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皆低著頭,噤若寒蟬。
第一次短兵相接,雖說死傷不多,損失也不算太大,但人家可就只派了一百人!
而且他們這邊的督軍都落了水,搞得病重不起,朝廷實在是丟足了臉!
政和帝重重喘著氣,厲聲喝道,“江浙水軍呢?死哪兒去了?”
“江浙水軍先鋒軍已到虎嘯江,共有戰船二百艘,水兵三千人。
只誰也想不到福廣軍中兵勇竟可以瞞過哨兵的眼睛,悄無聲息游過虎嘯江。
我軍被殺了個措手不及,江浙水軍就在五里之外,趕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令兵說著不自覺哽咽了起來,“皇上!那可是虎嘯江!寬有百余丈,風大浪急,不足三丈的船都無法渡過去!
福廣軍中的人竟然能直接游過來!他們竟然能游過來!”
荊州多山少水,這個荊南令兵顯然到現在都無法相信竟然有人的水性能好到那種程度,而且不是一個人兩個人,是一百人!
不,也許根本不止!
也許人家只是覺得派一百人足夠了,福廣軍中那樣的人可能有兩百,三百,甚至成千上萬!
他們一群旱鴨子,怎么跟人家打啊!
沒看到石督軍在重重守衛下,還是掉下了船淹得半死么?
滿殿寂靜,孟老首輔覷見政和帝面色陰沉得仿佛恨不得砍了那個漲他人志氣的令兵,忙上前揖手道,“皇上,戚谷豐成名已久,又占地利,絕不可小視。
以老臣看,戚谷豐號稱二十萬大軍,其中至少有四分之三,甚至更多,乃是被裹挾威脅而不得不反。
為今之計,當以重兵威懾之,再譴能臣前往福廣之地,分而化之,以免大動干戈,勞民傷財”。
自戚谷豐造反,又寫了那么一份極具侮辱性的《告大蕭民眾書》,政和帝與眾臣都是態度明確,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提出勸降之說。
且提出的那個人是最善和稀泥的孟老首輔。
短暫的靜默后,年長持重的官員就再也按捺不住,紛紛附和孟老首輔的話,提出勸降。
政和帝冷眼旁觀,原來他這個一國之君受辱,在這些所謂的老臣、重臣眼中竟然這么不值一提?
勸降?
怎么可能?
他一定要將那個膽敢辱罵他的戚谷豐千刀萬剮!誅滅九族!
正熱鬧間,外間悠長的贊聲再次響起,“福廣王府軍師九方鳳求見——”
一個軍師求見他竟然求見到了金鑾殿上!
禁衛軍那些蠢材是都睡著了嗎?
政和帝皺眉,幾乎想讓九方鳳滾蛋,但到底忍了下來,宣了進來。
九方鳳青衣緩帶,俊面含笑倒提著骨扇,進了金鑾殿仿佛進了福廣王府的后花園,輕松又愜意。
他身后的細辛手中提著個黑色的包袱,看樣子里面是一個四方的匣子。
眾臣的目光一下就落到了那匣子上,九方鳳趕著這時候求見,肯定是為了這個匣子,里面裝的會是什么重要物事?
九方鳳并未吊眾人胃口,行禮過后便朗聲道,“皇上容稟,前幾天王爺聽說戚谷豐搶占了廣州府的福廣王府,搶走了自己的福廣王封號,還妄圖顛覆我大蕭江山,十分動怒。
當即率二十名親衛前去廣州府,現已砍下戚谷豐人頭在此,請皇上御覽!”
九方鳳這話一出,眾人皆是失聲驚呼。
離得最近的孟老首輔急切下甚至一把搡住了九方鳳的衣領,拔高聲音喊了起來,“你說什么?戚谷豐的人頭?”
有那性急的更是抬腳就跑,想去看細辛面前的包袱。
又想起來這還是在金鑾殿上,忙忙回了原地,卻是雙手成拳死死盯著那個小小的包袱。
只他們雖然不敢亂動,說話還是敢說的,頓時整個大殿都是詢問是真是假的聲音。
政和帝又驚又喜,不自覺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快!拿給朕看看!”
伺候的太監這才回過神來,忙忙下了御階,接過包袱,打開匣子。
孟老首輔實在忍不住伸頭看了過去,頓時倒抽一口冷氣,失聲喊道,“真是戚谷豐!”
戚谷豐的人頭已經被清理干凈,用石灰硝制好,四周用鐵片隔著,下面和四周都用冰鎮著,絲毫沒有朽爛,還維持著死前微微睜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模樣。
原本熱鬧的朝堂更是成了個養雞場,什么聲音都有。
站在前面的使勁踮著腳看,站在后頭的簡直恨不得爬到前面人的肩膀上去看!
太監捧著鐵匣子小心翼翼上了御階,雙膝跪地,將匣子奉過頭頂。
政和帝勉強控制著顫抖看了過去,在確認是戚谷豐后哈哈笑了起來,“果然是那個反賊!好好好!”
心情大好的政和帝十分大方,“來人,將戚谷豐的人頭供眾愛卿觀賞!”
九方鳳拍了拍孟老首輔的手臂,“首輔大人,現在能放開九方的衣裳了么?”
孟老首輔雖然已經偷偷瞄過一眼了,但激動下根本忘了放開九方鳳的領子,就這么拽著他,借著他身上的一點力道,踮著腳伸頭往御座上瞧。
唔,雖然他已經看過了,但就是還想再看一眼!
孟老首輔這才反應過來,勉強裝作鎮定地放開了九方鳳的衣領,干笑,“失禮失禮,軍師莫怪,莫怪”。
太監捧著鐵匣子一一走過眾臣身邊,因為眾位大人的目光太過急切熱切,太有壓迫性,他不敢走得太快,待走完一圈后已是半個時辰后了。
政和帝從狂喜中冷靜了下來,開口道,“九方軍師,還請將當時的情況說清楚”。
九方鳳一抱拳,“九方文弱,并未隨王爺前去,這是細辛,一直貼身伺候王爺,九方特意帶了來,請皇上允細辛仔細說來”。
政和帝點頭恩準,細辛行禮開口,“王爺聽說戚谷豐造反后,就點了屬下及其他二十一名親衛快馬抄小道趕往廣州府。
到廣州府城外后,安排了兩個親衛在護城河里接應,喊戚谷豐出來說話。
戚谷豐上了城墻,王爺問他是不是搶了福廣王府,搶了福廣王的封號,還要造反,戚谷豐承認了。
王爺就張弓射死了戚谷豐,戚谷豐掉下城墻,戚谷豐的長子伸手去拉,王爺就又射死了他。
躲在護城河里的親衛割下了戚谷豐的人頭,扔給了屬下,屬下就帶著人頭一路隨王爺回了京城”。
細辛的話干巴如在漫天風塵中曬了許久的生豬肉,在場百官卻聽得渾身緊繃,緊張得汗毛都豎了起來。
對于擁二十萬大軍的戚谷豐來說,二十二個人,加上霍延之自己也就二十三人,真的是每個人吐口吐沫就能淹死他們!
更何況他們還是孤軍深入,直接進了戚谷豐的老巢!
就憑這份膽氣,整個大蕭又有誰能與霍延之相比?
更何況霍延之真的就只憑一己之力,隔著寬闊的護城河,高高的城墻,就那么兩箭射死了戚谷豐與其長子,又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這到底是什么樣的神威才能做到?
百姓中多有尊稱霍延之“戰神”的,或許真的只有戰神才能做到這一點吧?
孟老首輔忍不住問道,“只點了二十二個親衛?”
無令不可動兵,福廣王如今閑居京城,也沒有兵可動,所有的只有親王規格的一百府兵。
一百人,在京城做親王護院足夠,可要帶著去取敵將首級就太不夠了!
霍延之竟然都沒全部帶去?
政和帝目光微閃,他是最清楚的那個。
戚美人處死那一天,霍延之將華平樂接出宮后就去了太華山,說要尋一味能得年魚青眼的奇花異草。
華平樂一直想求得年魚出手為寧河長公主看診,京城無人不知。
自霍延之從玉門關回來后,他手下那批廢物就沒再能盯上霍延之的梢。
但霍延之出城是光明正大從城門出的,留下的親衛數目也做不了假。
他是真的只帶走了二十二人!
二十二個親衛,在一個霍延之的帶領下,就能深入廣州府,在千軍萬馬面前,越過寬闊的護城河和高大的城墻射殺了戚谷豐!
那是不是意味著,他完全有能耐帶著那一百親衛闖進皇宮,然后勒死他?
細辛自然不知道政和帝轉的心思,板正答道,“王爺說了,人多反而容易讓人發現蹤跡。
而且二是最吉利的數字,二十二個親衛,正好”。
程尚書一時嘴欠,忍不住問了一句,“為什么二是最吉利的數字?”
細辛默了默,開口,“我們未來的王妃在家中行二”。
程尚書,“……”
他就不該問!
禮部尚書擠開程尚書,急急問道,“后來呢?廣州府有沒有遣兵將追擊你們?”
細辛看了他一眼,“當然有”。
禮部尚書,“……”
細辛剛剛那一眼絕對是在嫌他笨吧?
“最先來的是戚谷豐手下第一勇將花滿州,帶了一千騎兵,號稱是福廣最jing銳的騎兵。
花滿洲很快就發現人多反而不容易追上我們,帶著一百人,死咬著我們不放。
王爺被他追煩了,約著他們打了一場,花滿州被王爺打服了,召回了剩余了騎兵,投奔了王爺。
后來花滿州就要求斷后,解決后面的追兵,王爺就帶著屬下等趕回了京城。
王爺進京前剛收到花滿州的傳信,說他已經成功策反了三股追兵,大約有一萬人”。
眾人臉上都是如出一轍的夢幻表情,這樣也行?
福廣王就這么輕輕易易地從福廣回來了?
還帶回來了戚谷豐手下最勇猛的小將和一萬兵馬?
孟老首輔半晌才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問道,“那,那花滿州帶著一萬人現在在哪?”
“還在福廣,花滿洲說他找到了個好地方躲著,就等著王爺求來皇上的赦令,好來京城光明正大追隨王爺”。
眾人,“……”
除了“佩服”二字,滿腹詩書文章的他們完全想不出更恰當的詞來形容福廣王了。
九方鳳咳了咳,“皇上,王爺受了點傷,還請皇上降恩,請年掌印前往福廣王府為王爺看一看”。
禮部尚書伸手抬了抬下巴,像發現了什么名言至理般恍然道,“原來王爺受傷了!”
他就說怎么可能有人能在千萬人中取敵將首級,又在重重追兵下全身而退?
原來也受了傷!
既然請皇上恩準年掌印去,約莫那傷還不輕,否則也不必如此興師動眾!
九方鳳和細辛皆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孟老首輔心頭一跳,“怎么?九方軍師是有什么難言之隱?莫非王爺傷得很重?”
怪不得今天送戚谷豐首級進宮,這么重要的事,王爺都沒有親自來!
九方鳳掩唇咳了咳,政和帝急切問道,“皇叔真的受了重傷?”
列祖列宗保佑,要是真的,那可就太好了!
九方鳳拼命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又咳了咳,“那倒也不是,就是王爺在回京的路上看到崖壁上生了一叢十分美麗的花,便去采了回來,不小心劃破了胳膊”。
他說著又忍不住咳了咳,“當然,劃破胳膊肯定不需要年掌印出手。
就是,那些花十分詭異,聞著香,沾上傷口后,不但讓傷口無法愈合,還臭不可聞。
王爺說了,請皇上務必請年掌印盡快去一趟,他不想熏著華二姑娘”。
眾人,“……”
福廣王總是有辦法在他們恨不得頂禮膜拜時,讓他們恍然看穿他的本質!
政和帝眼中失望一閃而過,竟然不是重傷!
然而大庭廣眾之下,他還是溫和開口道,“皇叔到底還是孩子心性,來人,去請年掌印隨九方軍師走一趟”。
“多謝皇上”。
九方鳳俯身行禮,又想起什么般猛地一拍腦袋,“對了,皇上,王爺還讓微臣問一聲,不知斬下戚谷豐的首級有沒有賞?
有的話,他想跟皇上要個人,連家十五姑娘”。
滿殿躁動的興奮頓時一冷,福廣王果然還是那個福廣王!
連家十五姑娘!
就這么挾一箭之威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朝皇上要!
也就是福廣王能做出來了吧!
政和帝嘴角溫和的笑意一僵,連家十五姑娘!
當著他的面,當著文武百官的面,霍延之竟就這般堂而皇之地跟他要連溪清!
他這是在向天下人昭告他還心念著造反滅族的霍家、連家!
九方鳳好像根本沒發現殿中詭異僵冷的氣氛,微微躬身,拱手而立,一副恭敬等政和帝答復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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