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寧

第283章 打殺

只是就連宋氏也沒料到,謝元茂的脾氣竟變成了這般。她不由得想,大抵是因為他覺得失了臉面跟身為男人的尊嚴。

事發后,謝元茂便一直處在焦躁不安的情緒中,時不時便揚言要將陳氏給打殺了。可過一會,他又會忍不住安靜下來,讓人先給陳氏送性喝之物去。見著宋氏,他面上總會下意識流露出幾分尷尬之色來,可轉瞬,他又會用怪異的眼神將宋氏上下細細打量一遍。

這事是宋氏先發現的,證據也是宋氏先使人給尋出來的。他先前怒上心頭,一時只想著陳氏做了對不住自己的事,乃是個不知禮義廉恥的蕩婦,宋氏說什么都信,陳氏不管如何哭訴,他都只覺得心灰意冷,不能相信。

然而幾日過去,他偶爾冷靜下來,便會忍不住想,陳氏是否真的做下了對不住自己的事,她腹中的孩子,又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陳氏一直牙關緊咬,什么也不應,始終叫屈。

謝元茂多聽了幾回,便免不了有些疑心起宋氏來。畢竟,陳氏有了身孕,又有大師曾斷言是男胎,宋氏身為正室嫉妒之下做出陷害她的事來,也并非全無可能。

他來回反復想了幾遍,覺得甚是有理,于是不管是陳氏也好,宋氏也罷,他都有些不敢再繼續相信。

再找到奸夫給陳氏定罪之前,他也不敢真的將陳氏給打殺了。若現如今便將陳氏給殺了,結果最后卻發現原是自己誤會了她,該如何是好

可惜了她腹中的孩子呀……

這般一想,謝元茂反倒是讓人暫時好好照料起了陳氏來,仍讓她住在原先的屋子里,也派了個丫鬟伺候著吃喝。

宋氏冷笑,由得他去。

車夫丁昌的事一經發現,宋氏便讓人去給謝元茂遞了消息,讓他協同自己一道去盤問陳氏。這奸夫究竟是不是那丁昌。

走在路上,謝元茂進一步退三步,頗有幾分近鄉情怯的意味。

宋氏瞧著不覺暗暗失笑,譏諷自己當年有眼無珠。竟瞧上了這么個蠢人。

“六爺進還是不進”她束手而立,淡淡問道。

謝元茂瞪她一眼,并不說話,推開門,拔腳往里頭大步流星地走去。

聽見響動,臉上還印著五道紅痕的陳氏唬了一跳,惶惶回頭來看,見是他們,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下,張嘴就要哀哀地分辯自己是冤枉的。結果這回她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出口。便被嚇得失了聲。

謝元茂道:“那丁昌,可是你的奸夫”

陳氏聞言駭出一聲冷汗來,腹部更是一陣抽疼,差點叫她喊出聲來。她強自鎮定著,拼命搖頭道:“六爺。婢妾不認識什么丁昌,真的不識得——六爺何必用奸夫二字來傷婢妾的心”

幾日下來,她神情憔悴,素面朝天,加之懷著身子,這會看起來倒委實有猩憐。

“您若真不相信婢妾,那婢妾便死了算了!”

陳氏面露絕望之色。猛地起身就要往墻上撞去,謝元茂大驚,下意識撲上前去將她給攔住了。

“六爺……”陳氏埋頭在他胸前,痛哭起來。

謝元茂想推開她,又怕她再做出自盡之舉,一時不忍放手。長長嘆了一聲。

“不識得”正當此時,屋子里響起了宋氏的聲音,她徐徐說道,“可丁昌,都已坦白地交待了。陳姨娘還有什么可瞞的你說或不說,其實都已無所謂了。”

話音剛落,陳氏霍然抬起頭來,瞠目結舌地看向她,不敢置信地道:“丁昌早就死了,他如何能交待!”

屋子里頓時鴉雀無聲。

少頃,陳氏只見宋氏沖自己無聲地笑了笑,而后垂眸道:“陳姨娘,我同六爺進門后,可一個字也沒提丁昌死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陳氏聞言如遭雷擊,身子猛地一顫,方要張嘴又咬著了舌尖,鉆心得疼,她回過神來,慌忙攥住謝元茂的衣袖,急道:“六爺,婢妾是猜的,是猜的——”

一股銹味霎時盈滿了她的口腔,她卻顧不得血沫子含在嘴里,只拼命喚他:“六爺——”

回應她的,卻是謝元茂狠狠一記推開了她。

陳氏沒有防備,被他一把推在了地上,撞到了肚子,立時疼得撕心裂肺。

謝元茂怒氣洶洶地盯著她,霍地高高抬起腿來,一下踢了過去,重重踹在了她的心口。力道之大,疼得陳氏差點背過氣去,莫說分辯的話了,此刻的她就連呼痛的呻.吟都已無力發出。

他踢了一下又一下,似乎絲毫不能解氣。每落下一腳,他便陰惻惻地問上一句:“你個賤婦,為何要這般做為何”

陳氏無力躲避,只能一下下挨著。

她覺得自己快要疼得暈過去了,可意識卻始終又清醒著。

舌頭疼,肚子疼,渾身都疼。

她想求饒,很想求饒,可她疼得連拼命從牙縫擠出來的話都顯得支離破碎,叫人根本聽不清楚。

謝元茂的面目更加猙獰了,陰郁得厲害,仿佛煉獄里爬出來的厲鬼。

宋氏倒吸了一口涼氣,眉頭緊蹙,不由自主喊了他一聲:“六爺,賞三尺白綾也就是了。”

“賤婦當由我來誅!”謝元茂扭頭惡狠狠地看了她一眼,神態扭曲,全然沒有了往日的斯文儒雅模樣,忽然不再理會陳氏,朝她走近,拖著她的手腕將她重重推出門去,“出去!”

門扇在她眼前“哐當”合上,嚴嚴實實的。

宋氏踉蹌著后退了數步,方才扶著廊下的柱子站穩了。

屋子里頭謝元茂的叱問聲仍不絕于耳,初冬的風拂過面頰,帶著不同于京都的濕冷,她忽然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不貞不潔的婦人,自沒有活下去的路走行。更何況陳氏此舉,是為借種,一心準備污了謝家香火,謝元茂如何能不氣因而他氣,他恨。宋氏皆能明白,可他方才的行徑,卻著實令宋氏嚇著了。

她從知道陳氏有了身子的那一刻起,心中就想得再透徹不過。

她不在乎謝元茂是不是被戴了綠帽子。也不在意陳氏是不是不守婦道、不知廉恥,但她決不會允許一個不知生父是誰的孩子,跟她的孩子冠一樣的姓,住在一個屋檐下。

所以,陳氏肚子里的孩子,留不得。

陳氏其人,更留不得。

可她卻從未想過,陳氏有可能會被謝元茂給活生生的打死……

宋氏本以為事成后,自己會長舒一口氣,甚至于驕傲幾分。畢竟這大概是她這輩子,做過最殺伐果斷的舉措了。

然而她解決了陳氏,卻仿佛同時也激發了謝元茂心底里的陰暗跟瘋狂。

她心里此刻,便只剩下了驚詫。

這天夜里,陳氏便去了。一尸兩命。

謝元茂一臉厭惡,讓人將陳氏用席子裹一裹,丟去亂葬崗便是。

涼薄至此,宋氏都快分不清他究竟是氣得狠了,還是天性如此。到最后,還是她拿了銀子讓人買了口薄棺將陳氏送去安葬了。

人既死了,那前程往事自就一筆勾銷。從此兩清。陳氏生前做過的事,當然也都隨著她的死而煙消云散。

謝元茂知道她還給陳氏置了棺材,冷笑連連,斥她是豬油蒙了心,連腦子也不清楚了,竟還給陳氏這么個賤人買棺材。有這銀子也合該留著給謝家!

宋氏聽得這話,不由譏笑他,明明是他帶了陳氏來惠州結果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捅出了簍子,她幫著收拾了,他如今竟還有臉同她發少爺脾氣。

“六爺怎么不想想。雖然只是個姨娘,那也是謝家九小姐的生母,如今人沒了,只一卷席子給裹了丟去亂葬崗,一旦傳出去,旁人會不會疑心會不會揣測”宋氏拂袖,“我本是為了六爺的體面著想,既六爺不在意,就讓這事傳遍惠州的大街小巷罷了!”

謝元茂渾身酒氣,聞言沉默了下來,罵罵咧咧的,說著含糊不清的話越過她走遠了。

然后他就此一連醉了兩日,沒日沒夜的喝,醉得不省人事,幸而他還知提前裝病告了假,才沒有惹出旁的麻煩事來。

第三日,宋氏已收拾了東西準備離開惠州,謝元茂才從醉夢中恍恍惚惚地醒來,聽說宋氏明日就要啟程,不由傻了眼。

他匆匆沐浴更衣,剃了胡子梳了頭,面貌一新地去見宋氏,問她:“怎地明日就要走”

宋氏低頭看著本冊子,道:“六爺身體康健,左右留著也無事,是該回京了。”

謝元茂沉默不語。

“六爺這回本就只帶了一個陳姨娘來,如今陳姨娘去了,你身邊不能無人照料。”宋氏指了冊子上的一個名字給他看,“喏,妾身覺得這幾個都不錯,六爺挑一個收房”

謝元茂掃了一眼,有些意興闌珊。

他慢吞吞地說道:“妾就是妾,都一樣。”

“那六爺不若索性將這幾個都收了”宋氏毫不在意地道。

謝元茂突然就惱了,搶過冊子摔在了地上喝問:“你就一點也不在乎我納妾的事”

宋氏微笑:“六爺的酒怕是還沒醒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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