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老太太不知曹媽媽內心的想法,聽說煙云死了,還哈哈大笑:“死得好!若不是那賤婢,我們鐘家怎會落得如此地步?!”這樣還覺得不足,又問曹媽媽:“那她的家里人呢?曹家的,你不必推托,我打聽過了。煙云家人如今就在王府!”
曹媽媽的臉色更冷淡了:“煙云殉了主,王爺自會妥善安置她的家人,這些就不勞老太太費心了。”
“你說什么?”鐘老太太對廣平王的處置深感不滿,“那賤婢害了我的女兒,王爺怎么還能善待她的家人?很該把人直接拉到院子里活活打死才是!”
曹媽媽簡直聽不下去了,鐘雅卓一見不好,連忙勸住鐘老太太:“祖母,您少說兩句吧。那丫頭既已死了,也算是受了懲罰。她家人入了王府,就是王府的人,您怎能管人家王府如何處置下人呢?”
鐘老太太冷哼一句,閉上了嘴。她是看在孫子面上,才不再追究的。若換了是她女兒還在世時,她要發落王府中的婢仆,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怎么就不能管了?
曹媽媽不知是不是也想到了這點,記起王妃從前對娘家人的厚待,卻沒能落個好下場,神色又冷淡了幾分,直接道:“世子的吩咐就是這些了,卻不知大舅老爺明日打算走水路還是陸路?我也好叫人安排。”
鐘大老爺忙道:“正打算走水路呢,路上沒那么顛簸。”
曹媽媽點點頭:“知道了。您先回去等消息吧。”又將那包銀子捧到鐘大老爺面前,鐘大老爺連忙接了過去。鐘老太太見兒子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簡直沒眼看,摔袖轉身就要走人。
鐘大太太眼見勢頭不好,婆婆竟然打算走了,暗暗焦急地看了眼圈紅紅的女兒一眼,便忍不住上前一步對曹媽媽道:“就不能讓我們給王妃上個香么?王妃從前一向疼愛我們雅致,我們雅致說。若不能見王妃最后一面就離開,無論如何也不能心安的。”
曹媽媽瞥了她一眼,再看一眼鐘雅致一身嬌俏的白衣妝扮,鬢邊別著一朵素色紗花。淡掃峨眉,感覺比平日更我見猶憐,頓時沒好氣地說:“原來鐘大姑娘還記得王妃的疼愛?那怎么王妃臨終前的遺言,還是為了姑娘好的,姑娘卻不肯聽從呢?王妃是姑娘的親姑母,姑娘要來祭拜,穿得素凈些也就是了,這般重孝打扮,卻著實太過了些。老太太、大老爺和大太太還活著呢,姑娘戴什么白花?!”
鐘雅致頓時漲紅了臉。她也知道自己今日的打扮太過了些。可是臨出門前,母親再三要求她這樣打扮,說是瞧著更惹人憐愛,說不定表弟就心軟了,哪里想到連門都沒讓進。昔日老仆曹媽媽還這樣落她的臉。至于姑姑的遺言,先前她為了逃避嫁給山陰侯,還真的想過照著做,只是始終下不了決心,后來婚事沒了,她自然就不必出家了,曹媽媽此時提來做什么?
鐘老太太臉上也掌不住。狠狠地瞪了兒媳一眼:“你在那里做什么?還不趕緊拉上孩子走人?!”
鐘大太太已經感受到婆婆與丈夫那邊射過來的埋怨的目光了,咬著牙道:“雅致原是打算在京中出家的,只是我們一家都要回鄉,留她一人在京中不好,才想著回了老家再說,并不是要違背王妃的遺命。雅致也是覺得這樣有些對不住她姑姑。才穿了這一身來的,并沒有別的意思。我們家老太太與大老爺都答應了的。”
曹媽媽懶得聽她解釋,只是道:“我們世子說了,大太太若有心要祭拜王妃,就不會等到王妃出了殯。靈堂都撤了才來,真要拜,為何不到城外皇陵拜去?倒離王妃更近些呢。世子如今實在是不敢讓您母女二人進府……”她頓了頓,就把高楨那一段誅心之言一字不改地復述了出來,才微微笑道:“我原本還覺得世子只是多心,見了大姑娘這一番打扮,方明白世子目光如炬。這世上總有些人,是需要小心防備的。”
鐘雅致一張臉變得煞白,再也承受不住了,低頭掩面轉身就往馬車的方向跑。鐘大太太臉上也同樣紅一陣白一陣的。鐘老太太氣得直發抖,也不知是氣外孫與舊仆說話刻薄,還是氣兒媳孫女不要臉。她跺了跺腳,沖兒媳婦大罵:“還不趕緊走?我鐘家幾輩子的老臉,都被你這個破落戶給丟盡了!”她大聲喝令兒子:“今天就給你媳婦寫休書!連同你那丟盡鐘家臉面的閨女,都給我趕出門去!”
廣平王府門前這一場鬧劇,自有人報到廣平王面前。廣平王此時正坐在廊下,聽著兒子在院中射箭。他用的箭靶是特制的,射中哪一環,發出的聲音各不相同,廣平王一聽便知。箭靶是日前王府總管孝敬上來的,廣平王正是覺得新鮮的時候,見兒子來陪自己,就讓他射箭試用一下。
聽了回報,廣平王連眼眉都沒挑一下,只是微微一笑:“世子做事倒是越發周到了,今日就做得很好。”給了鐘家豐厚的盤纏,又安排車船,就是高楨身為晚輩的應盡之義了。鐘家大老爺是因貪腐才被革職的,與其他犯下同樣罪狀的官員相比,他只是抄家革職,真真算是從輕發落了,但又在國法規定的范圍內,不算出格。鐘家再到外頭說些什么閑話,誰都不會相信他,反而還要贊一句王府仁義。不過是花費些許銀子,比起對鐘家完全不聞不問,結果叫人非議,真是要好得多。廣平王心知自己一輩子都要做個閑散宗室,并不在乎自己的名聲,但絕不希望兒子被人潑上半點污水。
他還低聲吩咐王府總管:“你叫人上外頭打聽一下,鐘家人自打得了發還的東西后,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若是有變賣任何物件,尤其是鐘家老大人的遺物,就讓人無論如何也要買回來,買得張揚些也無妨。”
王府總管愣了一愣,迅速心神領會:“王爺放心,小的明白該怎么做。”當初官府會發還鐘家眾人的四季衣裳、鐘老太太的部分陪嫁與鐘老太爺的遺物,完全是廣平王私下關照的結果。尤其是鐘老太爺的遺物,他畢竟是王妃之父,曾經的私物若是流落在外,未免讓人心疼。鐘老太太的那部分陪嫁,也是同理。可惜鐘家人顯然不能領會這份好意,得了發還的東西,明明賣幾件體面的大衣裳或是三兩件首飾就可以換得不少錢,他們卻選擇了賣鐘老太爺的遺物。要是讓外人得知,鐘家的名聲就更壞了。到時無論他們說王爺與世子什么閑話,都不會有人相信。鐘家原本還可以撐起書香名門的牌子,經此一事,這牌子就真的倒了。
廣平王因為王妃之故,不能對鐘家做什么報復之事,還得處處維護,也只能用其他的辦法出心頭這一口惡氣。
高楨射完一輪箭,回頭正好看見王府總管從廣平王身邊退開,轉身匆匆而去,似乎是領命辦什么事去了。他有些好奇地走回廣平王面前:“總管來做什么?”他早就吩咐過,府中若無大事,都不許下人來打攪父王的。
廣平王只是微微一笑:“沒事,不過問我晚上想吃什么罷了。我叫廚房做了山藥,你多吃一些吧。”
兒子不想讓他煩心,因此把外頭那些瑣事都攔了下來。這是兒子的孝心。他只要領了兒子的孝心便是。
趙琇并不知道自己離開廣平王府后,王府門前還上演了這么一場好戲。她坐馬車從側門出來的時候,倒是看見有人站在大門前,不過并沒有用心留意。她滿腦子都在為高楨的話而懊惱,同時還下了決心,一定要控制飲食,別再吃那么多油膩的食物了,否則再發胖下去,等到她身體開始發育,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她開始盤算著,要把祖母張氏藏書里那些養生食譜都翻出來,好好研究一下秋冬時節的新菜單,務必要讓全家吃得又健康,又不失營養。若是家里的廚子只會做京城菜色,那就再找一個會做南方菜的。
馬車回到家門前的胡同口,車夫忽然報說:“姑娘,前頭有車擋著,咱們過不去了。”
趙琇怔了怔,掀起車簾一角張望了下,果然,自家門前堵著三四輛馬車。車倒算不上華麗,卻輛輛寬大結實,是載貨的馬車,看車輪陷入泥地里的印子深度,就知道車里頭一定載了不少東西。這是誰呀?看起來不象是六房的做派。
趙琇低聲吩咐跟車的婆子去問是怎么回事,那婆子才走近了一輛馬車,就有個尋常富家仆役打扮的青年迎上來,與她說了幾句話,然后跟在她身后來到趙琇車前,作了個揖:“見過趙大姑娘,小的是汪家的仆人,汪家從前素來與侯府交好的。我們家將軍小時候還是老郡公養大的呢,不知大姑娘可聽說過?我們家將軍馬上就要回京任職了,管家與小的們奉我們家將軍、太太之命,回京打掃房屋,特來向老夫人、小侯爺與大姑娘請安。車上那些遼東土產,是我們家將軍特地吩咐了,孝敬老夫人的。老夫人客氣,不愿意收下,管家正在府上勸說老夫人呢。不想馬車笨重,擋了大姑娘的路,還請大姑娘恕罪。”
這人說話倒是口齒清晰,趙琇也聽明白了,只是她有些糊涂,這汪家是哪家?他們家將軍又是誰?居然是老郡公養大的?怎么她從前就沒聽祖母和盧媽說起過?
而趙家二房離京十年,也從未聽說有什么汪家人聯系身在奉賢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