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云來到客院廂房看鐘雅致,進門時,就看到她躺在床上面白虛弱的模樣,憐珠在床邊暗暗掉淚,但她們主仆發現來的是鐘氏的陪嫁煙云,頓時放松了許多,原先那楚楚可憐的模樣也減弱了幾分。
煙云依禮拜見鐘雅致,眼珠子盯著這位鐘家嫡出的大小姐,指甲死死扣住了手心,才掩蓋住了那一瞬間心頭爆發出來的憤恨。還有旁邊的憐珠,也同樣是她的仇人!
鐘家為了把鐘雅致送到六皇子身邊為妻作妾,不惜巴結逆黨,惹下了禍事,這才有后來滅口之舉。而當初她弟弟明明說好了是到鐘家長子鐘雅卓書房做侍候筆墨的小廝,卻因為憐珠想讓自己的兄弟搶到這個位子,說動鐘雅致向家人開口,她弟弟才會改被調到鐘大老爺的書房去,平白無故丟了性命。若不是這對主仆多事,她弟弟還好好的活著,她父母家人也不會面臨被賣的危險,若不是世子垂憐,救下她的家人,她此生就要與家人天各一方。虧她過去還對鐘雅致那般親近殷勤,一心想要對方做這廣平王妃的新主母,鐘家但凡有事,她也都幫著勸說王妃,鐘家人就是這樣回報她的!
鐘雅致看見煙云,就覺得自己在這偌大的王府里有了依靠,自己的計劃也有了幫手,心里頓時安定了許多:“煙云姐姐!”喊了這一聲,她就忍不住紅了眼圈。
她根本就不知道煙云的家人都經歷了什么,她是鐘家掌上明珠,就算平日學些管家的事,也只是聽母親面授機宜,并沒有參與到家中庶務中來——她家人都指望她能飛上枝頭,她要學的東西,與尋常官宦人家宅門里的中饋事務怎能一樣?所以她根本就沒有關注家中奴仆之間的親緣關系。看到煙云,她心里只會記得,這是她王妃姑姑的陪嫁丫頭。也是鐘家出來的,從小就對她極親近,是信得過的半個自己人。
憐珠比她知道得多些,她是清楚煙云的弟弟已經被打死了的。還知道他是因為在大老爺書房里當差,就遭此橫禍。若是當初煙云的弟弟順利進了大爺的書房做事,就不會橫死了,全是因為她覺得跟著大爺,比跟著大老爺更有前途,一心為兄弟搶到了這個差事,才連累得煙云弟弟慘死,連父母家人也被賣掉了,聽說是賣到了四川的鹽井,這輩子都回不來了。
不過知道歸知道。憐珠見煙云的態度與過去并無二致,就猜想她其實并不知情。本來嘛,跟著姑太太陪嫁出去的丫頭,想要跟家人見面就已經不容易了,自打廣平王退下儲位后。對家下人等的管束更嚴,輕易不許家人出外,煙云家里人又沒幾個識字的,沒法通信,她要見親人,一年里除了新年和中秋這兩個大節外,就只有奉王妃之命去鐘家送東西辦事的時候。今年正月里。煙云已經見過一次家人,而后鐘老太太、鐘大太太惹怒王妃,王妃就沒再派過人回娘家,中秋又還遠遠未到,煙云多半還不知道弟弟橫死,家人被賣的事呢。憐珠覺得。還是先瞞著她的好,等到大事辦成,就算煙云知道真相,怨恨舊主人,也礙不了事了。
她主動上前拉住煙云的手。哭著道:“姐姐能來真是太好了,我們姑娘……”也不說姑娘具體如何,就哽咽著低下頭哭。
煙云死忍住心頭的怒意,臉上依然是親切的微笑:“到底怎么了?聽大夫說,表姑娘好些天沒好生吃飯了,這怎么能行呢?便是實在吃不下去,為了不讓老太太、大老爺和大太太擔心,不讓我們王妃擔心,表姑娘也當吃一點東西下去呀,粒米不進,可不是合乎孝道的做法。”
鐘雅致聽著,心里有些怪怪的,煙云這是在說她不孝么?但看著煙云臉上毫不掩飾的關心,她又覺得自己多心了,一個丫頭,怎會有這種想法?她便哽咽著對煙云說:“我何嘗不知道這樣會讓長輩們擔心?可我心里實在是苦……”就把她對嫁給被圈禁的山陰侯的恐懼,還有對鐘二太太落井下石行為的憤怒,都一五一十地說了,最后哭著道:“不是我貪慕虛榮,嫌棄山陰侯落魄,當初議定婚事時,他尚是金枝玉葉,身份貴重,我就已經不愿意了,如今也是一樣的想法。不管是進宮還是進府,都難再與父母家人再見了。祖母年邁,父母素來鐘愛我,我便是萬死也不能報答他們的恩情,即使出嫁,也要時時回去探望才好,若是此生再無承歡膝下之望,我寧可終身不嫁!”
煙云心中冷笑,嘴上卻說著安撫之詞:“事情未必會到這個地步,日后新皇或許會有加恩的,到時候表姑娘要回娘家省親,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憐珠含淚道:“姐姐是王妃身邊的得力人兒,見識非尋常人可比,怎的也說出這樣哄人的話來?誰都知道,我們姑娘要是嫁給了山陰侯,這輩子就毀了!老太太、大老爺和大太太每日都在為此事憂心,二太太還要添亂,老太太為了此事,都氣得暈過去了呢。”
煙云道:“方才鐘家來人,王妃也聽說了,心中十分擔憂。正巧二太太送了她陪嫁的那株五百年老參過來給王妃補身,王妃便命人照著原樣,送回鐘家去給老太太使了。王妃還說,怕家里為了老太太的事忙亂,無暇來接表姑娘,讓人套車送表姑娘回去呢。表姑娘瞧,我們王妃對娘家親人還是十分關心的,她還能害了你不成?你只管回去等消息,萬事有王妃呢。”
鐘雅致頓時就慌了,如果這就被送回家,那她今天不就白哭了一場么?這幾日的苦也白受了,一時間脫口而出:“我不回去!”話才出口,她就自覺失語,忙加以補救:“我頭還暈著,下不了床,怕是熬不到家里。”憐珠也在一旁拼命點頭附和。
煙云不為所動:“表姑娘放心,我已經問過大夫了,表姑娘這是餓的,體虛。來前我已經囑咐廚房給表姑娘做了米湯,一會兒表姑娘喝上一碗,有了力氣,自然就能撐到家了。老太太就是為表姑娘擔心才暈倒的。難道表姑娘不想回去侍疾么?”
鐘雅致再一次感覺到了煙云話中的敵意,認真看了她一眼,心中驚疑不定。憐珠沒察覺,只是慌慌張張地說:“姑娘吃不下,聞到米湯氣味就想吐,若是能吃得下,也不會餓成這樣了!”
“吃不下米湯?”煙云仍舊微笑著,“那就叫人做表姑娘愛吃的湯水來,不拘什么,只要清淡點兒的。表姑娘喝下去就好了。要不再叫大夫來給表姑娘扎幾針?”
鐘雅致與憐珠都面露難色,難不成,她們真的要什么都沒做成,就打道回府了么?
鐘雅致看著煙云,咬了咬唇:“煙云姐姐。你……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煙云看了看她,忽然回頭打發跟來的兩個婆子:“去廚房催一催給表姑娘做的米湯,再去前頭院子問問,鐘家的人可走了?”等婆子們離開了,房間里只剩下她們三人,她才走近了鐘雅致床邊,坐下淡淡地道:“表姑娘死活非要留在王府里。到底是想做什么?你不跟我說實話,叫我如何幫你?若表姑娘連我都要隱瞞,可見是把我當成外人了?”
鐘雅致聽到她這么說,以為她只是惱恨自己隱瞞,心里安定了幾分:“怎么會?我從小常來王府玩耍,哪一次不是多得姐姐照應?姐姐對我的情份。我心里一向十分感激的,若真有什么事,瞞著誰,也不會瞞著姐姐呀。”
煙云瞥了她一眼:“既如此,表姑娘為何不肯開門見山?不是我說。表姑娘只帶了憐珠,主仆倆想在這王府里做什么,可沒以前容易了。如今是世子管家,比先頭王妃管家時要嚴許多,世子又不喜王妃的陪嫁陪房,許多位子上的管事都換了人。無論表姑娘有什么目的,沒個幫手,斷成不了事。”
鐘雅致低頭不說話,手里搓著帕子,臉上帶著幾分羞紅,想要張口,卻又不好意思,只能給憐珠遞了個眼色。憐珠知機,便替她開口道:“既然煙云姐姐問了,我也不怕實話告訴你。這一次過府之前,大太太就囑咐過了,叫我們姑娘無論如何也要想個法子,讓王妃或世子出面,把宮里指的那樁婚事作廢了才好。我們姑娘大好的人材,先時許給六皇子做側室,已經是委屈了,如今他都成了階下之囚,怎能再讓我們姑娘嫁給他?姑娘怎么也是王妃的親侄女,王妃從小就疼她,怎能看著姑娘跳進火坑里呢?”
煙云笑了笑:“這事兒王妃真的管不了,也沒法管。實話說,先前為了保住鐘家,王妃已經費盡了力氣,鐘家才能得保平安。若表姑娘做了山陰侯夫人,就是皇家媳婦,鐘家日后自然更加平安無事。可若是違了旨意,不但鐘家有難,就連王妃也要遭埋怨。”她眼珠子一轉:“況且表姑娘若只是想擺脫這門婚事,原也不難。”
鐘雅致立時從床上坐了起來,哪有一點病弱樣?憐珠也睜大了眼巴巴地看著煙云:“姐姐有什么好法子?!”
煙云笑了笑:“表姑娘方才不是說,若是不能在父母膝下承歡,寧可終身不嫁么?那索性剪了頭發做姑子去,在家里建個家庵,念經拜佛,每日仍舊能見到老太太、大老爺和大太太。皇上和太子怎么也不可能把一個出家人嫁給山陰侯呀。”
鐘雅致臉一垮,又倒了下去:“姐姐真會說笑。那豈不是明擺著跟人說,我不想嫁給山陰侯么?”說不定會惹得皇帝大怒,再次加罪鐘家的。
難道她不是這個意思?煙云笑笑,也不戳穿鐘雅致:“若是擔心宮里怪罪,那姑娘索性就讓家人報說你得了重癥,好不了了。皇上與太子更不可能要山陰侯娶個病人了。”
鐘雅致心想,若真的這么做,她日后怕也難有好親事了,便低下頭不說話。
憐珠脫口而出:“為何要這樣麻煩?只要世子跟我們姑娘訂了親,事情不就了結了?”
煙云眉頭一挑,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原來……表姑娘是打著這個主意呢?”她冷笑了下:“這是何苦來?原本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一門好親事水到渠成了,親上加親,表姑娘日后也是王妃之尊。何苦非要折騰,寧可做小也要嫁進宮里去,如今遂了愿,還是側室變正室,更加尊貴了,表姑娘又要嫌棄。鐘家到底想怎么樣?我們世子哪一點不如人了?要給表姑娘你挑來揀去?還是表姑娘覺得,我們世子除了你,就娶不得別人了?!”
臉!真!大!
(封推了,稍后還有一章,可能要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