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門秀

第五百五十四章 生恨

;米舅母得知婆婆與丈夫變了卦,忽然不肯把女兒留在京城,而要帶回老家去時,頓時急了,立刻就回來問個究竟。

她兒子米修明還在宛平縣附學,并不在她身邊,她也沒個隨身侍候的丫頭,家中僅剩的下人都叫婆婆留在身邊了,因此她帶著同行的,只有建南侯府撥到米省之小院住,又被米夫人借給她用的一個婆子。

米舅母進了院門,就先去拜見婆婆,正好丈夫就在婆婆屋里,她就連忙問了是怎么回事。

米老太太一臉漫不經的模樣:“我也想過了,蓮丫頭年紀還小,性情又跳脫,還得放在身邊好生教兩年,才敢將她嫁出去呢。你要陪著侄媳婦,哪里有空管教她?還是留在我身邊的好。況且她素來就與我這個祖母親近,你跟修明不在家,我也只有這個孫女兒可以承歡膝下了。你就當你的女兒是在為你盡孝吧。”

她這么說了,米舅母也不好反駁,只是心里老大不情愿,低聲問得一句:“那蓮姐兒的婚事……怎么辦?”本來都說好了要靠建南侯府或是米省之夫妻那邊尋婚事的。

米度之一臉不耐煩地說:“廣德也有好人家。咱們米家在廣德也是名門,你還怕蓮姐兒嫁不出去么?啰嗦什么?難不成你一心想要把兒女都留在身邊,就可以不用我和母親的死活了?我告訴你,你休想!若不想女兒受苦的話,你就得給我乖乖聽話,把外甥和二房的人都奉承好了,得了銀子就想法子送回家里來。若是有機會,就把我重新弄回京城。我過得好了,自然也不會虧待你和你的兩個孩子,聽清楚了么?”

米舅母聽得目瞪口呆,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兩個孩子固然是她親生,但也同樣是米度之的孩子,他又沒有別的孩子了。怎能拿一雙兒女來威脅她?!

米老太太也覺得兒子這話說得不象,輕咳了兩聲,皮笑肉不笑地對兒媳婦說:“修明他娘,你也不必擔心了。我是蓮姐兒親祖母。難不成還會害了她?你就放心吧。萬事有我呢。蓮姐兒養在我身邊,只要有我一口氣的,就絕不會餓著她。”

換言之,若是米老太太過得不好了,不高興了。米玉蓮也不會有什么好日子過了?

米舅母心都灰了。她也算是看明白了,這是婆婆和丈夫怕她日后過得好了,不管他們母子的死活,因此特地把她親生的女兒拿捏在手,威脅她呢。她要是心疼女兒,除了乖乖聽話,還能怎么辦呢?

離開前,她去見了女兒。米玉蓮氣得要哭,從知道了祖母與父親的決定后,她就一直在房間里生悶氣。她向母親抱怨:“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惹得祖母和父親生氣了,他們才會拿我出氣?我不管!明明說好了的,我要留在京城享福的,憑什么變卦?!”

米玉蓮從來沒去過廣德州,她是在父親做了官以后才出生的,就算中間也過了幾年苦日子,但近年已經算是養尊處優了。享慣了福,就會特別不習慣清苦的生活。更何況,米老太太與米度之不愿意回老家,一直在說廣德州的壞話。米玉蓮聽得多了。在她的想象中,老家是個比平度州還要差的地方,她怎么肯回去吃苦?

米舅母只能勸女兒:“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你祖母和父親既已拿定了主意。就沒法子了。好孩子,你聽話些,米家在廣德也是大戶,日子過得不會差的。”

米玉蓮冷笑:“米家再是大戶,過得好的也是別房。咱們家與他們不是一支的,回去了難道還能分一份家產不成?祖母私下跟父親說。棄了祖宅族田多年,現在回去,也不知道那屋子還能不能住人呢。就憑咱們家剩的那幾個錢,吃穿都不夠的,叫父親想法子問侯府要些盤纏。父親還說沒法子,想叫母親問二房要一些。你當我不知道么?”

這話米度之確實說過,米舅母沒法否認,只能說:“如今惟有見步行步吧。你父親拿了主意,我還能怎樣?”

米玉蓮氣得哭了:“別家的娘為了兒女,都愿出力的,為什么就我娘這么沒用,從來只會說沒法子?你不是哄得二房伯母高興么?侯爺表哥不是發了話要留你在京么?他們既然愿意給你面子,你就求他們一求好了。只要他們發了話,祖母和父親又能怎樣?我不管,你必得答應了我,否則就別怨我不認你這個娘!”

米舅母臉都青了:“你胡說些什么呢?!”

米玉蓮冷笑:“我哪里是胡說?事關生死呢。你以為我跟祖母回去,就能過得好了么?你不在父親身邊,父親本就有個姨娘,回了老家說不定還會多納幾個,那些賤人若生得一兒半女的,父親眼里哪里還有哥哥和我?到時候說不準會把我胡亂嫁了,那我還不如去死呢!”

米舅母氣得渾身發顫,但也真有些擔心,一臉灰敗地回了居住的小院,就犯起心口疼來。

隨行那婆子見狀就勸她:“舅太太,雖說你這閨女不太懂事,但她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你便想法子留了她下來,又有何妨?”

米舅母凄苦地道:“他們不知道也就罷了,你一直跟在我身邊侍候,難道還不知道我的難處?我哪里有法子呢?”

她雖說是去了米夫人處陪伴,但米家中饋有米穎芝掌管,根本用不著她。因米穎芝還未出閣,不清楚如何照看孕婦,需得尋婦人來幫襯,她還以為能搭把手。不料米夫人身邊,又有米家和建南侯府兩處的得力仆婦在,從衣食住行到喝的補藥都全包了,同樣用不著她。她在二房處,每日除了陪米夫人說話解悶,說些自家懷孩子時的保養決竅——人家只是聽聽,未必照辦——就沒別的可做了,連針線活都有人負責。

頂多就是在有親友帶著女眷上門道賀的時候,米舅母會出面招呼一下女眷。但別以為她就真的出了什么大力了,米夫人身邊的得力人會跟她一塊兒出去,告訴她來客是哪一位,跟二房是什么關系。然后還代她招待來者。她從頭到尾,除了問一聲好,請人喝茶,叫人慢走。就連多一句話都不必開口說。擺明了,人家二房不缺人手,請她去,不過是要借她米夫人妯娌的身份,表示出面待客的不是個下人罷了。

米舅母只在那里待了一天。就明白了自己的角色,非常配合。可就憑她這樣的角色,想要求人答應自己的請求,她又哪里來的底氣?

那婆子卻勸她:“我們家侯爺總有用舅太太的時候,舅太太去求一求也沒什么。頂多就是欠下一個人情,日后沒法再求侯爺在表姑娘的婚事上出力罷了。其實那也沒什么要緊,舅太太若是留在了京城,只要在親家夫人跟前得了好,我們侯夫人念你的情,總要給娘家親眷一點臉面。高門大戶不敢肖想。一個殷實人家總還是能求得的。不是小的說話難聽,就憑舅老爺如今的身份,表姑娘本來也嫁不著什么好人家。若是能留在舅太太身邊,舅太太親自替她看親事,總歸比別個挑的可靠些,是不是?”

米舅母想了半日,又想了一晚上,想得有了黑眼圈,才下了決心,必須要把女兒留下來不可!她本來還在犯愁。不知該怎么向米夫人開這個口呢,如今倒能下決心了。

米夫人可不想留下米玉蓮,就沖著這丫頭差一點壞了她女兒的親事,她就不能容!只是米舅母開了口。她不好直接拉下臉來,便淡淡地說:“弟妹也不必過于擔心了,我如今身子不好,身邊才需要人來照看罷了。等這胎懷得穩了,原也用不著弟妹再操心。弟妹若不放心侄女兒,只管回去與家人團聚。侄女兒年歲尚小。倒也不必急著定親。”

米舅母臉綠了,結結巴巴地解釋自己沒有別的意思,若實在不行就算了,好容易才哄得米夫人的臉色好轉。

米舅母事情不成,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恰好趙琇坐了車過來看望米夫人與米穎芝。她便眼巴巴地看著趙琇,想要求后者。但趙琇對她淡淡地,打過招呼后,便直入后堂見米夫人母女去了,并沒有坐下與她說話的意思。

趙琇探望過米夫人,問候了她的近況,得知她這幾日一切都好,雖有些害喜,但癥狀也不是十分嚴重,心里也就放心了。她這回來還兼著信使的任務,為祖母張氏捎來了一封信。

信里說的不是別的,就是趙瑋與米穎芝婚期的事。米家如今的情形,張氏不好時時過來打擾,趙瑋那邊來得多了,也不合適。但有些事情還是要盡早定下的,否則兩樁婚事的準備工作也沒法開展了。張氏心急,想盡可能在二月十五趙瑋十八歲生日之前,把婚期議定。

這事兒要米省之夫妻商量著辦的,米穎芝就得回避了。她羞紅著臉,拉了趙琇去她房間小坐。經過游廊時,瞥見米舅母在花廳里坐著,米穎芝頓了一頓,進了房間后便先向趙琇陪不是:“因我一句提議,倒累得你我兩家都不得安寧。我看叔叔一家終究還是靠不住的。嬸嬸雖然性情還好,可太容易受家人調唆了。原是我想得太簡單了些。”

趙琇笑道:“早前我們家就想到會這樣,其實也沒啥要緊的。不管親戚情份的話,我們家若連一個丟了官的親戚都無法壓制,我哥哥這侯爺就算是白做了。表姐不必操心,他們再蹦跶,也成不了氣候。”

米穎芝嘆道:“就算府上有法子壓制他們,平日里看得多了,也是煩心。先前只有嬸嬸與弟弟還好,如今嬸嬸似乎還想將她女兒也一并留下來。那位堂妹看著就不是個省心的,只怕留下來了,會后患無窮。”

趙琇卻道:“沒關系,一個小丫頭,留不留的有什么要緊?只要舅母拎得清就行了。”

從米穎芝房間里出來,趙琇就特地去尋了米舅母說話,問她平日生活起居,又問了她娘家的事。米舅母受寵若驚,只是她與娘家人久不來往,只知道父母都已亡故,兩個兄弟多年不見,也不知近況如何,實在說不出什么來。她趁機提了想要留女兒在身邊的事,還再三保證,會把女兒教好了,絕不讓她闖禍。

米玉蓮從前能囂張,能不把母親放在眼里,不過是仗著祖母和父親的寵愛罷了。離了他們,她一個小丫頭能做什么?米舅母知道事情輕重,為了達到目的,她必須得拿出點什么能讓侯府滿意的。

趙琇笑瞇瞇地道:“這事兒也容易,只要舅母答應,別再讓表妹多話惹事,留她下來也沒什么。以舅母每月用度,多一個人吃飯也少不了多少錢。我明兒就打發人去接表妹,只是舅母別忘了今兒說過的話才好。若是表妹不乖,我可是隨時都能將人送走的。”

米舅母嚇了一跳,連忙小心地說:“我一定把她管好了!”

趙琇第二天果真打發人了婆子去接米玉蓮,要將她送米舅母小院里去。米老太太與米度之怎么可能答應?死死攔著不許米玉蓮出門。米老太太還大聲嚷嚷:“建南侯和米省之把我媳婦與孫子搶走就算了,如今為什么還要打我孫女的主意?若是有心要納我孫女做妾,好歹要寫封婚書來!”

趙琇派來的人本也不是真心要把人接走,聽到她這話,立刻就收了手,回頭一五一十地跟米舅母說了,把手一攤:“我們侯爺可經不起這樣的胡說八道。實在是沒法子了,舅太太見諒。”

米舅母心里說不出的失望。她客客氣氣把人送走,關上門,眼里就流露出對婆婆與丈夫的恨意來。

都是他們在生事!若不是他們攔著,她又怎會與女兒分離?明擺著女兒留京會有更好的前程,他們卻只想著要借女兒來拿捏她!以往打她罵她也就罷了,她自己吃苦沒什么,可兒女卻是她的命根子!

米舅母把牙一咬,下定了決心。明擺著建南侯府與米家二房都比婆婆丈夫更好說話,只要這兩家愿意照拂她,她就不怕婆婆與丈夫真敢虧待了她的女兒。

轉眼就過了二月二龍抬頭,是米度之母子出發的日子了。建南侯府準備了二十兩盤纏,又派了家丁相送,臨上船前,又送來了兩個婆子和一房家人,美其名曰是趙琇派來照顧“外祖母”的。

只是看那兩個婆子的氣勢與言行,擺明了是精明人。米老太太看著她倆一左一右,將自己夾在中間的模樣,心里就覺得有些不妙了。

再看米度之那邊,身邊也有兩個人跟得緊了。他上哪兒,那兩人就跟到哪兒,與其說是來侍候人的,倒不如說是來監視看押的。

難不成,這些人不但要送他們回廣德,等到了老家,他們還得繼續留在母子二人身邊不成?

米老太太頓時覺得前程灰暗,整個人都不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