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五姑娘白著一張臉,惴惴不安地離開了。
趙琇的爽快與寬容讓她松了一口氣,但同時,趙琇的提醒也讓她擔憂不已。尚家原是方家的盟友,可如今經過方大姑娘這一出算計,尚太傅一家對于方家的態度是否有所改變,誰也說不準。方五姑娘不在乎尚太傅一怒之下,會不再為她嫁入皇家提供助力,卻擔心原本就風雨飄搖的方家,將會失去尚太傅這位強有力的支持者。
趙琇送走了憂心忡忡的方五姑娘,還笑瞇瞇地對她說:“有空來玩。”不過在返回后院的路上,忍了半日的碧菡終于逮到機會,湊近趙琇小聲問:“姑娘,今兒這事兒,您怎知道世子不會說出去?我瞧他很生氣,說不定會到宮里告狀呢。他說話可比尚家人要管用多了。”
趙琇含笑瞥了她一眼:“難道我不知道嗎?但有時候,做人不可以太拉仇恨了。”
碧菡一頭霧水,她沒聽懂趙琇在說什么。趙琇笑而不語。
高楨那性子,真要生了什么人的氣,就算表面上不露出來,過后也肯定要報復一番的,什么情面都不會講。比如鐘家,那還是他親舅舅、親表妹呢,算計了他幾回,他真要狠下心來對付,才不管什么親緣,直接將鐘家打落泥地,趕回老家去了,連一點體面都不留。方家對他來說,什么都不是,他怎會輕易放過?她說他“不愛說人閑話”,卻沒說他不會向宮里告狀。這件事對他來說又不是什么難事,只要在親祖母、親叔嬸面前順口提一句就行了,毫不費力,他又何樂而不為呢?
趙琇心里清楚,高楨是為了什么才會惱恨上對他恭敬有加的方家的,這種被珍惜、重視的感覺讓她心情非常愉快,一點都不覺得高楨小氣,反而覺得他的護短是個大大的優點。
不過,高楨要告狀沒問題,趙琇卻不希望他因此就招來方家的怨恨。方家女兒多,姻親遍布朝野,真要跟高楨敵對起來,也夠麻煩的。反正這事兒是方家理虧,尚家又是被算計的正主兒,就讓他們內部相互猜疑去好了。反正他們兩家就算鬧翻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頂多就是兩家結不了親,方五姑娘又嫁不了皇長子罷了。趙琇覺得,方五姑娘不做皇長子妃,興許反而是件好事呢。
趙琇就這么輕輕松松地去見祖母張氏了。張氏問她:“把方家五姑娘送走了么?”趙琇點頭,又笑著抱上去撒嬌道:“別生她的氣了,其實這事兒跟她關系不大。”
張氏愛憐地看著孫女,只覺得孫女長大了,也懂事了許多,不再象以前那么揪著點事兒就不依不饒了,可這么一來,她反而覺得孫女寬厚,方家卻做得不夠好:“這事兒確實不的事,只是方家可惡。真有心要來賠禮,也該叫個大人來,否則讓真正做了錯事的人上門來賠罪,這才叫有誠意。讓不相干的小女兒上門來受氣,他們還真做得出來呢。有這樣的家人在,方五姑娘若是真的攀上了皇家,日后有她受苦的時候。”說著她都嘆氣了:“廣平王妃就沒少受這個罪。”
趙琇不吭聲了。廣平王妃鐘氏做了幾年太子妃,娘家人也一度水漲船高。可惜,她人品正直,不代表她娘家人也是如此。鐘大老爺貪婪又愚蠢,不但貪墨公款,竟然還放棄親妹妹妹夫和親外甥,跑去支持穎王和山陰侯,落得今日的下場也算是罪有應得。只是可惜了廣平王妃,竟是被娘家人生生氣死的。
想想方五姑娘那單薄的小模樣,也是位多災多難的病美人。她如果做了皇長子妃,未必比廣平王妃強到哪里去。為了她能長命百歲,她還是嫁個普普通通門當戶對的人家就好了。
張氏的說話聲拉回了趙琇的注意力:“想什么呢?我正跟你說話呢。”
趙琇連忙賠笑:“對不起,祖母,我一時走神了。您剛才說什么來著?”
張氏嗔了她一眼,將一個黃色的護身符遞給了她:“今日一大早,我們家就去廣化寺施了粥。這是寺里方丈給的符,我們祖孫三人,一人一個,已在佛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了,最是靈驗不過的。方才我把你哥哥的給了他,這個你拿著,無論在家還是出門,都要隨身帶著才好。”
趙琇對這些事一向是無可無不可的,但祖母的心意不能違,她就笑著接了下來,揣到隨身帶的荷包里去了。
張氏又道:“方家賠罪的誠意不夠,賠的禮倒是大方得很。我瞧著里頭有不少上等的好紙筆,今兒你受了委屈,那些東西就都歸你了,你自個兒挑去。若有哪些不要的,或是賞人,或是送禮,或是叫人拿到鋪子里賣了也罷,都隨你的意思。”
趙琇知道方家送了禮物來,卻沒看是什么東西,聽說全都由自己支配,倒也有了點興趣,便要丫頭拿禮單來給她看。不過說起鋪子,她倒是想起來了。前幾天哥哥趙瑋跟趙啟軒說要把趙澤給救下來,卻不肯說要用什么法子,幾日功夫過去了,不知有沒有進展呢?
且不說趙琇如何挑揀方家送來的禮物,方五姑娘方仁珠回到家里,就覺得身上疲憊不堪。雖然趙家那邊算是安撫住了,但她還不能放松,得見到父母,提醒他們注意尚家的反應才好。誰知到了正院上房,屋里卻只有大姐方大姑娘方慧珠,不見母親的蹤影。
方大姑娘已經換了一身衣裳,重新梳洗過,涂了脂粉,端端正正地坐在羅漢床一側做針線,看起來就是一副端莊穩重的淑女模樣,任誰都挑不出錯來。
但她看到妹妹進門,臉色就陰沉了幾分,不過很快又恢復了正常,若無其事地問:“妹妹回來了?趙家那邊怎么說?”
方五姑娘抿了抿唇,向姐姐行了一禮,便在她對面尋了張椅子坐下:“趙姑娘十分和氣好說話,趙老夫人雖有些生氣,但也沒有追究的意思,只是有些埋怨,姐姐為何不親自去賠罪?”
方大姑娘心下一松,不以為然地說:“有你這位未來皇長子妃出面就夠份量的了,我一個小人物去做什么?去找氣受么?”
方五姑娘又漲紅了臉。她不是正主兒,明知會受氣,也依然去了。即使被罵得狗血淋頭,她也忍了下來,只因她心知自己家理虧。可姐姐這個態度,卻讓她開始質疑,她這般忍讓是否有意義?大姐真的知錯了么?
方五姑娘咬牙對方大姑娘說:“還有一件事,趙家猜到姐姐是為了逃避跟尚家的婚事,才設下的套了。雖然他們答應了不會把事情往外傳,但姐姐也別掉以輕心,尚家那邊會怎么說,還不知道呢。”
方大姑娘沉下臉:“你竟然把這種事都跟他們說了?!”
“我沒有說,是他們自己猜到的。”方五姑娘淡淡地道,“我不知道他們從何處得知方尚兩家有意聯姻,但世上聰明人多得是,姐姐也別把人都當成是傻子。還有,趙家無意送趙姑娘應選皇長子妃,姐姐過去是誤會了,往后可別再做傻事了。”
方大姑娘恨恨地拍了一下桌面:“定是二房的錦駒多嘴,把聯姻之事跟廣平王世子說了,世子又告訴了趙家人,他們才會知道的。錦騏方才出門前才告訴我,說錦駒在書房里對著客人們口沒遮攔,如今別說廣平王世子,就連族里,也都聽說聯姻的事了。若是事情不成,還不知會有多少流言蜚語出來呢!”
方五姑娘不與置評,只問:“哥哥出門了?他去了哪里?還有,母親呢?”
方大姑娘面上的表情消失了,她又重新拿起了針線活,木然答道:“父親回來知道了今日的事,親自往廣平王府求見,母親則帶著錦騏去尚家賠禮道歉去了。”
方五姑娘眉頭皺了起來。對廣平王世子,是父親親自出面;尚家則是母親與哥哥親往;只有她一人去了趙家么?這也太過厚此薄彼了。若今日姐姐計謀得逞,受損最重的必然是趙家。父母待趙家如此輕慢,真的不要緊么?
正思索著,方太太回來了。她看起來好象很疲倦,方大姑娘連忙扶她坐下,又從丫頭手里接過熱巾香茶,親自侍候母親,十足孝女模樣。方太太看了,心中感嘆不已:“你要是沒糊涂就好了,本是最乖巧懂事不過的孩子,怎的就惹出了這么大的禍來?”
方大姑娘紅了眼圈,低眉順眼地露出了愧疚的神色:“女兒知錯了,讓父親、母親受累,心里實在不知該說什么才好。粉身碎骨,也無以報答父親、母親的恩情!”她跪在母親膝邊,將頭伏在對方懷中,臉上帶著無比的依戀和感激。
方大太太嘆了口氣,摸了摸女兒的頭:“你呀……這一回就算了,往后可不能再胡鬧了!”
方大姑娘目光一閃,便落下淚來,伏在母親懷中點頭:“女兒再不敢了。”
方五姑娘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情形,忍不住問:“母親,尚家那邊……”
“尚家沒說什么。”方太太一臉慶幸地道,“我跟你們表嬸說,這真的是誤會。你大姐姐是因為害羞,才拉上了趙家姑娘,扭到腳是意外。后來見到你們尚表哥,她實在太不好意思了,又覺得那副模樣丟臉,才不敢看他。至于月半軒的門,那是錦駒他們小兄弟幾個昨兒在花園里胡鬧,不小心弄壞的。錦騏可以做證。幸好這回一同被困的是趙家姑娘,她年紀太小了,連你們尚表哥也說,那還是個孩子,又是武將人家出身的,不象我們書香門第的女兒規矩有禮,踩著椅子就敢翻窗戶,就算真被困在屋里,也有法子出去。若說是設的圈套故意要困住她,那是萬萬不能夠的。你們表嬸也想明白了,便消了氣。只是出了這樣的事,她也沒心情再談相看之事了,只能過了年再說。阿彌陀佛,這回算是有驚無險。”
方五姑娘沉默了。這樣的說辭,尚家真的會相信么?連趙家人都能想明白,尚家真的會上當?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