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根本不知道自己離開后,廣平王府里發生了那么多事。回到家里時,內務府的人剛把一批賜還的侯府舊物送了過來,哥哥趙瑋正與那名小官員說話。
趙琇想起廣平王妃鐘氏的囑咐,留了個心眼,就讓人將內務府送來的物品清單拿給她看。上頭的東西不用說,她一個都沒見過,但照著清單認東西,還是沒問題的。東西現在就堆在正院上房中,大件的家具直接露天放在院子里,由幾名家人看守,趙瑋根本還沒來得及清點,趙琇索性就拿著清單過去看了。
這一清點,還真清點出了不少問題來。比如清單上某對青花五彩的象耳瓶,根本就找不出來,對比物件上掛的簽子,居然成了一對素三彩的瓶子;清單上的前明宣德霽紅瓶,實物卻是本朝民窯仿的一只紅釉瓶子,價值相差何止百倍?其他諸如珍貴的白玉擺件變成普通玉雕,古董名家字畫變成本朝才子同題材的畫作等等,就更不用說了,最離譜的是,清單上寫明了是先帝生前賜給老郡公的一對大紅珊瑚擺件,實物只有一尺高,這哪里“大”了?內務府該不會說這明顯是染的還染得不正的珊瑚是“大紅色”的,所以沒有出錯吧?先帝雖然是小武官起家,但也不代表人家做了皇帝后會賞賜功臣這種品質低劣的東西。
其他東西都可以忍,因為只是價值打了折扣,但由于是趙家的私人物品,怎么都好說,但這御賜的東西貨不對版,那可是要害死人的!將來皇帝要是提出要看這件東西怎么辦?叫趙家如何拿得出來?
趙琇寫了張紙條,叫小廝悄悄給趙瑋遞過去。
趙瑋接了紙條看了一眼,手上頓了一頓,也沒有露出痕跡來,等寒暄完了。就笑吟吟地請那位內務府的官員一道去照著物品的清單交接東西。明明東西都已經送到趙家擺下了,現在也由趙家下人看守著,就算是交接過了,忽然又說要照著清單點東西。那官員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接下來的時間里,趙瑋非常迅速地發現了好幾處貨不對版的地方,尤其是那對珊瑚擺件,他對內務府官員露出了“你在耍我”的神色:“小時候記得這對東西很大的,有我祖父腰那么高呢,顏色也更紅一些,不想這十年過去,它竟然縮成這么小了,盆也換了一個。”
那官員暗暗抹著汗。干笑著說:“這一定是他們弄錯了,我這就叫人回去查!”不到一個時辰,就把正貨給送了過來,同時送來了還有另外幾樣比較名貴但又不太顯眼的物品。但這并不是清單上的全部,那官員也說了實話:“有許多都已折損或丟失了。實在找不回來。”其實未必是折損或丟失,誰能想到趙家還有起來的一天呢?更別說皇帝會下旨將他家查封的物件全都賜還回去了。
趙瑋便笑道:“原是自家東西,中間又是查封,又是抄家的,有所折損也是常事,只要在清單上加以改正就好,否則日后查點起來。東西對不上,平白生出許多事端。”那官員喏喏應下,忙回內務府讓人把清單給改過了。之后再送東西來,除非是實在拿不出,否則都不敢再做什么手腳。
等人走了,趙瑋就對趙琇說:“幸好妹妹警醒。不然就叫他們糊弄了去。”他心下有些惱怒:“只因咱們家沒人在朝,哪怕有了救太子的功勞,也要受這樣的氣!”
趙琇便安慰他道:“哥哥如今立了大功,得回了爵位,將來太子登基。更是簡在帝心,還怕將來沒有出頭那日么?到時候還有誰會給咱們家氣受?”看到趙瑋臉色好看了些,又轉移話題:“其實是廣平王妃提醒我的,楨哥哥還跟我說,廣平王在宮里囑咐過,把從前查封的東西賜還我們家時,缺少的部分可能會用從趙玦家里查抄來的東西補上呢,連他家后來置辦的私產,什么莊子田地鋪子之類的都算上,甚至可能會有牛氏與蔣氏的嫁妝。”
趙瑋眉頭一皺:“誰要他們的東西?叫他們知道了,又要厚著臉皮纏上來。”
趙琇笑笑:“就算他們要纏,東西也不可能還回去,這是上賜的,是皇恩,他們有本事就跟皇上叫板去。”
趙瑋眉頭一舒:“說得沒錯,我們只當是領了皇恩就好,至于皇上是哪里得來的東西,又與我們有何相干?”
他又問起廣平王妃的病情,趙琇有些擔憂地說了:“我看她是心病更多一些,總有些想不開。其實這又是何苦?皇上和太子愿意放鐘家一馬,多半是不想讓廣平王臉上太難看,不管怎么說,那總是廣平王的岳家,但也沒有輕縱了鐘家人,這不是讓他們辭了官回老家去嗎?只要王妃身體好起來了,跟廣平王、高楨一家人生活得好好的,皇上和太子的心意就沒有白廢。王妃總是覺得對不起皇家,但又沒有拒絕皇恩、讓娘家人依法受罰的意思,一個人郁卒又有什么意義?”
趙瑋嘆道:“這話談何容易?我們是不相干的外人,旁觀者清,可于王妃而言,一邊是丈夫親兒,一邊是血脈至親的生母、兄弟與侄兒侄女,就算鐘家人做得再過分,她也未必能狠得下心去看著親人死。但王妃又是個正派人,知道鐘家人做得不對,理當受罰,眼見著他們只是丟了官,卻得保身家性命,甚至還能體體面面地回家鄉做富家翁,心里自然覺得他們占了便宜。鐘家還覺得不足,又有許多要求,她心里如何不氣呢?”
趙琇搖搖頭:“鐘家就是塊狗皮膏藥,只要她能下定決心揭掉,鐘家自然沒有可趁之機。又不涉及身家性命,一門婚事,想要擺脫,有的是法子,裝病會不會?毀容會不會?出家會不會?哪怕是裝死呢!鐘家就非要求上門來。依我說,只要王妃能狠下心,推說不敢違抗圣意,廣平王府家大業大的。難道還攔不住幾個不待見的人上門?就算擔心名聲,誰又會給有造反嫌疑的人抱不平?哪怕有幾個閑人說嘴,只當聽不見就是了,總有人會對著圣人也要雞蛋里挑骨頭的。既不想管。但又放心不下,不肯徹底劃分界限,鐘家人才會覺得還有希望。比如這一回,鐘家要是死上一兩個人,他家還會覺得王爺王妃會幫著他們嗎?說真的,我覺得鐘家女兒不嫁給山陰侯也好,嫁了就真成了皇家媳婦,若是太子日后厚待山陰侯,少不得又給了鐘家蹦噠的機會;若太子日后要收拾山陰侯,鐘家是不是又要為了女兒女婿來煩廣平王妃?”
趙瑋一想那個情形。也覺得頭痛了:“果然麻煩。看來日后咱們家要跟誰結親,都要事先查清楚才好,不能因為對方家主靠譜,就以為這一家子都是好人了,須得上上下下都是品行端正的人才好。”
趙琇捂嘴笑了:“可不是么?哥哥以后娶嫂子的時候。可得睜大了眼睛仔細挑!”
趙瑋白了她一眼,兄妹倆說笑一回,又一起吃了飯,到傍晚時,秋葉忽然上門來了。
秋葉臉上還帶著幾分憂心與焦慮,見了趙瑋趙琇,也來不及多說。便問:“那年王爺受傷,老夫人拿了許多醫書出來給王府醫官參考,不知那些醫書可還在?”
趙瑋疑惑不解:“姑姑要那些醫書做什么?當年祖母與我回鄉時,想著今后興許難有再回京的一日了,便將大部分能用的醫書都帶了回去,只剩下一些家里已有的。或是冷僻用不著的,還放在那邊廂房里。姑姑是家里有人生病了,需要看醫書么?”
秋葉嘆息著搖頭:“不是我,是王妃!”
魯云鵬曾是王府親衛,秋葉隨夫稱呼。叫王爺王妃,那就只會是廣平王與廣平王妃,因此趙瑋趙琇一聽就明白了。趙琇忙問:“王妃怎么了?今兒我才去過王府探病,瞧著王妃精神雖不大好,但身體還可以呀?”
秋葉眼圈紅了,便把鐘家母女來鬧了一場,把廣平王妃鐘氏氣得吐血一事說了,她夫婿知曉原委,并未瞞著她,但趙瑋趙琇年紀尚小,有些事就無須說得太過詳細了,她只提鐘家母女做了些十分沒有廉恥的事,想要陷害世子娶鐘雅致,因此鐘氏就氣暈了。
說完了,秋葉又含淚道:“王府請的老大夫說,這是急怒攻心,王妃的身子骨并不是很好,本就心力交瘁,這一次就特別兇險。他在王府這幾個月,翻了不少珍藏的醫書,有了些心得,就斟酌著開了個方子,說試一試,但他不敢打包票。我想家里也有不少醫書,興許里頭有能用的方子,才想著過來問一聲的,不曾想……”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趙瑋臉上還帶著震驚的表情:“醫書雖然拉回老家了,但當年祖母與我將書送到王府去時,廣平王爺是命人抄錄了一遍,收進王府藏書里的,只怕那位老大夫看的醫書,就有我們家的那些。只是王妃的病情,當真如此兇險了么?”
趙琇也萬萬想不到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她看到鐘雅致那一番作狀時,還覺得是在看笑話呢,哪里想到她們會那么過分?想了想,她問秋葉:“姑姑,這事兒告訴廣平王了嗎?要不要去太醫院請個醫術好的太醫來看一看?興許有辦法呢?”
太醫院這幾個月里已經被清洗過一遍,有問題的都革職查辦了,有幾個還直接殺頭抄家,但剩下來的都是清白的,還有幾位被召回的告老御醫,以及新招募入院的新太醫,自然個個都是醫術出眾。王府的那位老大夫固然好,但也未必能比得上這些太醫們的水平。
秋葉卻搖頭說:“已經報進宮里去了,但還沒有回音。本來世子是想,王府的醫官一直給王妃治病,是新年開始才到御前候命的,他比后來請的那位大夫還要更清楚王妃的病情。若是請不來太醫,把這位醫官請回來也是好的。但不知怎的,宮里緊閉宮門,給王爺報了急信,也沒有回音,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竟連王爺都沒回來看王妃一眼。”
趙琇與趙瑋對視一眼,心中都震驚無比。照理說,雖然早有傳聞,皇帝的病情不大好了,但應該沒那么快才對,畢竟廣平王才抽空回過一趟家,若是要緊時候,他怎么可能有閑情抽身?可看宮里的反應,如果當真平安無事,廣平王不可能丟下重病的妻子不管,還不肯派個太醫去瞧的。
趙琇心下想了想,覺得不能放心,就對趙瑋說:“哥哥,我想去王府看一看,哪怕什么忙也幫不上,安慰高楨兩句還是能辦到的。”
趙瑋點頭:“這話是正理,我也陪你走一趟。王妃對我們兄妹都有大恩,倘若真有個萬一,叫人說什么好?”
秋葉也不反對,她本就是打算回家去一趟,看看兒子,安頓一下家人,囑咐奶娘將兒子照顧好了,就要趕回王府去的。鐘氏病危的消息還未傳開,宮中形勢不妙,高楨無意讓其他人插手王府事務,魯云鵬夫妻就是最合適的幫手了。若真有什么大事要籌辦,他們也能幫得上忙。
趙琇火速換了身衣裳,又想起前些時候別人送禮時,里頭好象有十來盒子人參、鹿茸一類的名貴藥材,也不知派不派得上用場,都一律讓人收拾出來,帶著上了馬車。
兄妹倆快馬加鞭趕去了廣平王府,進王府大門時,曹媽媽眼紅紅地迎了出來,趙琇也不多說什么,直接道:“我帶了一些藥材,不知有沒有能用得上的,媽媽快來瞧一瞧。”
曹媽媽行禮行到一半,聞言忙直起了身:“好姑娘,你叫我怎么謝你才好。”直接就扒在馬車邊往里翻了一遍,挑出了兩個盒子:“這兩個是方子上有的,因從前沒用過,又不是常見的藥,我們正急急叫人去尋呢,姑娘就送了來,還是這樣的上等品,真是幫上大忙了。”
趙琇道:“我和哥哥是常來的,媽媽也不必將我們當成客人對待,快把藥送進去吧,王妃的身體要緊。”
曹媽媽含淚告了罪,囑咐身邊的侍女好生待客,便急急進了內院。
趙琇見連曹媽媽都急成這樣,可見王妃情況危急,也不好說現在就要進去探病。她一個人還沒什么,哥哥卻不方便進內院去,兄妹倆便隨著侍女去花廳看茶,等待消息。
可經過通往客院的月洞門時,她卻聽見那邊一片擾攘。鐘雅致的聲音尖利得刺耳:“姑姑到底如何了?你們為何不肯告訴我?快讓開,我要去看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