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擔心,我沒有死在匈奴人的鐵騎下,也沒有死在福廣二十萬大軍的追擊下,更不可能死在皇帝的詭譎算計之下……”
霍延之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華平樂眼眶微熱。
其實她是知道的,霍延之也好,阿鯉也好,他們小的時候,她沒能給他們需要的庇護。
現在他們長大了,已經不再需要她的保護,甚至,她的擔心掛懷有時還會成為他們前進的障礙——
蘇鯉求救看向蘇羨予,他不想姑姑擔心難過,可他這次去福廣的機會很難得,他實在不想放過。
蘇羨予凝目看著神色郁憤傷悲的華平樂,試探開口,“華姑娘,若真的不放心阿鯉,譴兩個武功好的跟著阿鯉去福廣就是”。
華平樂一愣,隨即懷疑,譴兩個武功好的跟著,說得簡單,那可是送了兩個耳目到他蘇羨予身邊!
他能放心?
她臉上是明晃晃的懷疑,蘇羨予揖手行禮,誠懇開口,“姑娘不必懷疑蘇某的誠意,只姑娘挑人時需小心,不能挑王爺府上的熟面孔。
這次王爺立下不世奇功,皇上對王爺猜忌日深,定然容不得王爺往阿鯉身邊安插人手的”。
華平樂依舊未能完全釋疑,不過蘇羨予既然松口說可以塞人手,總是比不塞,對阿鯉身邊的情況一抹黑的好!
“好,我回去就挑人,你放心,我從我們華家挑。
而且,人手,我送給阿鯉了就是阿鯉的,絕不會讓他們從你蘇大尚書身邊竊取什么秘密的”。
蘇羨予見她談及正事,明顯神色寬解了些,唇邊便帶上了隱隱的笑,“竊取也無妨的”。
這廝絕對是在引誘她說真話!
華平樂沒有接他的話茬,認真想了想,對阿鯉道,“我挑好后,在半路送去給你。
日后被人問起,你只說偶然碰見了,就招攬到了身邊”。
蘇鯉認真點頭,問道,“王爺的傷怎么樣了?我去瞧瞧他”。
“他的傷沒事,你不必特意去瞧他,我請你去王府喝酒,就當是為你踐行”。
蘇鯉笑道,“現在離午時還早,我們立馬就要動身,來不及了。
等我們回來,姑娘再請我們喝酒為我們接風洗塵也是一樣的”。
華平樂顯然十分不舍,卻也沒說什么,悵然噢了一聲,轉身往回走,“那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小心”。
蘇鯉想說什么又頓住話頭,轉眼去看蘇羨予,卻見他竟是比華平樂還要失魂落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來叔父是指望不上了。
蘇鯉追上兩步喊道,“華姑娘,我們走得急,很多東西不及準備。
你若是得空,能不能幫我備些日用之物,一起送來?”
修遠曾說過,程老夫人每每必得要親手給他縫制衣衫鞋襪。
他憐惜她年紀大了,不許她做,她卻總是嘆息著說,“遠哥兒,你長大了。
祖母不能指導你讀書寫字,更不能代你吃那寒窗苦讀的苦頭,除了能幫你做些衣裳鞋襪也沒什么能為你做的了,你就讓我做吧”。
修遠為了叫她安心,便只能由著她做,又高高興興穿上,好叫她開心。
這天底下,長輩的心大約都是一樣的吧?
姑姑擔心他辛勞冒險,如果能為他做些事情,會不會也和程老夫人一樣安心、開心一些?
華平樂動作一頓,轉頭驚訝看向蘇鯉,“你是說讓我給你備些行李?”
蘇鯉看出了她驚訝之下不加掩飾的驚喜,大是松了口氣。
果然,他沒有猜錯。
“如果不是太麻煩的話”。
華平樂連連擺手,“不麻煩不麻煩,你們急著趕路,就先動身,我一定給你備得齊齊的”。
她說著朝蘇鯉粲然一笑,揮揮手,牽著金毛毛急急走了。
既是要準備行李,自然要抓緊,免得阿鯉在路上不方便。
蘇鯉躬身行禮,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后才直起身,看向兀自在出神的蘇羨予,試探叫了一聲,“叔父?”
蘇羨予回神,緩緩收回目光,“走吧”。
蘇鯉點頭,既然姑姑答應了給他們準備行李,那簡單收拾一下就可以走了。
軍情火急,能早到一刻也是好的。
蘇羨予的目光落到蘇鯉清雋熱切的臉上,還好,阿鯉至少這一點是像了阿玠的,細致體貼又專會討她歡喜,往往幾句話便能叫她轉怒為喜……
華平樂回了福廣王府,就將事情和霍延之說了,叮囑道,“你去落花峰挑兩個年輕穩重些的。
最好能挑一男一女,日后阿鯉遣人往我那里傳信跑腿的,也方便些”。
霍延之應下,華平樂便要告辭。
她要給蘇鯉準備去福廣的東西,自然要回家,家里沒有的,可能還要去帽子胡同買上一些。
霍延之皺眉,“你列個單子,讓管家去準備就是,你留下來陪我”。
華平樂,“……這還是阿鯉第一次托我辦事”。
霍延之立即道,“我明天一早就要去伏虎山”。
華平樂失笑擺手,“怕了你了,我們一起去你這兒的庫房看看。
缺的再遣管家去買,不合適再換”。
霍延之這才舒展了眉頭,陪著她一起去庫房挑東西,又列了個單子讓管家去買缺的東西。
好不容易忙活妥當,華平樂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開口道,“我都許久沒給你做過衣裳了。
今天做兩件小衣裳應該來得及,正好再挑一匹布”。
華平樂挑了一匹白色素緞,算著時間,天黑前做出一套中衣來應該趕得及。
她女紅還算拿得出手,給霍延之量了尺寸,就拿著針線剪刀等物剪裁了起來。
霍延之拿著本書坐在旁邊,只那書卻是久久不翻動一頁。
華平樂估計得還算準,堪堪在晚飯前趕制好,只霍延之試穿時卻發現肩膀處窄了些。
華平樂看了看也就知道原因了,搖頭失笑道,“我按著給兄長和父親裁衣裳的樣式給你裁。
卻忘記了他們是拿筆的,你卻是拿梅花槍的,肩膀處要再放寬一些。
算了,越趕越趕不及,左右也不急著穿,我先回家了,下次來再給你改”。
霍延之抿唇,忽地開口道,“我從伏虎山回來就去華家下聘”。
華平樂訝,“怎么突然說到這個?”
他們已經合過八字,早就該到行納徵禮的,卻因為華大姑奶奶大歸、蕭明昭夭折等事耽誤了。
霍延之俯身將她抱入懷中,悶聲道,“你嫁給我后,就不必這樣趕著回家了”。
“……至于,福廣王兒戲般說什么婚期就定在九月,更是萬萬不可。
福廣王孑然一身,姑娘卻不是,萬萬不可拿自己和家人的安康去賭……”
蘇羨予的警告言猶在耳,雖說不排除他說謊的可能,但華平樂有種很強烈的直覺,蘇羨予的警告絕不是無的放矢。
只福哥兒明日去伏虎山說不定又是一場危機,她就不必說這樣的話讓他煩心了。
華平樂遂安撫拍了拍他的后背,“我明天送你出城”。
霍延之沒有接她的話頭,再次道,“等我從伏虎山回來,我就去華家下聘”。
華平樂見他盯著不放,只得哄道,“好了好了,知道了,這樣的事,我不好插手,你去與祖母、禮部尚書商議就是”。
霍延之默然,他十分清楚,對他們的親事,她遠遠不如他熱切,甚至她從來都沒想過要嫁給他。
只是,他想娶他,她就說了好,僅此而已。
華平樂卻沒有覺得自己的話有什么不妥,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本就不該插手,甚至都不該多嘴的。
“那我先回去了”。
霍延之慢慢放開她,“我送你回府”。
華平樂,“……呃,這時候大家都在用晚食,要不,你還是別送了?”
免得臭得整個正陽坊的人都吃不下飯。
霍延之,“……”
不行,他現在就要動身去找那該死的解藥!
霍延之射殺戚谷豐與其長子,并帶回了戚谷豐頭顱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整個京城都轟動了!
無數人蜂擁至福廣王府門口,就為一睹霍延之的風采。
孟姜等紈绔更是沖在最前面,可惜福廣王府因為霍延之的傷閉門謝客,他們根本沒能進得去。
他們只好又去了華府,結果華平樂竟然在福廣王府!
撒謊!
福廣王府不是閉門謝客么?
那華平樂是怎么進去的?
他們沒辦法,只能掃興而回,第二天一早就堵在了華府門口!
華二姑娘肯定不可能在福廣王府留宿,他們不信堵不到她!
果然,他們這次堵到了華平樂,勒令她請他們去杏花村喝酒。
當然,最重要的是要讓霍延之一起去。
華平樂惆然不樂,“他出京了,去找解藥了”。
他去廣州府是秘密出行,面對的只有敵人。
這次去找解藥卻是世人皆知,面對的是比敵人更危險的“自己人”。
她不放心,卻也知道霍延之說得對,她的福哥兒長大了,她已經沒有辦法將他完完全全地護在自己羽翼下,只能放他自己面對危險。
他是如此,阿鯉也是如此……
短短一天的時間,街頭巷尾流言洶洶,已經將霍延之中毒美化成了他在與戚谷豐大戰三百回合時,戚谷豐使了陰招,在刀口上抹了毒,才導致霍延之受傷中毒。
孟姜等人聽華平樂說霍延之載譽歸來后,竟然又不得不馬不停蹄去找解藥,頓時義憤填膺,紛紛怒罵戚谷豐陰險狡詐。
華平樂聽了一會,才聽出來外間流言竟已傳成了那樣,哭笑不得。
她也不去糾正,帶著一幫少年少女直奔杏花村。
這時候時間還早,杏花村本該沒什么人,卻意外地生意火爆。
華平樂一群人根本擠不進去,只得從后門直接進了二樓雅間。
杏花村中有一個雅間是她專門留給自己的,不對外開放。
一樓擠得水泄不通,二樓雅間的客人也基本上沒有坐在雅間里的,都圍在走廊里聽看臺上的說書先生吐沫橫飛地說著霍延之孤身殺入廣州府,取了戚谷豐頭顱的英雄事跡。
京中所有人都堅信,杏花村作為福廣王岳家的酒樓,里頭說書先生說的一定是最詳細,最真實的!
華平樂見了這陣勢,不由失笑。
孟姜哈地一拍腦袋,“我怎么沒想到!別的地方說書先生說的有可能是瞎吹,但杏花村里說的肯定是真的啊!都來都來,別喝什么酒了!聽完再喝!”
她剛剛好像已經說過一遍了。
孟姜說著忽地朝樓下使勁招手,“晏尚書!晏尚書!這里這里!”
卻是禮部晏尚書站在杏花村門口,看樣子很想進來,卻進不來。
“晏尚書!你就在那別動,我讓阿弩下去接你!”
孟姜在家中最小,小時候很得孟老首輔喜愛。
孟老首輔見客時常將他抱在手中,他性子又活潑討喜,和京中幾乎所有三品以上官員都混得很熟。
當然,那都是他小時候的事了,現在,孟老首輔一看到他就想請家法。
華平樂沒像他說的,真的就只遣阿弩下去接晏尚書,而是親自去接他上了二樓。
這位尚書大人卻不似孟老首輔和程尚書性子嚴肅,也不進雅間,笑瞇瞇地和眾少年一起站在走廊上聽說書。
事實證明,杏花村里的說書先生跟別的地方說書先生說得并沒有什么兩樣。
如果非得說有什么不一樣的,那就是,他說起大話假話來更加不臉紅,直接將霍延之吹噓成了天上的武曲星下凡。
孟姜等人卻聽得欲罷不能,聽過一遍后,銀子荷包不要錢般使勁往臺上砸,讓說書先生再來個十遍!
假話也能聽得這么高興?
孟姜等人聽盡了興,才終于進了雅間,卻還兀自激動得手舞足蹈。
孟姜更是不滿訓斥華平樂道,“酒酒你跟我們有什么好謙虛的?
搞得我還真以為王爺就真的只是往城墻上放了兩箭!
王爺創下了那樣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神話,你這個未婚妻就該全力幫他傳揚,好讓大蕭每個人都知道我們王爺的英雄事跡!
你卻連我這個結義兄長都瞞,真是不夠意思!”
“你們”王爺真的就只是往城墻放了兩箭,然后就趕緊逃命了。
真的沒有和戚谷豐大戰三百回合,再一個人單挑人家福廣二十萬大軍!
孟姜說著兀自覺得不盡興,轉頭去向晏尚書求證,“晏尚書,當時九方軍師代福廣王進宮獻戚谷豐人頭時,您也是在場的,您說說書先生說的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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