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時間總是尤為煎熬,又一撥人回來時,已是午時過半。
謝姝寧心焦不已,再一想到這事興許同汪仁有關,就不免唏噓,連午膳也沒了用的心思。
宋氏勸她好歹先用些點心填填肚子,可她哪里吃得下,只就著宋氏的手勉強用了兩塊綠豆酥,便不愿再吃了。
“秦大的媳婦那,可問出話來了?”謝姝寧原地踱步,神情焦躁。
宋氏見慣了她在自己面前的小兒模樣,撒嬌服軟,哪里見過她這副樣子,又是詫異又是心疼,忙勸慰她:“秦大媳婦那邊已在問著了,桂媽媽跟玉紫不會有事的。”
謝姝寧敷衍地“嗯”了聲,隨后便撲到她面前來,咬牙道:“娘親,叫江嬤嬤去問,旁人怕是問不出東西來。”
“嬤嬤還病著呢!”宋氏當然也知道問話方面,江嬤嬤是一把好手,但他們上回去普濟寺進香時,江嬤嬤就一直病著,如今雖好些了,但仍不濟。就連鹿孔都說,江嬤嬤的病難以好全,怕時日無多,她怎好再為了這樣的事去擾了老人家?
謝姝寧也是病急亂投醫,才想到了江嬤嬤,聽到病字當即懊惱了起來。
她也盼著江嬤嬤多活幾年,可不能在她剛剛有好轉跡象的時候讓她去勞心勞力。
謝姝寧的面色愈加陰沉起來。
宋氏忍不住道:“秦大媳婦那邊也許真的不知情……秦大同她關系不睦……”
“不會!”謝姝寧斷然否決,哪怕夫妻關系不睦,這件事若秦大真沒收買了,那他媳婦兒肯定就是知情的。她身為跟車的媳婦子,卻不能隨行,定然就要尋個借口,好端端的,秦大媳婦怎會不跟車?
誰不知道,府里出手第一闊綽的人就是宋氏,便是長房的二夫人梁郡主,那也是比不得的。
出門一趟,秦大媳婦至少能得一兩散碎銀子,在府里諸位小姐一個月胭脂水粉花費的份例也不過才二兩的情況下,她是傻了才肯不去?
謝姝寧就道:“已經問了大半個時辰,還是一句話也沒有問出來,這事不能再這么拖下去,我去傳月白來。”
宋氏吃驚,“月白?”
“她跟著嬤嬤學了幾年,不至于一點長進也沒有。”月白的斤兩,謝姝寧是清楚的,但眼下聊勝于無。
宋氏拍拍她的手背,嘆息著道:“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娘親知道,你一向是個有分寸的孩子。”
言下之意,只要不出人命,隨便怎么問都可以。
謝姝寧便急忙使人去館傳喚了正忙著繡嫁衣的月白來,直接將人帶到了扣押秦大媳婦的屋子門前。
月白不明所以,疑惑地問道:“小姐,您喚奴婢來,是為了何事?”
“你同嬤嬤學了多少拷問的技巧?”謝姝寧壓低了聲音,沉沉問道。
月白愣了一愣,斟酌著回答:“皮毛而已。”
謝姝寧頷首,端著一張小臉嚴肅地道:“屋子里是車夫秦大的媳婦,今日我同母親出行,出了意外,秦大消失不見,玉紫跟桂媽媽也摔出了車外,如今尚未尋到人,是生是死都不知。”
“什么?”月白倒吸一口涼氣,白了臉。
謝姝寧搖搖頭,繼續道:“旁的且不管,你只管將話從秦大媳婦嘴里摳出來,不論用什么方法,只要人不死都行。這一回,桂媽媽跟玉紫的命,就都靠你了。”
月白的面色愈加白了,但仍重重點頭。
謝姝寧便讓人開了門。
“小姐,奴婢一定會將話問出來的。”月白走至門口,突然回頭道。
謝姝寧同她對視著,鼓勵地笑了笑。
一扇門,隔絕了兩個世界。
門內的秦大媳婦正在哭訴,自己當真是一點也不知情,同她那死鬼男人連話都不說,哪知道他暗地里都究竟做了什么事。
可她心里卻在懊悔不已,自己為何不早早收拾了東西離開謝家,偏生要同灶間的幾個臭娘們瞎吹噓呢!這下可好,怕是要連自己的命都給吹噓進去了。等到那糊涂東西收了剩下的銀子,逃到外地去逍遙快活,再尋個小娘們,日子美滋滋的,哪里還會記得她?
這樣想著,秦大媳婦真的是要連腸子都悔青了。
“你說你同他平日里連話都不說?”月白深吸一口氣,挽起了袖子。
秦大媳婦繼續哭著,翻來覆去地說那幾句話,心里并不將月白放在眼中。在她看來,月白同原先那些個問話的婆子也沒什么區別,瞧著倒還更嬌滴滴的了,根本就沒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
只要自己將嘴皮子并嚴實了,遲早還得放了自己。
殊不知,月白念著玉紫的名字,心里已是將江嬤嬤教過的東西都盡數回憶了一番。
沒一會,秦大媳婦便后悔自己輕視了她。
門外,謝姝寧仰頭望著湛藍的天,雪白的云,心里頭卻暗得像是要下雨。
已是夏日了,舅舅說好要來,卻仍沒有出現。她盤算著,從敦煌出發,舅舅的那封信送到京都時,他怕也就差不多該出發了。這一路行來,要許久。而且要出沙漠,就必要看天氣而行。若遇到風沙,延期總是常事。一路行來,極艱險。
這么一來,也不知舅舅究竟哪一日才能到京都了。
她心里沒了底。
她前世曾見過從關外回來的胡商,個個胡子拉碴,神情疲憊,但他們運回來的貨物,卻往往能賣出高價。不過一指高,裝在玻璃小瓶里的香露,便能賣出十金的高價。然而這,還只是最普通的貨色。
京都本土的上等香露,不過幾十兩銀子。
根本便不值得拿來相提并論。
這些年來,她其實也已經有些摸清了宋家的家底。
光母親的陪嫁,就數不勝數。
不說母親,就是加上她跟哥哥,一輩子的吃穿用度往最好了的揀,也是花不光的。
故而,她已經有些不敢去想舅舅到底有多少身家。
聽母親說,外祖父一輩,家中雖然不缺銀錢,但絕沒有如今這般富裕。舅舅自十二三歲起,便極會賺錢,金子銀子,簡直是成筐成箱地往府里運。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謝姝寧當時聽完,便覺得舅舅在瘋狂斂財,用近乎可怕的速度,賺了許多人幾輩子都賺不了的錢財。
她也記得當年舅舅離去時,同她說過的那些話。
按理,宋家應該努力不起眼才最好,但舅舅分明在反其道而行之。謝姝寧覺得,他在做開戰的準備。一旦出事,有銀子總比沒銀子的,更占優勢。以舅舅的性子來說,他并不習慣隱忍,何況要忍一輩子,子子孫孫都是如此。
可他只能忍著……
五十多年前,究竟出了什么事?
謝姝寧頭疼欲裂,只覺得腦中全是困局,卻沒有能解的辦法,生生成了死局。
她垂下頭,盯著地上的掉落的一片綠葉,沿著葉脈頂端的細小絨毛,一直看了下去。
“八小姐!桂媽媽跟玉紫姐姐回來了!”
身后忽然一陣騷動,她慌忙回頭,便見玉紫跟桂媽媽一身狼狽地被人扶了進來。
她急忙趕上前去,厲聲問道:“是誰尋到的人?”
可一群人面面相覷,竟是誰也不知道。
玉紫面上青了一塊,泛著血絲,似磨破了皮,精神倒還不錯,道:“小姐,是奴婢跟桂媽媽自己回來的。”
謝姝寧詫異地脫口道:“你們如何回來的?”
問完,她又慌忙讓人先扶著兩人進屋,打了溫水來凈面。
等到一切安定,她才重新將問題又復述了一番,“府里派了四五撥人出去尋你們,沿著去時的路一寸寸找,可誰也沒找到你們,你們去了哪里?”
桂媽媽傷重些,還扭了腰,謝姝寧便先讓她下去歇著了,只留了玉紫細細詢問。
“奴婢跟桂媽媽一落下馬車,桂媽媽便傷到了腰,根本動不得,奴婢磕到了腦袋,當場便暈了過去。醒來時,已是在個小茶寮,原是被好心人給救了。奴婢心知自己追不上馬車,也不知馬車去了何處,便準備回府報信。”玉紫回憶著道,“但才走半條街,就被架馬車攔住了去路,說是府里來接我跟桂媽媽回去的。奴婢瞧著人眼生,沒敢上車,結果就又被敲暈了……等到再次睜眼,就已經到了門口……”
古怪!
謝姝寧皺眉,“駕車的車夫是不是穿玄色衣裳?”
玉紫瞪眼,“正是!小姐如何知道?難道真是府里的人?”
“不算是。”謝姝寧扯了扯嘴角,“事情更加撲朔迷離了,看來還是得等秦大媳婦的話。”
話音落,門就被人給叩響了,說是月白已經出來了。
謝姝寧便先讓玉紫歇著,自己去了次間見月白。
宋氏也在里頭。
等母女兩人坐定,月白便道:“秦大媳婦說,秦大收了陳家的銀子,但究竟要做什么,她并不知道,只是聽秦大的吩咐不去跟車而已。兩人相約今日午時在塔樓下見面,一起逃走。”
這個時辰,秦大一定已經自己先逃了。
宋氏的聲音冷了下來,“秦大收了陳家的銀子?”
“是。”月白點頭,“奴婢認為,她說的是真話。”
“陳萬元……”宋氏搖著頭說道,覺得齒寒。
果然都是陳家的人,一脈相承的刻薄惡毒……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