德的高度,被人質疑是否適合坐上那個尊貴的位子。起初被議論的只有年長的皇子,到后來連最小的那位都沒逃過。
與這幾位出事的皇子相比,樂安王真是穩妥得不得了,他表面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的,只默默做著皇帝吩咐他做的事,表現不好也不壞,看不出有什么特別出色的才能,也從來沒有得過皇帝的夸獎,但也沒有犯過大錯,只有過兩次無傷大雅的小問題,一次是粗心記錯了一名官員的名字,另一次是皇帝召見時因為天雨路滑走得慢些,遲到了一小會兒,既無關能力,也無關人品。等到其他所有皇子都被揪出了種種毛病時,他這樣穩如泰山的表現頓時就讓人刮目相看了。皇帝覺得,以這個兒子的能力,做個守成之君還是沒有問題的,于是便定下了儲位人選。
哪怕有大臣和勛貴覺得,樂安王還年輕,又沒有表現出卓越的能力,皇帝不必急著決定讓他做太子,大可以再看幾年,后宮中又有妃嬪懷孕了,也許還會有皇子出生呢?再者,六皇子年紀還小,長大了會更懂事些,到時候再看也不遲。
皇帝沒有同意,他的身體已經越來越差了,天知道還能撐幾年?就算現在還有皇子出生,他也等不到對方長大到懂事的年齡了,九歲的六皇子他都嫌太小,更何況是還未出生的?樂安王雖年輕,但從前也曾在六部歷練,能力不錯,小時候活潑些沒什么,如今夠穩重就行了。樂安王妃是曲水伯府嫡長女,端莊賢淑,夫妻倆恩愛和睦,已經有了嫡出的二子一女。這樣的繼承人,有什么好挑剔的?皇帝問了廣平王的意思。后者也非常贊成。所以那些大臣與勛貴的意見,他不打算采納。
新太子的冊封儀式,已經在上個月中舉行了。雖然因為朱麗嬪病倒。皇帝擔憂愛妃,無心大辦,所以儀式略為簡單了些,但該有的程序都沒少。如今樂安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太子。
張氏祖孫因廣平王之故,都是這位新太子的支持者,聽聞他終于被正式冊封了,心里都松了口氣。有了這么一位新太子。等他將來穩穩當當地繼承皇位,登基為帝,趙家的日子就能過得更穩妥了。
張氏忍不住念了聲佛。笑道:“明兒得去寺廟里還愿才是,求了佛祖幾年,終于心想事成了,真真是佛祖保佑。”
趙琇心道這明明是新太子自己爭氣。他身邊的人也給力。跟佛祖有什么關系?只是她知道祖母這幾年越發信佛,當著祖母的面說這話,一定討不了好,便沒說什么,只問:“雖然冊封儀式過了,但我們是不是也該送點賀禮過去?要不打發人去看一看廣平王殿下也好?”
張氏被她提醒了:“你說得對,新太子那里有的是人奉承,我們遠在奉賢。送不送賀禮都是一樣的,倒是廣平王殿下那里該去探望一下。別讓他覺得受了冷待才好。”
有了新太子,他這位舊太子就沒有了重回儲位的希望。他本來的班底都會成為新太子的人,原本奉承巴結他的也會轉移目標。一般人遇到這種事,心里都難免會有失落的。不知廣平王又會怎樣想?
趙瑋道:“我這就回房寫信給世子。只當是我們年輕人之間通信,我把新近得的好書送幾本過去,想來旁人知道了,也不會疑心什么。不會給廣平王殿下帶來麻煩的。”
張氏輕輕點頭:“咱們家茶園出的好茶葉,挑最好的送四小罐過去,請殿下嘗嘗鮮兒。”
趙瑋應了,沖趙琇笑一笑:“妹妹可有話想跟世子說?”
趙琇正要回答,見張氏眉頭皺了一皺,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改口道:“我能有什么話?你只把自己想說的寫到信里就行了。這可是正事兒呢。咱們不過是借哥哥的名義,問候一聲廣平王。”趙瑋一笑而去。
趙琇目送兄長離開,回頭看祖母,靦腆地笑了笑。
張氏微笑著有些贊許:“你哥哥又糊涂了,你一個女孩兒家,能有什么話跟世子說?小時候鬧著玩就罷了,如今你們一年比一年大了,男女有別,就該避避嫌。”
她就知道!一定是這個原因!
趙琇忍住嘆氣的沖動,甜甜笑說:“哥哥也就是隨口問一句罷了,其實世子恐怕都不記得我了呢,我也不大記得他長什么樣子了,不過是七年前跟他相處過幾日罷了,勉強可以說是朋友。”
張氏嘆了口氣:“若咱們家還在京中,兩家常來常往,你和世子在一處玩耍,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如今咱們家不比往日了,廣平王府的處境也有些尷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們只要在心里記著殿下的恩情就好,別在外頭隨便說嘴。”
趙琇連忙答應下來:“祖母放心,我從來不在外頭亂說的。”
張氏微微笑了:“祖母知道,我們琇姐兒最是乖巧不過了。方才在屋里做什么?又在練字么?”
趙琇忙道:“不是,在練針線活呢。我讓碧蓮教我些新花樣。”
張氏聽了歡喜:“這樣就很好,這才象是個女孩兒的模樣。”又道:“陶縣令日前將女兒從老家接過來了,他素來對我們家極客氣的,我們也不能失禮。過些日子,桃園的水蜜桃就能采摘了,你挑些好的出來,下帖子請陶姑娘上門做客,好生認識一下吧。陶太太從前跟我提過,她家只有這一個獨生女兒,比你大幾個月,是個柔順懂事的性子,想來與你應該合得來。”
趙琇的小伙伴只有族里那些侄女們,連個同齡的堂姐妹都沒有,聽說有機會認識一個不錯的新朋友,也很高興,立刻就答應了。
等她回到房間,看到多寶格上那只樸實無華的花梨木匣子,忍不住走過去將它拿了下來,放到書案上,打開蓋子,里頭是個沉甸甸的錦袋。
這是那年趙瑋從京中回來,捎給她的廣平王世子高楨所送的匕首,他當時是怎么說的來著?讓她帶著這把匕首,遇到危險可以保護自己?
趙琇撲哧一聲笑了,打開錦袋口,輕輕摸著那光滑的紫檀木把手。
其實他是個挺細心、挺會關心人的孩子。如果不是他父親廣平王遭到了暗算,不得不辭去儲位,他就是皇太孫了,日后也有很大的希望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如今一切成了泡影,他會不會難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