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驚訝極了,高楨雖然說過要補給她回禮,但她完全沒放在心上,也沒期盼過這份回禮,萬萬沒想到他會給了她這一個驚喜。
不過說實話,她此刻的心情,更多的是驚,暫時還沒感覺到喜。
她送禮時也好,寫信時也好,都沒把這件事想得太認真,就是朋友間隨口說說的。高楨鬧得皇后都知道了,真叫人不知說什么好。關鍵是,皇后親自下旨賜她東西,她還得下跪接旨,歌功頌德一番,大節下的,未免有些掃興。
心里腹誹著,但趙琇知道這話絕不能說出口,甚至不能露出一絲兒端倪,封建社會的皇權可不是說著玩的,就算是自家親祖母、親兄長,也不會同意她的看法。她便跟著張氏、趙瑋他們一起露出欣喜的神色,擺開了接旨的架勢。
她自幼跟著張氏學禮儀,又經歷過兄長襲爵那一回的接旨儀式,也不著慌,正正經經提了裙擺,就要跪下。不料那宮中來使卻又笑著攔住了她:“皇后娘娘說了,這并不是正經旨意,趙大姑娘不必下跪。”
趙琇糊涂了,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張氏,既然要接旨,怎么又不用跪了呢?
張氏低聲問來使:“這孩子年紀小,沒見過世面,請天使別笑話。只不知她該怎么做才好?”
宮中來使笑意吟吟地打量了趙琇一番,見她雖然有些懵懂,卻沒有露出慌張的神色,脊背依然挺直,站在那里,儀態也不差,便笑得更深了:“趙大姑娘只需要站著聽就好。”
趙琇便照著他的話去做,恭恭敬敬地立在當地,頭微微低垂。宮中來使也就將皇后的旨意頒布出來了,原來他傳的是口諭:“皇后娘娘說。廣平王世子自打進宮后,就常常在煩惱,皇后娘娘問他是怎么了,他又不肯回答。后來皇后娘娘傳了他身邊的丫頭來問話。方知是趙大姑娘送了中秋節禮去廣平王府,其中有一樣要緊東西,是世子早就想要的,趙大姑娘委實幫了世子一個大忙。世子感激,有意要單回趙大姑娘一份禮,卻又不知該送什么好。這樣的事,原該由廣平王妃替世子操辦,只是王妃早逝,皇后娘娘身為嬸母,理當為侄兒出力。如今賜下三份禮。權當是替世子回禮了,還望趙大姑娘喜歡。”
趙琇恍然大悟,接著又有些糊涂,她什么時候送過高楨他早就想要的東西?難道是螃蟹?還是他吃過一次五仁月餅,儼然發覺那是他畢生吃過的無上美味。所以特地回她一份厚禮,感謝她幫他找到了美食的真締?
趙琇被這個想法雷了一下,立刻將發散的思維收了回來。宮中使者念完口諭后,已經命人將禮物送上前來,給趙琇過目。她連忙湊過去瞧,皇后娘娘到底為高楨準備了什么好東西?
宮中使者帶來的是三個盒子,第一個是楠木鑲玉嵌銀絲的如意盒。做工十分精致,打開蓋來,里頭卻是十二枝內造宮花,堆紗為瓣,珠玉為蕊,端得是精巧。遠遠看去,竟象是真的一樣,還帶著香氣。
第二個盒子,是個紫檀木長方盒,上頭雕著福壽紋樣。做工同樣精巧,打開來看,里頭卻是一本厚厚的洋文書,還有幾個小冊子。趙琇一眼就發現,那本厚厚的書封面上,寫的是拉丁文的《新約》字樣,至于幾個小冊子,一本講的好象是西方天文學方面的內容,另外幾本居然是莎士比亞的戲劇手抄本。也不知宮里怎么會有這樣的東西。
第三個盒子很小,只有巴掌大,也是紫檀盒子,表面上嵌著百寶花蝶圖案,打開盒蓋,里頭堆著絲絨,當中放著一只小小的銀懷表。
趙琇看到先前第一件禮物時,還沒怎么著,看到第二件禮物,還小小地驚喜了一下,但并不是非常明顯,直到看到這懷表,眼睛才一下就亮了起來。
家中雖然有自鳴鐘,但只能放在祖母房里,無論做什么事,想要看時辰,都得特地往正房走一遭,或是叫丫頭去看,實在太不方便了。如果有一只懷表,能時時帶在身邊,那以后可不就隨時都能知道時間了嗎?趙琇的臉上立刻就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那宮中來使是人精子,慣了察顏觀色的,見狀便笑了:“皇后娘娘準備禮物時,世子就說了,趙大姑娘性情為人,對那宮花定是無可無不可的,就算喜歡也不過是看幾眼,對這洋人的書和懷表,才會是真喜歡。不瞞趙大姑娘,皇后娘娘說了要幫世子準備回禮后,備的東西除了這一盒宮花,還有另兩件首飾,卻不在這里。是世子說,姑娘不喜歡脂粉釵環那等俗物,若要送,不如送些新奇物件。皇后娘娘沒辦法,只得又另備了兩個珍玩。世子卻都否了,后來還是他從清單上看到有這幾本書,就硬是討了來,加進禮物中。又因皇上另賞了世子一只懷表,世子就把這個往日用慣的送了過來。皇后娘娘還說呢,再沒聽說過送禮還特地送自己用舊的東西的,世子只不聽。咱家還在心里嘀咕呢,生怕姑娘見了東西就惱了,萬萬沒想到,還是世子知道姑娘的喜好,選的東西樣樣都合乎姑娘心意。”
趙琇聽得笑了,對那宮中來使道:“倒不是世子熟知我的喜好,只不過是上京的時候,一起在船上待著,他見我看西洋人的書,又跟船主人說洋話,知道我有興趣,才會挑了這些東西送我罷了。皇后娘娘準備的東西,自然是好的。我一看那匣子宮花,心里就喜歡得不行,只是不敢露出來,怕公公嫌棄我沒見過世面。待看到后面這兩個盒子,心里喜歡更甚了,就沒忍住,讓公公笑話了。”
宮中來使笑著捂了嘴:“趙大姑娘真會說話,皇后娘娘聽了,一定歡喜。”
張氏那邊示意盧媽帶人將禮物接下,又讓汪福來端著一個托盤上前:“天使一路辛苦了,差使辦完了,喝杯茶再走吧。今兒是中秋,月色正好。家里人正好飲宴,還有幾道小菜與糕點,公公不嘗一嘗么?”
宮中來使笑著婉辭了:“咱家還要回宮復命呢,老夫人客氣了。皇后娘娘也惦記著老夫人。老夫人什么時候閑了,只管進宮陪娘娘說說話。老夫人與侯爺、姑娘對皇家有恩,與旁人不同,不必太過拘泥于俗禮。”
張氏笑著聽了,卻不敢真的這么想,又讓汪福來給對方塞了個荷包。那宮中來使捏了一下,見荷包薄薄的,里頭似乎放著紙質類的東西,就知道定是銀票,這比金銀還要值錢些。笑得更歡了,親親熱熱地向張氏行了一禮:“老夫人真疼我們,您客氣了。”方才帶著隨從走人。
宮中使者一走,趙琇就抹了把汗。她倒是不怵宮里來人,就是這位宮使那親親熱熱的作派讓人有些發毛。不過她對皇后送來的這幾樣禮物還是非常喜歡的。立刻就跑到盧媽面前,將那裝懷表的盒子打開,把懷表取了出來。
這是一只素面的銀懷表,表面光光的,并沒有什么紋飾,銀鏈子也有些粗,看得出來。不是新的,打開表蓋,上蓋內側刻著一個小小的“楨”字,看來還真是高楨用過的東西。趙琇便笑道:“奇怪了,我從前沒見世子用過這玩意兒。”
趙瑋湊過來看:“這還真是他的舊物,我見過好幾回了。他原有兩個懷表。這個銀殼的,是幾年前先帝賞賜宗室子弟時得的,在京中好些人都有,并不算稀奇,他也就是家常用用。另一個則是鎦金的。上頭還嵌了寶石,卻是先帝單賞給他一個的,上頭還有御賜的字樣。前兩年廣平王退位,世子在外頭走動時,就只帶那個鎦金鑲寶的,別人瞧見了,即便想要說幾句風涼話嘲笑他,看到那只御賜的懷表,也不敢太過造次。他去江南,帶的就是鎦金的那個,在川沙堡遇險時弄丟了。他回來后,除了王府與宮里,也很少出門,后來居喪,更不可能把這些首飾類的東西明晃晃地露在外頭。即便你見他的時候,他正戴在身上,也是收在衣裳里頭的,你自然看不見。”
趙琇忍不住羨慕嫉妒恨,她想要一只懷表都不行,高楨居然有兩個!不過現在她也有一個了。看在這份禮物這么合她心意的份上,她決定給他再做一身新衣,作為酬謝。這回就不用他先開口了。
她回到正院席面上時,還美滋滋地拿著那只懷表擺弄。趙瑋忍不住笑她:“可見世子是拿準了你的心思,否則送的禮物怎會這樣中你的意?那邊還有小姑娘家們最喜歡的宮花,這邊也有你往日喜歡翻看的洋文書,妹妹你好歹把目光往那兩樣東西上停一停啊。”
趙琇被他打趣了,也不生氣:“宮花我自己也有,平時又很少戴,這是皇后娘娘賞賜的,又不是世子挑的。至于洋文書,那本《新約》我早就看過,并沒有什么稀奇,況且又是拉丁文的,我還沒那水平,不翻字典就能看懂呢。幾本戲劇倒有些意思,過后慢慢看就是了。只有這只懷表,我想了好久,只是沒處尋去,今日終于得了一個,怎能不開心呢?”
趙瑋笑了,也不在意。張氏倒是拿著那匣子宮花,一朵朵看了:“做得真個精致,琇姐兒平日就是不愛戴這些,其實小姑娘家家的,就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她指了指坐在一邊正盯著宮花瞧的趙沅:“象沅姐兒這樣,看著多標致呀,你卻總喜歡穿得這樣老成,不用脂粉,又不戴花。”
趙沅今日穿了一身桃紅色的繡花襖,配著蔥綠色的百褶裙,綰著雙鬟,又戴了幾朵絹花,插著金釵,戴著珍珠耳墜,臉上還涂了薄薄的脂粉,打扮得水靈靈、嬌艷艷的,猛一聽到張氏夸獎自己,臉就漲紅了,不好意思地往母親馬氏身后躲。
馬氏笑道:“沅姐兒哪里比得上她姑姑標致?不過是學著別家女孩兒那樣妝扮罷了,就算是涂了脂粉,也不如她姑姑清秀又氣派。”
趙琇抿嘴笑著,拉了拉趙沅的手:“你喜歡那些宮花?這是皇后賜的,不好給你,不過我自個兒也有好多宮花,多是別人送的,雖不如這個精致,也很漂亮。一會兒你到我屋里去,兩大匣子呢,隨你挑!”
趙沅十分驚喜:“真的?謝謝小姑姑!”
趙琇笑著,小心把懷表揣進了袖袋中,心里盤算著,該怎么在表鏈上弄個小夾子,每日都掛在襟前才好。不過又想到如今彈簧不易得,若是換了別針,又怕會把衣裳戳壞了。可要是放到荷包里隨身攜帶,又覺得掏出來放進去的麻煩。
她暗暗嘆了口氣,只覺得這還真是個讓人歡喜的煩惱呢。要不……等高楨回家了,她過去道謝時,順便問問他,通常都把懷表放在什么地方?從前見他出門,都是利利落落一身衣裳,腰還顯得特細,也不見身上掛著什么東西,到底是把懷表藏在了何處?她得好好向他取取經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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