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千歲

143、今夜宿哪宮

拜天地,拜君王,拜高堂。

在司儀高亢的唱喏聲中,常樂蒙著紅蓋頭,由喜鵲和小鈴鐺攙扶著完成了最重要的儀式。

耳邊只聽見賓客們的叫好聲,皇上和太后殷殷的囑托和笑聲,被蓋頭所阻,她的視線最多只能看到趙容毅黑色的袍服下擺和黑底金絲的靴頭。

心里隱隱有些空落落。

因為她跟傅月環都不是正妃,所以沒有夫妻對拜這一項。

只有太子正妃,才可以跟趙容毅稱為夫妻,才有夫妻對拜的儀式。側妃與正妃,不過一步之差,卻是正妻和妾室的鴻溝,除非跨過這道鴻溝,否則在日后的生活中,她還會在很多方面感受到這樣的落差。

默然出神的常樂,直到喜鵲和小鈴鐺扶著她走的時候,才回過神來。

原來儀式已經結束了,喜宴正式開始,新娘子則被扶回新房。大庸婚禮的風俗,跟常樂印象中的古禮是差不多的,新娘子都不在喜宴上出現。

東宮之中三重正殿,最核心的名為承乾殿,是太子日常起居和處理公務之所,承乾殿內又套有一座后殿,是太子妃的居所。

另有兩重正殿,一重名為春熙殿,一重名為淑媛殿,按照事先的安排,常樂住春熙殿,傅月環住淑媛殿。

由此也可看出,只有太子妃才有資格與太子住在同一座殿內,兩位側妃只能各自住自己的宮殿,而若是再第一等的妾室,要么跟在側妃名下住她們的偏殿,要么就是只能住東宮之中的樓或閣,這種居所便要逼仄得多,稱不上是殿了。

宮里是最講究等級森嚴的,不到這個身份等級,便有各種約束,讓你無法享受超出等級的待遇,由此可見一斑。

回到春熙殿,紅璃早已安排好了一切,領著宮女們將常樂迎進去。

緊跟著便有東宮的禮教司儀姑姑過來,請常樂更換衣物。

沒有合巹酒,沒有喜神娘,側妃的位份不低,但歸根結底還是妾,合巹酒這種東西都是只有正牌太子妃——太子的正妻才可享受的。

常樂心里的空虛感更多了。

紅璃、喜鵲和小鈴鐺伺候常樂將繁瑣的喜服脫下,換上了輕薄如云的紗裙。雖然是臘月隆冬,殿內卻燒了地龍,十分暖和,即使穿著單薄,也絲毫不覺冷。

換好了衣裳,常樂只覺渾身輕松,懶洋洋地坐在梳妝臺前,任由三個丫頭給她卸掉復雜的頭飾。

其他丫鬟們都退出了屋子,只留下她們主仆四人,紅燭高燒,仙鶴狀的香爐里不知點著什么香,清新好聞,令人心生愉悅輕松之感。

小鈴鐺忽然笑了一聲。

常樂三人都莫名地看著她。

“奴婢是想起了傅小姐身邊那個丫頭,剛才的臉色可真是精彩!”

常樂道:“哪個丫頭?”拜堂的時候她蓋著紅蓋頭,自然看不見。

小鈴鐺便說道:“小姐可還記得那日在御花園碰到傅小姐,她身邊有個丫頭,說話好不利害!”

常樂微一思索便想了起來:“我記得了。這丫頭怎么了?”

小鈴鐺道:“方才在堂上,小姐沒看到。那傅小姐果然是穿了御錦坊那件彩鸞的喜服,想必是存著給小姐下馬威的心思,誰料想小姐棋高一著,反而壓過她一頭。傅小姐的那個丫頭,原本可得意了,可一見了小姐的喜服,當場就變了臉,陰沉得要吃人似的。”

常樂搖頭道:“傅小姐那樣溫潤的人,居然也有這樣的丫頭。”

小鈴鐺立刻高聲道:“有其主必有其仆,傅小姐本來就不是省油的燈,小姐可千萬別被她的表象欺騙。”

她這聲音略高了些,話音剛落,墻外便有個聲音飄進來道:“鈴鐺姑娘慎言,往后可不能再叫小姐了,應稱呼瑜側妃。”

常樂四人都被這冷不丁冒出來的聲音嚇了一跳,然后才聽出來是方才來過的那位禮教司儀姑姑,都有點駭然。

紅璃小聲道:“瑜妃娘娘別怕,宮里的規矩,新婚之夜得有有經驗的嬤嬤在外頭守夜,為的是確保側妃敦倫無虞……”她到底也是個未出閣的姑娘,說到這里便覺羞臊,聲音低下去,不敢再說。

常樂頓時整張臉都紅了起來。

這么說,今夜她跟趙容毅那啥的時候,這位姑姑還得聽壁角?這……這也太羞人了吧。

她想到的還只是這個,小鈴鐺聽了紅璃的話,卻突然精神一震,道:“哎呀,我才想起來。那個傅……那個靜側妃那么有心機,她身邊的丫頭都這么厲害,說不定今夜會在半路截了太子去!不行不行,我得去盯著,可不能叫她們捷足先登。”

常樂頓時羞惱,伸手要去抓她。

哪知這丫頭當真是風風火火,剛說完轉身就跑,常樂竟是沒抓住,被她像泥鰍一樣溜掉了。

常樂呆了一呆,這才想起她跟傅月環同日進門,往后就得分享趙容毅,換句話說,太子得讓她們雨露均沾。一想到自己最心愛的男人會跟其他女人交股疊床,即便早有心理準備,她的心情也還是瞬間就低落了下來。

紅璃和喜鵲感受到她的沉默,卻都不好說什么。

常樂沒精打采地擺手道:“你們都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紅璃和喜鵲對視一眼,只好道:“是。”這才一起退出了屋子。

月上中宵,喜宴正酣,皇帝和太后的身體都扛不住整場酒宴,早早地就打道回宮了。如今喜宴上,也以顧家和傅家為主角,至于新郎趙容毅,都已經以不勝酒力,恐耽誤良宵的理由退了場。

小鈴鐺就在承乾殿通往春熙殿和淑媛殿的必經之路上等候,今日大婚,東宮各處都懸燈結彩,即便是深夜了,黑暗之中也仍有光亮。這丫頭就站在一個紅彤彤的燈籠底下,相信太子喝得再醉,也一定能一眼看到她。

臘月的風是刺骨的冷,小鈴鐺是直接從春熙殿溫暖的屋子里沖出來的,身上就一件薄棉衣,大毛衣服都沒穿,冷得抱著胳膊打哆嗦,卻扔堅持著不肯走。

一定得把太子帶回春熙殿,絕不能叫淑媛殿的人給占了先!

小丫頭將常樂視作主子,更視作姐姐,一心一意都是為常樂著想。

“怎么還沒來呀……”

小丫頭將雙手攏在嘴邊哈氣,噗噗地跺著腳,今天晚上好像特別地冷,連夜空都特別低,像是要壓到她頭頂似的。

突然,她眼睛一亮,來了!

迎面一行人過來,兩個小太監弓著身子走在最前面,手里提著明亮的大燈籠照著路面。兩個身材健壯的太監抬著一臺肩輿,趙容毅坐在上面,身子略歪,一只手撐著額頭,像是睡著了。東宮總管童小言在旁邊護著肩輿,亦步亦趨。

“童公公!”小鈴鐺歡喜地迎上去。

她跟童小言是舊識,都是大慶宮舊人,交情不淺。童小言一見是她,便笑道:“怎么?你這么替你家娘娘著急,大冷天地跑出來接太子?”

小鈴鐺笑道:“可不,太子今夜是去咱們春熙殿吧?”

童小言也笑:“這我可做不了主。”

此時肩輿已經停在避風處,童小言便靠近一步,準備叫醒趙容毅。不提防黑暗中又跑出一個人來,沖童小言施禮:“童公公!”

童小言后退一步,道:“哦,原來是靜側妃身邊的銀心姑娘,姑娘有事?”

銀心瞥了小鈴鐺一眼,道:“奴婢奉靜妃娘娘之命,前來迎接太子。”

童小言微微挑眉:“怎么,你也是來接太子的,呵呵,這可巧了。”

小鈴鐺張大眼睛看著銀心。

銀心其實早來了,只是看見小鈴鐺也在,故意沒有露面,等到太子過來了才現身,就是要小鈴鐺措手不及。

這下擺明了是兩宮爭搶,今日是新婚之夜,太子先去了哪個宮里,就代表太子最寵愛的是哪個宮里的娘娘,銀心一心為主,自然要搶這個先機。

不過太子到底去哪里,卻也不是她一個小丫頭可以說了算的。

童小言在趙容毅耳邊輕聲道:“太子殿下……”

趙容毅是新郎,喜宴上自然少不得喝酒,雖然他是太子,普通官員也不敢過分,但是與他同齡的宗室子弟卻沒什么顧忌,一個勁地鬧騰。即便趙容毅酒量不差,也喝了個精神恍惚,十分的量也到了七八分了。

此時正迷迷糊糊著,被童小言叫醒,眼睛也不睜開,道:“什么事。”

“春熙殿和淑媛殿都來了人,迎接殿下,奴才請示,殿下今夜去哪宮歇息呢?”

趙容毅其實并不是很清醒,一時想不起春熙殿和淑媛殿都住著誰,畢竟兩個側妃都是頭一天入住。他只是心里想著拜堂時,常樂那被黑紅色喜服籠罩著的身姿,窈窕又豐潤,便順著心意,隨口道:“去常樂那兒……”

他自然是隨口叫了常樂的名字,童小言便抿嘴一笑,揚聲道:“去春熙殿!”

小鈴鐺頓時喜笑顏開。

銀心心有不甘,說了一聲:“童公公……”卻被童小言抬斷。

“銀心姑娘,在下只是個奴才,太子已經說了要去春熙殿,銀心姑娘就不要多事了。”童小言對抬肩輿的太監道,“還不快走。”

于是一行人便朝春熙殿方向而去,小鈴鐺還得意地回頭看了銀心一眼。

銀心咬著嘴唇,看著那兩個燈籠在黑暗中越走越遠,寒風吹在臉上,冷在心里,最終哼了一聲,一跺腳轉身走人。

必須得提醒小姐,這個顧常樂心機實在深沉,簡直就是咄咄逼人,小姐若想奪得太子的寵愛,必須用出點手段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