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將軍是個純粹的武人,而他判斷自己是不是欣賞一個人的標準,自然是以武力值來斷定的!
這兒媳婦……他很滿意!
他低頭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一對小兒女,尤其是面上看起來特別貞靜溫順的夏初,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武人多剛直,他們都是直腸子居多,彎彎繞繞的少,顧將軍也不例外,但這并不代表他沒腦子。進門第一天就和自己丈夫練手喂招,明明是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丫頭,可偏偏要展示自己的武力值,這是為什么?
這是震懾,也是驕傲。
他們小兩口院子里的事,他起的早,自是第一個聽說。
一開始,他也覺得兒媳婦太過善妒,哪有新婚第一日便將丈夫的丫鬟趕出去的?
可親眼看過夏初以后,他一眼就瞧出來了,這女娃子性子能屈能伸,表面看著柔弱軟糯,內心卻如鋼筋鐵骨一般,絕不會是那般善妒之人!
早先他就聽妻子說,夏初性子爽朗大方,是最合適做兒媳婦的人。但那時他并不以為然,不過是看妻子喜歡,這才點的頭……后院的事情他一概都交給妻子打理,既然他們家不會與高門大戶聯姻,那么小家小戶里頭,娶誰家的女子不一樣呢?既然妻子喜歡,他自然不會反駁她的心意,畢竟,兒媳婦娶回來之后,大多數時候還是跟妻子和母親在一起的。
而現在,他卻覺得妻子的眼光果然很好!
這樣的女孩子,便是在武將世家中也不多見!世人要女子端莊秀美,顧將軍卻覺得那些嬌滴滴的女娃子沒一個合他的眼緣。
所以,夏初這個女娃子……真的很不錯!
溫氏偷偷看著丈夫的神色,見顧將軍對她露出滿意的模樣,還有些吃驚。她的丈夫并不是一個挑剔的人,但能讓他滿意的人卻很少。他心中自有自己的標準,而且還十分嚴格的照著這個標準看人……溫氏覺得,這有些太過強人所難。
她不求顧將軍能對這樁婚事有多滿意,只要他不反對就可以了。
而事情也如同她希望的那樣。
在今日之前,顧將軍對這個兒媳婦還是沒有抱有任何期待的,可突然就露出了這般神色……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溫氏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過這并不是一件壞事。
待顧將軍痛快的喝過茶,剩下的便是溫氏。
溫氏素性就是愛極了夏初的性子的,也許有某個瞬間,看著她就仿佛看到了從前的自己,并沒有十分完美,也有些無法掩飾的小缺點,卻也遮不去她與生俱來的貴氣。
夏家能養出這樣的女孩子,溫氏心里是十分吃驚的。
“請母親用茶。”夏初同顧騰并肩跪著,接過丫鬟送過來的茶水,抬手恭敬的送到溫氏跟前。
溫氏笑著接了,喝了一口便放到邊上,拉起她的手笑道:“你嫁了來,就是咱們家的一份子,在家里不必太過拘束了,若是騰兒待你不好,你便告訴祖母和母親,母親替你教訓她!”
顧老夫人聽了,有些詫異的看了溫氏一眼,她這個兒媳婦,還從來沒有待誰這般和顏悅色過!
兒媳婦進門,慣例總要習慣性的敲打兩句,顧老夫人沒說,是想著讓溫氏這個當婆婆的人來說,卻不想兒子兒媳竟然都仿佛護著這丫頭似的,不說敲打了,一個個都站到孫媳那邊去了!
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溫氏喜歡夏初她是知道的,可自家兒子又是怎么回事呢?
“世子待我很好。”夏初自然不會拿嬌,婆婆不是母親,能無限的包容。嘴上說的再好,但若她真的順著竿子往上爬了,心里只怕還是會別扭。她素來知道人心不可測,更不會以為自己是特別的一個,去試探人心,該怎么做才是正確的,她心里清楚的很。
“待你好,我就放心了。”溫氏意味深長的看了顧騰一眼,見兒子的眼睛都恨不得黏在媳婦身上,不禁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他一眼……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起來。
所以說,婆婆就是婆婆,成不了母親。
不過溫氏是個大度的女子,還真不至于同夏初吃味。
敬完祖母爹娘,余下的便是認親了。顧家是個大家族,發跡的也早,如今早就不知綿延了多少支了。今兒來到顧老夫人屋里的,都是親近的本家,不說關系多么好,多也是依附于定國將軍府的,態度不說多么恭敬,但也是客客氣氣的。
夏初一眼就發現了,昨兒新房里的兩個年輕媳婦,也在其中。
“五堂嫂、六堂嫂好。”經過顧騰的介紹,她方知道這二人嫁給的是一家的兩兄弟。兄弟二人年紀差的不多,這妯娌二人也是年齡相近,家世也都差不多。溫氏請她們留在房里陪著夏初,也是覺得這二人平日里快言快語的很是爽利,能陪兒媳婦說說話。
可是她卻忘記了,并不是所有人都似她這般,能越過門第之見看到她本身的與眾不同。
新房里發生的事情,溫氏隨便找顧騰身邊的丫鬟問一聲便什么都知道了,對這兩個堂侄媳婦的觀感也略有下降。
喜歡一個人很困難,討厭一個人卻很容易,有時候一個往日里看著還不錯的人,興許只是說錯了一句話,便瞬間再難覺得這個人有多好了。
夏初對她二人也只是淡淡,她本就是這般不冷不熱的性子,只因見過一面說過幾句話就熟絡起來,她是辦不到的。即便是對趙嫣然,也是對方三番五次的請她過府之后,兩人的關系方才漸漸熟稔起來,反倒是夏挽秋和趙嫣然倒好似一見如故一般,不過兩三回就情同姐妹了。
當著顧老夫人和溫氏的面,兩人自然不敢把對夏初的輕視流露出來,掛著自以為親切的笑容喊了一聲‘世子妃’,卻見對方只是淡淡額首,連笑容也是清淺的很,面上頓時有些僵住。
而夏初,卻已經和顧騰走向下一個。
兩人都有些不滿,覺得夏初未免太不識趣。
有些人就是如此,自己輕視他人,卻容不得他人無視自己。
這樣的人,不去搭理她便是最好的應對方式。
饒是夏初預備的充分,但她準備的見面禮還是只堪堪夠數。
認了一圈人,夏初也從顧騰的語氣里聽出了哪些是可以親近的,哪些只要當成普通親戚對待就好。其實這從她收到的見面禮上也可以看得出來,顧家的二堂伯母和四堂嬸兩家都待她極為親厚,給的見面禮也豐厚,大堂伯母面上雖然笑的親切,眼底卻并無多少暖意。
五堂兄和六堂兄都是大堂伯母所出。
而顧將軍在他那一輩之中,行三,顧騰在一堆堂兄弟中,行九,且其下的堂弟還不少,有的已經成親了,有的還小。
這是一個龐大的家族。
“如今小九也成親了,二嬸和弟妹總算能放心了。”大堂伯母看了一眼夏初,饒有深意的盯著她的肚子看了一眼,笑道:“怕是很快就能抱上孫子了呢!”
“借大嫂吉言。”溫氏道了聲謝,又拉了夏初到身邊,對她說道:“元敏,這是你大伯母,為人最是和善,在咱們顧家素有威信,日后可要多敬著些。”
有威信,卻只是敬著,而不是親近。
夏初含笑點頭:“是,母親。”
如此這般一大家子言笑幾句,倒也十分的熱鬧,臨到正午,幾家人一道用過一頓午膳之后,便也都借著午睡的借口一一告辭,夏初才有機會同顧老夫人和溫氏說了早上處置下人之事。
“玉琴?”顧老夫人一愣,還以為聽錯了,倒也沒有不高興,只是訝然道:“她做了什么?”
印象中,分明是個挺懂事的孩子。
“并未做什么,只是言語上有些失當。”夏初輕描淡寫的道,又低頭認錯:“兒善妒,還請祖母、母親責罰。”
“沒有的事,是那丫頭沖撞了元敏,我看不過去罰她領家法,還是元敏替她求情,這才只是逐出院子罷了。”顧騰見她竟是不提自己半句,絲毫沒有讓他為她當擋箭牌的意思,不知為何竟有些不樂意了,連忙跳出來補充道。
“……”顧老夫人和溫氏都是一臉不可置信!
顧老夫人是驚訝,很少有女子會這樣大喇喇的承認自己善妒,還說的這么理直氣壯。
世人多愛做表面功夫,哪怕骨子里是這樣,對旁人說起時,也要尋到諸多借口來掩飾一己私心。其實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不過是粉飾太平罷了!
她還是頭一回看到有人將善妒二字說的這般理所當然,連半點掩飾也無!瞧瞧她那張如花似玉的小臉上,竟似布滿倔強,分明寫著,認罰但絕不認錯……她竟是半點悔意也無!
可是……為什么要后悔呢?
顧老夫人有些懵,她覺得自己原本是應該生氣的,聽到她說將玉琴打發出了世子的門時,她是有些惱怒的,畢竟玉琴是她身邊出去的人,這般可不就是等于在打她的臉嗎?
可不知為何,看著夏初坦誠的表情,卻偏半點怒氣都沒有了。
還忍不住想到,昨兒是他們新婚的第一日,必是濃情蜜意吧?人一旦心情好,便是丫鬟犯了些小錯誤,也是無傷大雅,不會去計較的。
那么玉琴到底是做了什么,才叫夏初要將她趕出門去呢?
言語失當?
到底是說了什么樣的話,能觸怒了夏初,還叫顧騰都毫不留情面的要打人板子呢?
顧家的家法,哪里是嬌滴滴的姑娘家受得住的?
溫氏驚訝的卻是自家兒子,何曾這般維護過一個人呢?打從他八九歲開始,就是一個小老頭模樣,事事都不用人操心。但他性子也淡,除了家人,對旁人都不上心,便是與族中兄弟也不甚親近,甚至還有些生疏。
今兒竟是迫不及待的跳出來維護自己媳婦兒了!
不過他這模樣,倒是多了幾分生氣,溫氏是樂于見到的。
她相信自己的兒子不是娶了媳婦忘了娘的人,更相信夏初不會是那等無理取鬧的姑娘。
婆媳兩對視了一眼,顧老夫人方才笑道:“一個下人罷了,不喜就挪出去,不必放在心上。”
“婆婆說的是,”溫氏先小小派了顧老夫人的馬屁,又對夏初道:“日后你們院子里的事兒,不必特意稟報,你自個兒做主便是。”
“那如何使得,兒媳年輕不經事,還要祖母和母親幫著掌眼呢!可不能不管兒媳。”夏初搖搖頭說道,撒嬌的意味十足。
顧騰忍不住瞇眼看她,嬌美的容顏上滿是笑容,叫人見了便心情極好,不由勾了勾唇角。
這般能屈能伸,果然不容小覷。
“傻孩子,祖母怎么會不管你呢?”顧老夫人沒有孫女,孫子又是那般性格,從小就沒在她跟前撒嬌賣癡過,見她這般小兒女情狀,心里自是喜歡的。
一個丫頭,再是得臉,又怎么比得上孫媳婦重要呢?
“就是,你這孩子還是跟母親生分。”溫氏佯怒,夏初便上前討饒,不顧片刻便噗嗤笑了:“好了好了,你們昨兒定然不曾睡好,今兒又起的這般早,快回去歇歇!”
充滿了暗示和打趣的話語叫夏初紅了臉,顧騰也有些不好意思。
又陪著兩位長輩說了會話,小夫妻二人這才相攜離去。
顧老夫人這才收斂了笑意,招了人來,讓她去打聽那玉琴到底做了什么。
夏初并沒有刻意遮掩,沒一會兒便透了話過來,將昨兒和今兒早上玉琴的表現說了個分明,婆媳兩相視一眼,都有些惱恨。
顧老夫人還有些燥得慌,她自忖眼力過人,年輕時常常十分自得,身旁的丫鬟個個忠心,挑上的兒媳婦也是極好。誰小的年紀大了,心腸軟了,竟是沒看出那丫頭還存著這么大的心思,竟敢給剛進門的世子妃下馬威?
直接道:“把玉琴一家都發賣出去吧,日后進人還是從家生子里頭選,外頭的可不見得老實。”
原來那玉琴一家,卻不是將軍府的家生子,而是后頭從外頭買的。
顧老夫人年紀大了喜歡性子活潑一些的婢子,便特意挑了她過來伺候,嘴甜也還算識趣。
卻不想是個眼大心空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