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千歲

94、警告

午膳時間結束,常樂帶著御膳房的小太監們退出考場。

回到大慶宮,她將趙容毅的吩咐告訴給了趙晟。

趙晟并沒有立即說什么,而是先沉思了一會兒,才道:“你可記得那幾個考生的名字?”

“奴婢都記得。”

趙晟道:“先寫下來。”

“是。”常樂拿了筆墨紙張,將自己記得的幾個考生的名字默寫出來。

趙晟將名單拿在手里看了看,點手叫了顧太平:“叫傅騰去查一下這幾個人,兩日內務必回報。”

顧太平拿了名單,自去找御林軍左統領傅騰。

到了傍晚,殿試結束,貢生們自由鴻臚寺的官員帶領離開皇宮,而試卷則全部收集起來,由閱卷大臣開始了忙碌的閱卷過程。

閱卷需兩天,由禮部、吏部兩位尚書領銜,共九位閱卷官,趙容毅這個主考官卻是不在閱卷之列的。

殿試結束第三天的晚上,按照推算,閱卷應該是要結束了,不過最后呈送御覽的前十二名的試卷卻還得明天才能拿出來。

當天夜里,趙晟留了趙容毅在大慶宮過夜。

三位皇子至今尚未賜府邸,趙容止、趙容毅、趙梓真都是仍舊住自己家里,趙晟想留個兒子陪陪自己合情合理。

父子兩個便秉燭夜談,在燈下擺起了圍棋。

常樂和顧太平在旁邊伺候,黑白子玄機奧妙,以他們倆的水平,都是看不懂的,不過顧太平功夫深厚,即便看得犯困,面上依舊精神。常樂卻是打起哈欠來。

就在這時,童小言進來稟報:“皇上,傅統領來了。”

常樂登時精神一震。

趙晟也將手中白子放下,笑道:“看來這一局,今晚是下不完了。”

趙容毅便道:“父皇若有興致,留到明日再接著下也不遲。”

趙晟笑了笑,對童小言道:“宣。”

童小言應聲而出,趙晟和趙容毅也就坐起來,轉移到椅子上坐了。

很快,傅騰進來。行過禮之后道:“皇上吩咐微臣的事情,微臣已經全部查明,結果在此。請皇上御覽。”

他從懷里取出一卷紙張,雙手遞上。顧太平接過,呈送到趙晟手里。

趙晟在燈光下,將這一卷紙上的東西全部都看了一遍,露出一絲早有預料的冷笑。

“果然不出你所料。”

他將這一卷紙又遞給趙容毅。趙容毅同樣仔細看了,父子倆對視,會心一笑。

“本次殿試閱卷由七位官員組成,只要有兩人給出的考評不是最優,考生的名次就至少得落到二甲里。這幾個考生雖然與靳王府有糾葛,但此時只是咱們的猜測。還得看明日呈送御覽的卷子,才能最后下定論。”

趙晟點頭:“只看明日。”

顧太平和傅騰并不知道他們所說的是什么,但是常樂有參與其中。已經猜到可能跟科場舞弊有關。

趙晟對傅騰道:“你做得很好,此事切不可張揚。”

傅騰忙道:“微臣明白。”

趙晟便擺手,讓他退出去了。

傅騰走后,趙晟和趙容毅也并沒有說什么,棋也沒有接著下。父子兩人隨意說了一些,趙容毅便告退。各自安睡罷了。

到了第二日早上,禮部、吏部兩位尚書將他們閱卷的前十二名考卷呈送到大慶宮。

趙晟和趙容毅共同看了十二名考生的名字,果然看到有一兩個考生的名字在里面,而有一兩個考生則榜上無名。

放下了考卷,趙晟并不說話,只將手搭在桌面上,用中指一下一下地扣著桌面。

而自趙容毅以下,顧太平、常樂等人都是眼觀鼻鼻觀心,一語不發,屋內頓時安靜得厲害。

時間一長,禮部尚書的額頭慢慢地便見了汗了。

與禮部尚書不同,吏部尚書并非趙容止一方的人,本次閱卷的時候也發現了禮部尚書等人的貓膩,因為閱卷時不糊名,所以閱卷官們對于自己認識的考生閱卷時難免會有所主觀。當然,對于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預防,考卷是從品級最高的閱卷官開始披閱的,前面的閱卷官批了等級之后,后面閱卷官的批示就不能與第一閱卷官相差超過兩個等級(包括兩個以內),以免出現因閱卷官主觀而出現失當的批示。

因為共有九名閱卷官,所以這種方法可以有效防止因為個人主觀產生的不公平,當然在關鍵的前三甲名次上,一分之差也很關鍵,這卻不是可以完全杜絕的。

這次閱卷以吏部尚書為首,他是第一閱卷官,有幾份他覺得十分優秀的卷子,到了禮部尚書的手里,等級便低了一級,這種情況下,后面每每還會有一兩個閱卷官的批示等級跟禮部尚書相同,這就造成這份卷子的名次只能靠后。與此相反,有幾份他覺得只能算還可以算不得最優異的,卻得到了禮部尚書不錯的評價。

當然,這也沒辦法指責禮部尚書閱卷不公,因為大家意見不同是很正常的,又不是一個說很好一個說很差,只是一個等級之差罷了,指責不出什么來。

但是這樣一來,名次上的差異卻仍是體現出來了。

此時皇帝看完他們呈送的卷子后不說話,已經表達出一種態度。吏部尚書便對禮部尚書暗中腹誹:蠢貨,早早地跟著趙容止站隊有什么好,皇上就算病的快死了,腦子也還沒糊涂,二十多年的皇帝,你們這些小動作還能瞞得過他。

趙晟見禮部尚書已經出汗了,這才淡淡道:“朕聽說有位考生,才學很是不錯,乃是去年秋闈的會元,怎么連前十二都沒進。朕隱約記得他姓陶,叫什么來著……”

趙容毅在旁邊道:“去年秋闈的會元,乃是瀘州陶林。”

趙晟點頭:“正是陶林,怎么?他殿試的成績,竟是這般差勁?”

禮部尚書冒汗更多了,不過好在也并不是全無準備,答道:“啟稟皇上,閱卷時間有限,除了優異出眾的文章,其他卷子的評閱難免略粗一點,或有遺漏,但不至于差次太多。”

他這么說也算是應對得體了,一般來說,皇帝對于閱卷官呈送上來的卷子都不會駁斥,除非有皇帝早就記在心里的考生意外得了高名次或者意外落選;但是這種情況也不多見,因為能夠被皇帝記住的考生,閱卷官也都心中有數,大家都是在天子手下當差的,揣度圣意是第一要務。

本次殿試,皇帝并沒有任何特殊吩咐,禮部尚書便以為自己這樣利用閱卷漏洞做出的舉動,可以過關。因為這種行為,本身并不是作弊,只是讓考生的名次往前一點或者往后一點,能進入殿試的考生水平本來就在伯仲之間,很難絕對地說誰高誰低。

然而,趙晟卻抓住了他語句里的漏洞,道:“既然難免有遺漏,那就復查一遍吧,科舉是國家掄才大典,若是遺漏了優秀的人才,或是因閱卷官一念之差造成了不公平,也辜負了朕為國選才的美意。”

禮部尚書頓時連手心都出汗了。

所謂閱卷官一念之差,可不是客氣話啊。

沒等禮部尚書回答,吏部尚書已經一口答應道:“皇上所慮甚是,本次閱卷過于倉促,臣也認為理該復查。”

趙晟滿意地笑道:“既然如此,就再辛苦眾卿了。”

第一閱卷官都同意復查了,受了警告的禮部尚書哪敢多說什么,只得拿了卷子回去。

等到他們都退出去了,趙晟才轉臉對趙容毅微笑道:“看出什么了?”

趙容毅道:“兒臣受教了,父皇這是在教兒臣為君之道。”

“哦?說說看,你覺得什么是為君之道?”

趙容毅道:“對于君王來說,什么時候展示雷霆之怒什么時候展示懷柔手段,時機的拿捏是最重要的。如禮部尚書這次的行為,雖然并不是舞弊,但是仍然破壞了殿試的公平,對于受他們拉攏的考生加以扶持,對于不受他們拉攏的考生卻進行打壓。但父皇如果直接加以指責,便會將事件擴大化,一來并沒有真正有力的證據可以證明禮部尚書所為不公,因為考生水平相近,評閱高低沒有絕對標準;二來也傷了禮部尚書的體面,他畢竟是多年老臣;三來若考生們知道本次殿試不公,難免生出事端。而父皇只是輕輕提點,讓禮部尚書自己明白事情不可為,令他自行改正,既警告了他,又為考生主持了公道,不需多費任何力氣,便可以將一場事端化于無形。這才是君王之道。”

趙晟面露贊許,點頭道:“不錯,你果然很有慧根。君王之道,在于平衡二字,須知水至清則無魚,嫉惡如仇在臣子來說是清官能吏,但在皇帝來說,卻是政治不成熟的表現。為君者,最重要的便是平衡勢力,將所有原本有利不利的元素,都轉化為你可以利用的力量,為你所用。”

趙容毅受教。

說話間,岫巖進來,向趙晟請求道:“奴婢家中托人捎信來,說是母親明日想進宮探視奴婢,有家中事商量。”

趙晟素來寬和,這種事情自然是不會阻攔的,便隨口批了她明天的假。

與殿試相比,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趙晟也好、趙容毅也好,都轉頭便拋在了腦后。

(有讀者指出79章探視傅府的時候,趙容毅怎么不路癡了,陶蘇也發現是失誤,所以今天做了修改,修改不多,并不影響故事發展。在此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