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回到王府時,已是正午時分,靈堂前空落落的,沒幾個人來。她得知世子高楨已經離開靈堂,回自己院子去用飯了,就直接過去見他。
高楨穿著一身素服,坐在椅子上慢慢喝一盞放涼了的清茶。今兒一早上,他在前頭靈堂招待了幾位來吊唁的賓客,是從外地趕來吊唁的遠親,還算有心,他就多陪著說了幾句話。沒想到他們又提起了鐘家的事,他面上不露,心里實在是厭煩得很。此刻趁著到了用午膳的時候,索性回院里躲清靜算了。
看到煙雨回來了,他頓時精神一振:“趙姑娘好嗎?趙老夫人和小侯爺好嗎?”
煙雨笑吟吟地行禮答道:“奴婢先去見了趙老夫人,老夫人一切安好,還說世子有心了。小侯爺也無事,剛從柱國將軍府探望曹太夫人回來,正準備用午膳呢。奴婢說了幾句,就求見趙姑娘去了。趙姑娘很好,她說這兩日沒來,一是因為家中有事要忙,二是因為聽說我們王府來吊唁的人多了,怕世子忙碌,她來了反而會給您添麻煩,因此沒來。等過兩日閑了,仍舊要來看世子的。”
高楨的表情柔和下來:“她在家里忙些什么呢?”
“奴婢聽說,昨兒他們祖孫三人去瞧了侯府的舊宅子,商議著要翻修房屋呢。趙姑娘說,雖然眼下國喪,不便大興土木,但先叫人看一看房子,出個圖紙,再置辦磚木石材,等色色齊備了,也差不多是八月了,中秋一過,正好開工。若是一切順利,明年就能搬回大宅子里住了。”
高楨放下茶碗:“這么說,他們一家還得在現在的小宅子里住到明年了?那里離什剎海雖然也近。但說不上涼快,只怕盛夏難過。趙姑娘可有提到打算如何避暑么?”
煙雨搖搖頭:“奴婢沒想起問這件事,趙姑娘也沒提。不過奴婢瞧趙姑娘屋里,雖有扇子。門窗也開著,院子里也有樹,但沒什么風,好象連冰盆都沒擺,確實說不上涼快。”
高楨低下頭想了想,又問:“你說趙侯爺今兒去了柱國將軍府?”
煙雨忙道:“是,趙老夫人和趙姑娘也去了,去看望曹太夫人。”
高楨沒有說話,但不知怎么的,煙雨能察覺到他的心情好象變差了些。想了想。她又笑道:“趙姑娘問世子近日如何,奴婢便告訴她,世子如今心情不太好呢,只因那鐘家又生事了,還有些不明內情卻又愛管閑事的人跑出來說三道四。世子聽著那些人的閑話。心情怎么好得起來呢?”
高楨看了她一眼:“好好的,跟她提這個做什么?”神色間有些不豫。
煙雨并不害怕,反而笑吟吟地道:“奴婢提這個,原有個緣故。趙姑娘這幾日沒來王府,世子心中掛念,可趙姑娘家里有事,又擔心王府人多。來了給世子添亂,竟不來了。若沒個好理由,奴婢要如何請動趙姑娘前來呢?奴婢知道世子不喜歡讓別人知道這些事,可那是趙姑娘,又不是別人。”
她說到最后一句時,高楨的心情忽然大好起來。原先眉間的不豫之色半點都不見了,他還問:“趙姑娘怎么說?”
“這個么……”煙雨故意拖長了聲音,直到高楨面上露出幾分焦急,方才笑著將趙琇罵的那一通話告訴了他,還道。“趙姑娘這話說得好痛快呢,可不正說到世子心里頭去了?”
高楨嘴邊已經彎了起來:“她性子直率,對看不慣的事,素來是想罵就罵的,在外人面前也許還要裝一裝,跟我卻不必顧忌那么多。”
煙雨笑說:“趙姑娘還寫了一封信,讓奴婢交給世子,說世子看了,興許會覺得,這世上其實還有比您更慘的,心里就沒那么難過了。”
高楨忙問:“信呢?”煙雨忙從袖袋里拿出信來遞過去,他一邊接,一邊還抱怨:“既有信,怎不早說?這時候才拿出來。”隨即就把信打開看起來,也不理會煙雨。煙雨抿嘴低頭笑了笑,忽然聽得外頭有動靜,忙退出了房間。
外頭卻是煙霞帶著幾個婆子來了。那幾個婆子手里還捧著黑漆捧盒。煙雨一瞧,就知道這定是送午飯來了,忙叫侍立在院子游廊下的小丫頭們接過來,送到屋里擺好。
煙雨拉著煙霞笑道:“只是送個午飯,怎么還要姐姐親自走一趟?”煙霞如今晉升做王府內宅的管事娘子,身份跟從前不一樣了,每日都有許多事要忙,竟然還要操心送飯的事,怪不得煙雨疑惑。
煙霞便道:“世子這兩日胃口都不怎么好,王爺雖然看不見,但事關世子,如何瞞得過他?他擔心世子是因為天氣炎熱,才會沒了胃口,又怕世子連日忙碌累著了,特地吩咐廚房做了些開胃消暑的飯菜,再燉些清補的湯水。我怕她們粗手粗腳的把東西灑了,便親自走這一趟。一會兒你可得勸世子把湯水都喝了才好,那是補元氣的東西。飯菜若是有哪樣不合心意的,就讓世子吩咐廚房,他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忌諱。”
煙雨連忙答應了。
煙霞看了看屋里,見高楨坐在書案后頭,低頭不知在看些什么,便拉著煙雨走遠幾步,在廊桿上坐下:“這院里的人,近來可有淘氣?若有誰再敢到世子面前說些有的沒的,你也不必回世子,直接來尋我,我叫人把人帶走,也省得王爺世子費心。”
煙雨笑道:“姐姐放心,先前兩個有頭臉的都得了不是,剩下這些又是哪個牌面上的人?怎敢犯了王爺和世子的忌諱?”
她說的是原先在高楨身邊侍候的兩個大丫頭,因是從小侍候高楨,本有些體面。高楨這人,雖然面上淡淡的,但對身邊的人都很好,從不刻薄待人,賞賜也大方,說話行事,都帶著客氣。那兩個大丫頭見他這樣。就以為自己在小主人面前當真很有體面。鐘家那事兒出來之后,她們竟然幫鐘家說起好話來。高楨先時斥過她們一句,她們暫時消停了,等鐘家被抄。她們又忍不住開了口。這下可算是觸了高楨的逆鱗,什么情份都不管用了,直接叫人攆出了內院,如今正在漿洗房那邊當差呢。從世子身邊高高在上的大丫頭,一朝淪落成粗使婢女,這反差不可謂不大,其他人見了,怎么還敢再犯忌呢?煙雨是被王爺欽點過來,主理高楨院中事務的,一來就是頭等。那些小丫頭們對她也乖順得很,半點不敢違令。
煙霞便笑了笑:“那兩個年紀原大了些,從前鐘家常來常往時,鐘家太太和姑娘待她們也客氣,出手賞賜極大方。再說。那時王府里有誰不親近鐘家?其他小的卻不同,她們年紀輕些,上來當差的時候,鐘家早已我們王府疏遠了,她們從前會說鐘家好話,不過是跟著上頭的姐姐們學的。如今知道這是忌諱的事,她們自然就不敢犯了。”
煙雨點頭道:“姐姐放心。這里有我呢,我雖比不上姐姐能干,但彈壓幾個丫頭婆子還不成問題。”
煙霞嘆了口氣:“對你,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仍舊忍不住多問一句。不怕跟你說,外頭有總管他們。我是不擔心的,但內宅不一樣,王妃沒了,世子年紀又還輕,曹媽媽……”她搖了搖頭。“王妃一去,曹媽媽就象是丟了半條命,怕是撐不了多久了。我平日聽她口風,似乎打算王妃后事一完,她就要跟王爺請辭了。到時候這內院只我一個人撐著,哪里撐得住?若是世子這里有你坐鎮,我還能放心些,只顧著料理別處就好了。”
煙雨咬了咬唇:“煙云姐姐她……”
煙霞沉下臉:“不要提她了。她犯了那樣的錯,害得王妃丟了性命,難道她還指望能象從前一樣風光不成?王爺至今沒有下令處置她,已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份!”
煙雨不敢再多說什么了。煙云性子傲些,常仗著是王妃的陪嫁,對底下人擺架子,因此人緣不算好,但她本性并不壞,待其他丫頭還算是關心的,煙雨從前生病,多虧了她照看,才能很快好起來。不過煙霞說得對,煙云因一己私怨,就在暗中攪和,壞了鐘家表姑娘的名節,又間接導致了王妃吐血身亡。這樣的重罪,如何能輕恕?她到今天還能保住性命,王爺與世子就已經夠仁慈的了。
有婆子來找煙霞,煙霞便對煙雨道:“我去了,還有事呢,你好生照看世子飲食起居,有什么事只管來找我,若有人淘氣,立刻來回。”煙雨答應著,一直送她出了院子,又聽到高楨在屋里叫人,忙掀了簾子進屋:“世子有什么吩咐?”
高楨道:“你去把墨池叫來,我有事吩咐他去做。”
煙雨意外地怔了怔:“這個時候?世子不如先用了午膳,再叫墨池來吧?”
高楨卻非常堅決:“你去叫他,若是誤了他的午飯,就讓他過來陪我一道吃。”
墨池是高楨年后才提拔起來的小廝,從前用慣的幾個,都跟他一道南下,死在川沙堡了。回到王府后,王爺就吩咐總管,精心為他挑了兩個隨從,他一出門,就務必要帶著他們。這兩人一個就是墨池,另一個年紀大些的,叫筆山。
筆山不是一般的長隨,是孤兒出身,對廣平王府忠心耿耿。他先在王府里跟著親兵學武,又讓魯云鵬帶著身邊調教了好幾年的,原本就是為了高楨日后準備的,如今不過是提前派到他身邊罷了。墨池跟他相比,就差得多了,不過勝在為人機靈,讀過兩年書,嘴巴又緊,因此被高楨看中,但平日也是由得他在外院閑置的,極少有用到他的地方。
高楨今日特地讓人去叫墨池過來,是為了什么緣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