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挽秋這會正煩惱著。
莊子上的大棚是她的試驗田,將將入秋她便領著人開始試種蔬菜,那會兒天氣還算和暖,農作物長得也快,第一茬出來都送給了親戚朋友。
她并非農業大學出生,對大棚種植也是一知半解,知道大概的理念,但具體如何實施卻并不是那么明白,只知道要保溫,施肥,捉蟲。這個時代沒有農藥,所有的一切都要人工作為,其實產量并不是很大,也只夠自家人吃個新鮮。
等天氣漸涼,第二茬短期的也成熟了,宋夫人見著收成不錯,這才同意了她繼續擴大生產。
但后來天氣寒涼了,大約是保溫上頭不如前兩次效果好,第三次沒那么快。不過長出來之后,蔬菜的價格已經漲了不少了,宋家這才賣了些出去,賺了筆銀子。
緊接著,太上皇薨逝了。
平常富貴人家也不會頓頓都茹素,需求量最多的下人還是更喜歡吃肉菜的,她這邊還能供得上。可這會兒就不同了,各種肉類都賣不出去,蔬菜是一天一個價兒,消息傳到他們這邊沒幾日,已經比豬肉還貴了。
莊子上都是農戶,家家戶戶本就很少沾肉食,家中都屯了不少過冬的存貨——農戶都是要過日子的人家,不會花春秋季幾倍的價錢去買蔬菜來吃,更何況如今這已經不只是幾倍了。農戶們對大棚很感興趣,但今年已經來不及了,夏挽秋許諾了明年會普及大棚種植技術,但今冬卻是只此一家別無分店。
世人就是如此,你有的我沒有,就要打聽出來是哪兒來的。雖然夏挽秋只是送了親近的人家,可沒多久,她這兒有新鮮蔬菜的事兒,幾乎所有達官貴人家的主母都知道了!
能有新鮮的,誰吃那蔫兒的呢?大家伙都是不差錢的主!
蔬菜價貴,夏挽秋自家夠吃,多余的自然愿意賣出去,算是給家里添進項——她做這個可不只是為了自家冬日里能吃上蔬菜,也是存了給宋家添些本錢的想法,還特地回家問過父親可不可行——這姑娘其實很聰明,她不明白這個世道的規則,在干了一些在旁人看來很傻的蠢事之后,也就學會了做事之前先問問家人。
夏彥沒有反對,這個女兒他不是很喜歡,歪點子太多,不過她本性不錯,這又是正經的莊稼事,沒什么不好的,弄不出來也不過費點種子和田地,他們這樣的人家,不在意那三瓜兩棗的——他其實也沒想到,夏挽秋會做的這樣好!
然后麻煩就來了。
人人都要買蔬菜,而手頭就那么一些,賣給誰呢?這也就罷了,左右是出銀子買,便是蔬菜不夠,她已經琢磨出了用豆子發豆芽的法子,這在冬日里也是一道好菜,而且還量大價廉。
可偏偏有些已經得過好處的,臉皮厚的不要不要的,還想繼續從她這兒拿免費得蔬菜!要一點也就罷了,還是大量的,甚至還想要大棚種植的方法!
不管嘴上說的多么動聽,實際上就是那么一個中心思想。
占便宜,而且是連面子里子一起占,白得了東西不算,還要連根一起拔走!
這個時候,夏挽秋就不得不慶幸,自己有個當官的親爹了,特權階級就是好啊!一說是京兆尹的閨女,哪怕只是個庶出的,也夠他們喝一壺的了!
得,方子要不成,要點蔬菜總可以吧?
其實真的不值得什么,就是全白送了,也虧不了多少,可夏挽秋這就是心理有些堵得慌。
杏兒帶著將軍府的采買到時,看到的就是挺著大肚子的夏挽秋被幾個婦人團團圍著的景象。
至于宋夫人?早借著上香還愿的借口,躲出去了!
倒不是她不心疼兒媳婦,只是她若是在家,只怕她更難做……自從守寡之后,往日的利落勁仿佛從她身上消失了,變得心軟起來。
“宋少夫人,家里蔬食難買,聽聞您這兒有,夫人遣奴婢來問問,可有多的勻一些給咱們家應應急?”這是吳府的采買,面上恭敬,嘴上也是恭維著,可半句都不提銀子的事兒。
“承兆家的,咱們家人口多,你母親也是知道的,前兒給的早就吃完了,這會兒家里幾個小子餓得嗷嗷直叫,咱也是沒法子了,就指著你這兒救救急呢!”這也不知是哪家的,張口就是討厭,旁邊還有一堆七大姑八大姨的附和著。
夏挽秋真是氣得肚子疼!
見了杏兒,夏挽秋勉強打起了笑臉:“你怎么也來啦?可是將軍府那邊不夠用了?”
“回二姑奶奶的話,正是呢!”杏兒是多有眼色的人呢?當下便笑著過去扶了她道一旁做下,旁人一聽將軍府三個字,早就歇了聲兒,面面相覷,卻也不走,只眼巴巴的瞅著。“您身子重,奴婢可不敢勞您招呼,回頭咱們世子夫人可是要罰奴婢的。”
“無妨,我挺好的,沒事兒。”夏挽秋擺擺手,給自家人,她就沒那么堵心了。再說了,給夏初也好過給那八竿子打不著的是不?“你要多少,我命人去取來。”
杏兒忙喊了采買過來,叫他說了個數,夏挽秋便叫人去取,杏兒打發了采買一道,又掃了那群兩眼發光的婦人一眼,微微一笑,將一個荷包放在了桌上,道:“二姑奶奶,這是這回采買的銀子,世子夫人說了,給咱們家的本就比外頭便宜不少,可不興拖欠的。”
夏挽秋下意識就要婉拒,才抬頭就見杏兒背對著旁人,沖她直眨眼。
心下立時就明白了,頓時感動的不行,這才是真姐妹呀!
“奴婢見過二姑奶奶。”外頭忽得擠進一個人來,言笑嫣然的模樣親切又溫柔,不是夏雪身邊的扶風又是誰?走上前,對著夏挽秋福了福身,見她叫了起,才扭頭看向杏兒:“杏兒妹妹也在呢!”
“扶風姐姐好,我們世子夫人派奴婢向二姑奶奶買些菜回去呢!”杏兒笑道。
“咱們家少夫人也是這樣說,采買就在外頭候著呢,不知二姑奶奶可還有可勻出來的?”扶風笑道,也拿出一個荷包來,輕輕放在了桌上:“少夫人說了,如今這蔬菜可比肉食都稀罕呢!還請二姑奶奶千萬勻一些給咱們府里頭救救急,您瞧,菜錢奴婢都帶來了。”
夏挽秋鼻尖一酸,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姐姐妹妹都是在給她撐場子呢!
那兩位可都是精明至極的主兒,只怕猜到了她這會兒正左右為難著,所以才特意差了機靈的丫鬟過來,為的就是把這些話說給這些姑婆聽,否則讓采買來走一趟不就完了?
“大姐姐和三妹妹要的,便是自己不吃,都得管夠啊!”這回夏挽秋是真心的笑了,她不在意銀子,她嫁妝并不少,一直在手里生錢,幾個菜錢能有多少?照著現在的價錢,便是一百斤也不過是十幾兩銀子。
這些錢在普通百姓眼中或許是他們一年的收益了,可對那些富貴人家算什么呢?
明明不是沒銀子,卻偏愛占這點小便宜!
還真是,越有錢的越摳門呢!
兩個丫鬟三言兩語嚇退了一群準備吃白食的人,余下的也只能老老實實掏銀子購買——人家一家子親姐妹都花錢買呢?你算老幾,憑啥白給你?
等到處理完了這些事,屋里頭總算清凈了下來,夏挽秋頓時覺得就連空氣都清新了不少!
杏兒和扶風各自打發了自家的采買先回府去——等菜下鍋是真事兒——一人一邊扶了夏挽秋,把她送回了房里。
“季嬤嬤和珍兒巧兒呢?”見屋里再沒旁人了,杏兒忍不住皺眉道。
當初夏挽秋嫁過來的時候并沒有帶著陪嫁丫鬟,珍兒巧兒是后來她懷孕之后,洛子謙特意讓人送過來的,待她坐完了月子,就會回到夏家去。
讓她們過來時服侍夏挽秋的,這會兒人卻不在她身邊伺候著?
夏挽秋卻不甚在意,說道:“這幾日買菜的人多,莊子里忙不過來,她們兩個能寫會算的,我打發她們過去幫忙了。”
“回頭可不敢這么著了,您總得留個人在身邊伺候著。”
“不是還有幾個婆子么!”夏挽秋壓根沒當回事,能有什么事呢?她看這兒有個農婦,肚子比她還大還不是照常下地嘛!
“老媽媽們歲數大了,腿腳不靈便,總不如小丫頭利落。”杏兒道:“……季嬤嬤就這么由著您?”
“我想起來了,我讓季嬤嬤陪著母親上香去了。”夏挽秋一愣,恍然大悟道。
扶風和杏兒對視了一眼,道:“瞧著二姑奶奶面色不太好,還是找個大夫看看,杏兒妹妹不如在這陪二姑奶奶,奴婢去去就來。”
“知曉了,勞煩姐姐。”杏兒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不待夏挽秋阻攔,扶風便徑自出了門。
“你們這兩個丫頭,跟著大姐姐三妹妹出了門子,我這個二小姐就管不得你們了是不是?”夏挽秋仍不住瞪眼,眼底卻是滿滿的笑意。
任誰被人這樣關心著,那感覺都是極好的。
“奴婢怎敢?”杏兒忙擺擺手:“只是扶風姐姐說的對,方才您的臉色是不好看,找個大夫看看也是好的,姑娘可不興諱疾忌醫的。”
“三妹妹身邊,就數你能說會道,我算是明白她怎么就偏偏打發了你來我這。”夏挽秋笑道,又想起另一件事,拿出了那兩個荷包,說道:“這銀子,你和扶風誰帶來的誰帶回去,我可不要,給自家姐妹吃點菜,還要收錢,成什么了?”
杏兒連連擺手:“那可不成,來的時候世子妃就吩咐了,這錢您千萬得收著!世子妃知道您不差這點銀錢,可要的就是個理直氣壯不是?”
說的好有道理的樣子。
她夏挽秋不差錢,難不成夏初就窮了么?她其實就是來幫她的,這是姐妹情分,何必又為了幾十兩銀子推來推去的呢?她當即便笑了起來,說道:“行,我收著便是,就當是她這個當姨母的給她小外甥買玩具了。”
“奴婢回去一定轉告我們世子妃。”杏兒抿嘴偷笑道。
夏挽秋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也跟著笑了起來。
略等了一會,扶風果然就領著個白發蒼蒼的老大夫進了屋里。
大夫把了脈,捋著長須道:“宋少夫人沒什么大礙,就是心火旺了些,這會兒懷有身孕,倒也不好吃什么湯藥,還是得注意保持心情愉快,多想想好事,平日里飲食也注意清淡些,過得兩日就能好了。”
說白了,還是動氣了唄!
扶風謝過了大夫,又給了診費,送了他出門,才回屋就聽見夏挽秋笑道:“還飲食清淡,咱們如今可是想不清淡也不行了!”
“二姑奶奶!”
兩個丫鬟齊聲喊道,唬了夏挽秋一跳:“又怎么了?”
扶風無奈道:“二姑奶奶,如今是國喪呢,這種話可說不得了,要是傳到外頭去可不好。”
夏挽秋無語了,連說句話都這么多講究……古代小白表示混古代真的好難啊!
“行了,我沒什么事,你們兩個也趕緊回去吧!”都說孕婦的脾氣古怪,夏挽秋這不就生起氣來,連連催著兩個人走。
杏兒和扶風對視一眼,也不敢跟她硬頂著來,只得把各自主子要說的話趕緊說了,這才在夏挽秋含笑的目光中告辭離開。
她們走后不久,夏挽秋便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醒來時,天已經暗了。
床邊有個黑乎乎的人影坐著,咋一看,把她嚇一跳,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她相公宋承兆!
她詫異的要撐起身,奈何肚子不給力,起不來。
宋承兆扶了她起來,將她攬在了懷里。
“你怎么回來了?”夏挽秋愣愣的看著丈夫,有些不解的問道,他不是在學里嗎?
“大姐的丫鬟傳了口信給我,我才曉得你一個人留在家里。”
“呀,扶風還去找你了?你別擔心,我沒什么事……”
“幸好沒事……”宋承兆嘆了口氣,抱著她道:“若是有點什么,我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