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氏的臉又再次繃緊了,閉著嘴無論如何也不肯開口。鐘大太太見狀,忽然哭著起身跪下道:“求王妃救一救您哥哥吧!他是真的被人騙了呀!都怪那馬萬延,花言巧語地哄著您哥哥出銀子,您哥哥想著他是妹夫,也不曾提防,誰會想到他拿那些錢,是去幫穎王造反了呢?若您哥哥早知道他們要做什么,便是死了也不可能答應的呀!”
鐘老太太驚訝地看著她:“大媳婦,你說什么呢?!”
鐘大太太抬起頭含淚問她:“母親,您清醒些吧,妹夫這回犯的是不赦的死罪,您要救妹妹,就該讓她盡早與妹夫和離,孩子也不能要了。我們自個兒家里還洗不脫協從的罪名呢,您難道要為了女兒,把兒子、孫子和祖宗傳下來的家業都斷送了不成?!”
鐘老太太如夢初醒,整個人都蔫了下去,轉頭看看女兒,欲言又止的,又低頭抹起了眼淚:“好孩子,你救一救家里吧。我都一把年紀了,好歹也生養了你,難道你要看著你親娘被押去砍頭么?”
鐘大太太也哭道:“王妃,求您了。雖說您哥哥只是給穎王提供了一點銀子,可如今穎王壞了事,若上頭追查下來,查到您哥哥頭上,我們一家子就沒命了呀!到時候您又有什么臉面?世子又有什么臉面?您若是生氣,只管罵我們,可就算是為了世子,您也不能拋下我們不管哪!”
鐘氏臉上滿是痛苦之色,眼中滿是掙扎。她確實恨不下心,看著親人去死,可是這些親人的所作所為實在太令人心冷。她們真以為廣平王府遠離朝廷,低調度日,就對外頭的事一無所知了么?她的哥哥涉足謀逆,何止是提供一點銀子這么簡單?嫂子說話不盡不實,一句真話都沒有,分明只想糊弄廣平王府罷了!
高楨見了母親的神色。冷然看向鐘大太太:“舅母這話說得好奇怪,姨父要害我,舅舅明知此事也不曾提醒我半分,如此冷情。母親難道還要管他們么?您如今倒是記得什么骨肉情份了,只不知當初舅舅與姨父明知道我在大壩上,還是決定把大壩炸毀時,又是否記得什么是骨肉情份?至于臉面,我不在乎,我的臉面也不是靠舅舅掙的。”
鐘大太太急了:“世子怎能說這樣的話?從小到大,我們也沒少疼你,你舅舅對你比對自己親生兒子還好呢,你難道半點都不念舊情么?”
高楨淡漠地道:“我念不念舊情,結果都是一樣的。鐘家……若是參與了謀逆。罪證確鑿,皇上與太子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的,母妃與我都幫不上忙。若是你們確實清白無辜,只是受了哄騙,那便是沒有我們說情。你們也不會有事。外祖母和舅母還是早些回去吧,外頭亂哄哄的,官兵正在搜捕穎王余黨,趁著天亮,你們回家讓舅舅早作準備,過堂時也能少受些罪。”
他這話已經是在暗示了,心里再失望。他也不忍看到母親傷心。可惜,在場的三位鐘家女眷都沒聽出來。鐘大太太還以為他這話的意思是讓鐘大老爺早作準備去下大牢,便忍不住激動起來:“世子你不能這樣!我們差點兒就把女兒嫁給你了,若是你舅舅出了事,雅致也要遭罪的,你難道就忍心?!別忘了。當初我們兩家可是有默契的,人所共知。若叫人知道你的未婚妻子落了難,難道他們就不會笑話你?!”
鐘氏大怒著將茶杯掃落在地,碎裂的茶杯并著茶水,濺濕了鐘大太太的裙子。嚇了她一跳。鐘氏還指著她的鼻子罵:“住口!我兒子幾時與你女兒訂了親?若你女兒真是我未過門的媳婦兒,那你怎么還去求朱麗嬪將她賜婚給六皇子做側妃?!差了三四歲呢,真是好厚的臉皮!聽說六皇子有望為儲了,就連側妃都肯做了,還是搶的堂姐妹的婚事,你們倒也好意思!那時楨兒剛出事,你成天過來向我炫耀,說六皇子怎么怎么好,還在慶幸沒把女兒許給我家楨兒,如今都忘了么?今兒若不是看在母親面上,我連門都不許你們母女進,趁早給我滾吧,別臟了我們王府的大門!”
鐘大太太漲紅了臉,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鐘雅致一臉慘白,渾身發著抖,又含淚望向高楨,但高楨看也不看她,她就哭著軟了下去:“姑姑……侄女兒也是身不由己,您這樣說,叫我如何見人哪……”
鐘老太太也哽咽道:“淑儀,我知道你心里有怨言,若不是實在沒法子了,我們也不會求上門來。你妹夫勾結穎王府,我們也是嚇了一跳的,可想到你妹妹,還有她那幾個孩子,我們實在是不忍心去告發。好歹王爺已經立儲無望了,將來誰登基,都不會影響你們分毫,若是我們家能得新君青眼,你們也能沾點光,因此你哥哥才會瞞下此事……”
鐘氏不敢置信地看著母親,萬萬沒想到她會說出如此厚顏無恥的話來。難道母女之情都是尋常,為了兒子孫子,母親就連禮儀廉恥都不顧了么?當初口口聲聲拿孝悌之道、家族利益逼她為兄弟妹夫謀求高官之位的母親,其實從來就沒有在意過她這個女兒的想法吧?她這些年為娘家做了那么多,到底算是什么呢?
鐘老太太不知女兒的心情,還在絮絮叨叨:“如今太子和世子都平安無事,穎王也事敗了,你們家有了功勞,將來只會越過越好的,就拉你哥哥妹夫一把又如何?若你妹夫實在是不成了,我也不逼你,可你哥哥一家子,老的是你親娘,小的是你親侄兒,都是你血脈至親,你難道就忍心看著他們去死?你也別怪雅致,我是一心想要親上加親,把她嫁給楨兒的。可朱麗嬪瞧不上雅清那丫頭小家子氣,又想給六皇子尋個年長穩重的側妃,非要挑中雅致。朱麗嬪那時正得寵,她發了話,雅致還能怎樣?你這樣說她,叫她還有什么臉面見人?這是你親侄女兒,你難道要逼她去死么?你從前并不是這樣狠心腸的人哪!我來時還在想。如今六皇子也壞了事,不如還是把雅致許給楨兒吧,到底是天定的姻緣,不管如何還是要配成一雙的。可你如今這般狠心腸。豈不是叫人心冷?!”
說著說著,老太太越發傷心了,便抱過孫女兒大哭起來。
“我狠心腸?母親您竟然說我狠心腸?!”鐘氏氣得臉都白了,忽然身體一晃,悶哼一聲,嘴角一縷血絲緩緩流下,卻是怒急攻心,竟吐了血。
高楨臉色變了:“母妃!”連忙扶住母親,又命煙霞:“快過來扶著母親到里間躺下!”又朝門外的侍女們下令:“快請大夫!”然后與煙霞合力把鐘氏扶進了臥室。
鐘老太太也顧不得哭了,惴惴地跟進里間:“怎么了怎么了?我就是說說。怎么還吐血了?這樣年輕就吐血,那還了得?還是趕緊讓楨兒娶了雅致進門,你把家務交出去,好生休養是正經。”
高楨看著以往慈愛如今滿面都是算計的外祖母,再看向臉上渴望更甚于擔憂的舅母。還有惶然中帶著幾分羞澀與竊喜的表姐,心中一片冰涼:“你們……還是回去吧,把我說的話告訴舅舅,日后如何,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鐘家女眷就這么被趕出了廣平王府的大門,世子親自下令,王府的侍從半點情面都不講。鐘老太太頭一次遭遇這樣的對待,又羞又惱,出門時一邊上馬車一邊大罵:“不孝無禮的畜生!你娘是怎么教的你?我是你外祖母!你竟敢這般對我!”
鐘大太太只能好聲相勸:“母親別生氣了,這是在外頭,叫人聽到了,我們家也要丟臉的。”鐘雅致也說:“是啊。祖母。若因為您罵表弟,壞了表弟的名聲,他回頭更要怨我們了。姑姑身子不好,表弟也是心里著急。”
鐘老太太這才略略消了氣,等馬車走了一段路。她也冷靜下來了,有些無措地看著媳婦和孫女:“如今可怎么辦?淑儀的氣性竟這樣大,我們好說歹說,她都不肯松口說幫忙,如今還吐血暈過去了。若是廣平王真的因此惱了我們,不肯為我們家說情,那可怎么辦?”又怨兒媳:“都怪你,好好的把雅致定給六皇子做側妃。當初我就說了,有雅清就夠了,雅致跟楨兒一對挺好的,何必非要搶雅清的好事?年紀差了好幾歲,還是側妃,如今六皇子也不成了,真真是害了雅致。”最后怪孫女:“從前你跟你表弟相處時,就不該老是任性,惹他不快,否則你們的婚事早就定下了,哪里有后來這番變故?若他今日能念半分舊情,也不會不顧親戚情份,硬要趕我們出府了。”
她啰啰嗦嗦的說了半日,不是怪媳婦就是怪孫女,偶爾還會罵一罵小女兒和小女婿,倒是半點不說兒子和孫子的壞話。鐘大太太默然聽著,心中暗暗腹誹。鐘雅致心中委屈無比,想到表弟高楨的態度,只覺得未來一片茫然。
回到鐘家,鐘大老爺急不可待地沖上來:“如何了?妹妹可答應了說情?”見妻子搖頭,整個人就軟倒在地上。鐘大太太連忙上前扶他:“老爺別心急,王妃身體不好,見世子平安回來,一時激動就暈過去了,便是有心幫忙,也幫不上。但世子已經回來了,聽聞是他救了太子的,廣平王也在宮中坐鎮,他們父子二人皆立有大功,只要能說服他們為鐘家說情,我們就不怕了。”
“哪有你想得這樣容易……”鐘大老爺面色灰敗,什么精神都沒有了。鐘老太太一見就心疼得不得了:“老大,你別怕,有母親在呢。楨兒如今在氣頭上,因此才硬撐著不肯幫忙。但我生的女兒我知道,你妹子絕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去死的!若她當真如此絕情,我就跑到她面前上吊,死了也要罵她一頓!”
“母親……”鐘大老爺嚶嚶哭了,為母親的維護而感動不已。他的嫡長子鐘雅卓站在一旁,默默地轉開頭,問鐘雅致:“妹妹,姑姑和表弟都說了些什么?你能不能照樣說一遍給我聽?”
鐘雅致無精打采地看著兄長:“你問這個做什么?總之……姑姑和表弟如今惱了就是。”
鐘雅卓無奈地道:“就算是惱了,也有個惱怒的理由吧?從前他一向與我們親近,萬沒有忽然翻臉的道理。表弟是跟著太子南下的,太子出事,他也跟著沒了消息,如今太子平安回來了,他也回來了,那南邊的事他知道多少?姨父的事他都清楚么?他惱了我們家,是不是……因為他知道父親和姨父聯手算計太子,不顧他性命的事了?”
鐘大老爺忽然停下了哭聲,抬頭看向母親、妻子和女兒,一雙眼睛瞪得老大。
鐘家婆媳倆你望我,我望你,都糊涂了,她們只知道廣平王妃鐘氏起初聽了她們的請求后非常激動地拒絕,又指責鐘家不忠不孝,違背鐘老太爺的遺愿,倒行逆施,等高楨回來了,鐘氏又抱著兒子哭了半日,然后又跟她們為救不救鐘家的事吵了起來,其間又提到了鐘雅致的婚事,后來鐘氏就吐血暈過去了。吵了半日的架,許多話都是脫口而出的,叫她們如何回憶得起來?就算回憶起來了,又有什么用?那不過是……一場爭吵罷了。
最后是記性最好的鐘雅致一點一點地回憶起了整個經過,把高楨說的每一句話都復述了出來。
鐘雅卓急得直跺腳:“母親與妹妹怎不早說?!表弟這分明就是在暗示我們家,有什么要緊的證據,趕緊毀了,只要別讓朝廷找到證據,我們自然無事。這一會兒的功夫,朝中眾臣也不知查到了什么沒有。父親,快快快,那些來往信件、賬簿、憑記,還有仆人當中的知情人,都得趕緊處理掉!”
鐘大老爺如夢初醒,連忙爬起來奔書房去了,他還真有不少東西握在手里,當時只想著留個倚仗,也省得妹夫馬萬延還有六皇子他們翻臉不認人,如今這些東西卻成了鐘家的催命符,饒是他再舍不得,也不能再留了!
鐘老太太也醒過神來,板著臉拉過孫子:“你陪祖母來,有些人得盡快送到莊子上封口,不能再耽誤了。”把鐘雅卓拉了去。
鐘大太太與鐘雅致站在院子里發了一會兒呆,前者慢慢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忍不住竊喜:“原來如此。其實世子對我們家還是很關心的,我怎就沒聽出來?若是聽出來了,一定會攔著老太太,不讓她說那些話,把你姑姑給氣得吐了血。”
鐘雅致也覺得十分驚喜:“表弟……應該會消氣吧?等到姑姑的病好了,他們就不會再惱我們了吧?”
“那是當然!”鐘大太太看向女兒,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一臉的滿意之色,“我就知道,你表弟還是念著舊情的。好閨女,別擔心,如今六皇子壞了事,必不能活的,等他死了,所謂指婚自然作廢。你等著,咱們先把你姑姑哄高興了,你再使些手段,讓你表弟知道你的好處。過兩年等事情淡下去,我就想法子勸得你姑姑點頭,把你許給你表弟,你仍舊是堂堂廣平王世子夫人,尊貴的皇家媳婦,誰也不能礙了你的前程!”
汗,女主又神隱了,爭取明天讓她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