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軍穿過子午道抵達成都,沒過多久便看見怒氣沖沖的程晉陽,面無表情地站在軍營門口。
后面則是已經被俘虜的、成群結隊的成漢士兵,表情麻木地抱頭蹲在地上,密密麻麻地蹲了一片。
這樣的結果,當然也在幕府的意料之中。
畢竟面對這種被碾壓的局面,在軍中的強硬派盡數被干掉后,對剩余的人而言,投降便成了唯一的出路。
只是這其中的過程,倒是和預計的有所偏差:整個軍營區域已經毀得差不多了,到處都是金屬長劍高速穿插后留下的殘骸,以及大量破碎的機械化器件。
然而更遠處的成都市區卻完好無損,不僅僅是完全避開了沖突和戰火,甚至都沒有發生過秩序上的動亂。
軍隊投降之前,所有的火力都指向了巨神兵,沒有對市區和市民造成傷害,可以說是最理想的結果……當然,被弄得灰頭土臉的程晉陽,此時大概并不這樣想。
“趕緊去把市區控制住。”程晉陽神情疲憊地吩咐下去,剛才跟軍隊的緊張周旋,消耗了他的太多精力,“盡快在要害設施處完成駐軍,然后宣布全城軍管,醫療部隊跟上了嗎?”
“跟上了。”
“很好,按照軍情里劃分的戰區來排查,注意不要漏人。軍管后交通全部封鎖,無關人等禁止離開所在戰區,賦予巡邏隊自動開火權震懾不安分的人。”
“事涉妖魔瘟疫,再謹慎都不為過,多查幾遍吧。”
“是。”
程晉陽這邊還沒說完,手機又響起來了。
在電話里聽葉茹說完事情原委,程晉陽的臉色越發黑了。
原本只是因為高強度集中注意力,所以導致臉色有點精神萎靡。在從葉茹那里得知了真相后,便成了完完全全的意興闌珊了。
敢情這些軍隊……王大小姐本來可以讓他們直接投降的。
只是因為記恨自己先前不信任她,所以故意叫這些軍隊來攻擊自己,把自己打了個灰頭土臉,然后再干脆利落地投降。
從結果上來說,并沒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
妖魔瘟疫從一開始就被阻止,川蜀內可能發生的戰亂,最終也無疾而終,即便是幕府也挑不出什么錯來。
就是在最后的環節,自己被王大小姐狠狠算計惡整了。
打個比方,就像是明明能考滿分,卻因為賭氣故意做錯最后一題,扣個五分來氣自己。
更郁悶的是,自己居然沒辦法用軍法去整治她。
在大晉帝國內,即便是森嚴的軍隊文化,實質上也是奉行“結果導向”,而王大小姐的這次行動,自然是絕對意義上的“功大于過”。
如果自己再抓著這件事處罰她,便會給幕府留下自己小肚雞腸的感覺——人家將整個計劃執行得如此完美,最后只是鬧了點小脾氣,又有什么不能容忍的呢?
官渡之戰大獲全勝后,曹孟德尚且能將部下和袁本初私通的信件付之一炬,自己要是連這點容人的器量都沒有,以后怎么配稱“明主”?
再繼續往這個方向深入思索,程晉陽便能夠確定:
此行自己打算用軍法來代替家法的目的,怕是從一開始就被王大小姐看透了。
以她的智慧和自傲,當然不會給自己留下任何“馴服”她的機會,所以才將事情辦得無比漂亮,讓自己抓不著她的把柄。
至于其他妻子,雖然沒有王大小姐這樣的能力,但由于這次蜀地平定得太過容易,反而又沒有了任何發揮能力的空間。
這樣一來,原本要借著這場戰爭,去加深自己和她們、她們內部之間的關系,對應的計劃也得延后了。
此時的程晉陽,也不知道該如何看待這次伐蜀。
按理說應該開心,只是被自己那個任性的小妻子在最后關頭搞了一把,導致又沒有預期中的那么喜悅了。
總不能跟老婆吵架吧……頭疼。
他這邊沒有思考多久,成都市區那邊倒是又有了動靜。
終于明白大勢已去的成漢偽國主李子仁,不得不趕來軍營門口請罪。
而且這家伙還讓開車拖了棺材過來,表示自己甘愿赴死,姿態放得如此之低,倒是讓程晉陽不知該如何處置他。
事到如今,要殺這位統治川蜀多年的僭越國主,已經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情了。
問題在于,程晉陽跟這個人并沒有什么非殺不可的仇怨。
而從公事角度來看,雖然成都已經被光復,但川蜀其余諸地還未重歸大晉治下,仍然殘留著成漢的軍閥勢力。
如果在這里殺了李子仁,毫無疑問會釋放出錯誤的政治信號,讓那些殘余的軍閥勢力以為大晉要與他們不死不休,從而拼盡全力去抵抗。
所以李子仁可以饒他一命,至于要饒到什么程度,程晉陽便有些舉棋不定。
饒得太多,大晉那邊交代不過去;饒得太少,怕影響后續蜀地的收復工作。
像這種分寸上的把握,本來問王大小姐最為適合,然而出于某些大家都清楚的原因,程晉陽現在不是很想去找她請教。
“夫君。”在確認是虛驚一場之后,李輕紈也立刻離開醫療帳篷,跑到軍營的指揮帳篷里來找他。
其他姑娘此時都在各自負責的軍隊里,婉柔又和他鬧了別扭不愿見他,倒是自己撿漏獨占夫君的好時機。
“你怎么出來了?”程晉陽便扶著她坐下,關切說道,“就算沒有受到妖魔瘟疫的污染,但天梁星官的妖術效果還未褪去,你還是回去繼續掛麻藥吧。”
“我沒事的。”李輕紈搖了搖頭,回答說道,“如今只是殘留些許疼痛,已經減弱到可以忍受的地步了。”
“嗯。”程晉陽思索片刻,遲疑問道,“那你……”
“疼痛,終歸是疼痛而已。”李輕紈嘆息說道,“就算過去日復一日地欺騙自己,但在真的遇到超過承受極限的疼痛后,身體本能終歸還是會做出最原始的排斥反應。”
“所以你是病好了是嗎?”程晉陽摸了摸她的秀發,“也好,覺得疼痛是享受什么的……終歸還是有點變態了。”
“夫君。”李輕紈輕聲說道,“可是為了如何處置李子仁而頭疼?”
“確實。”程晉陽點了點頭,“不過關系不大,此時蜀地大局已定,些許余孽不足為懼。”
“父親那邊剛才和我通話了。”李輕紈柔柔說道,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但精氣神倒是還行,“隴西李氏這邊愿意接手。”
“哦?”程晉陽眼睛一亮。
李輕紈這邊的娘家,倒是遞了個好梯子過來。
若將李子仁認作是李氏的分支族人,那這事首先便有繞開國法的余地。
李玄盛身為族長,要去處置一個叛逆族人,自然完全符合這個時代的法理。
至于處理得過嚴還是過寬,那就是隴西李氏和士族清流需要頭疼的事情,跟自己一點關系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