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魚在宮外的宅子是政和帝御賜,占地很廣,里面亭臺樓閣應有盡有,jing美富麗,卻處處呈現出一種缺少人氣的冷清來。
大年養得很好,白白胖胖的。
已經九個多月的小年卻還比不上霍延之三四個月時塊頭大,看著瘦瘦弱弱的,襯得那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格外地大,看上去又乖又可愛。
奶娘解釋說是小年從出母胎就比大年瘦小,又好生病,才會不如大年健壯。
孟姜幾人對小孩子的塊頭大小根本沒概念了,只都沒怎么見過這般小的小孩子,都有些不敢靠近。
倒是菱姐兒拿出了一個帶鈴鐺的彩球在大年、小年面前晃,有模有樣地逗著他們。
大年明顯要活潑許多,咯咯笑著揮舞著小手去抓那彩球。
小年黑溜溜的眼珠子睜得大大的,專注地隨著彩球移動,粉嫩嫩的唇角口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孟姜嫌棄地連連后退,孟十卻激動地拉著華平樂的袖子直跺腳,“華二姑娘,你快看,他在淌口水!好可愛啊!”
奶娘拿出帕子要給小年擦口水,程修遠將自己的遞了過去,“用這個,我聽祖母說過,小孩子不可富貴太過。
以后給小少爺用棉布的,不必連塊帕子都用杭綢的”。
奶娘有些惶恐,“掌印,掌印吩咐用最好的——”
程修遠皺眉,“最貴的未必是最好的,你照辦就是,我會與掌印說”。
奶娘把不準他的身份,喏喏應是,接過程修遠的帕子。
孟姜哈哈給了程修遠一捶,“修遠,我瞧著你倒是比年掌印更適合養兒子,快讓你祖母給你尋個媳婦生兒子吧!”
程修遠紅了臉,“我看你才是欠媳婦管教!我明天就去與你祖母說你想要成親了!”
兩人斗著嘴,華平樂專注地看著菱姐兒逗大年、小年玩,努力想從小年稚嫩的小臉上找出與年魚相似之處。
她想她還是心存僥幸的。
然而,沒有,她根本看不出眼前這個孩子與她秾麗清艷的表哥有任何相似之處……
七月十二,霍延之從伏虎山回來的第五天,大吉,諸事皆宜。
迎著破曉的晨光,福廣王府的嗩吶鑼鼓聲就響了起來。
一抬抬系著喜綢的大紅漆木箱子由四個健壯的王府親衛抬著出了福廣王府的大門,一徑往東。
沿著整個正陽坊轉了一大圈,最后才到了華府大門外。
聘禮是按一品大將軍嫡女的最高規格,總共一百零八抬。
福廣王府離華近,要是直接送上門,怕是一半都送進華府了,福廣王府還有沒出門的。
送聘禮的隊伍由禮部晏尚書帶隊,一路敲鑼打鼓、灑錢散糖。
京城百姓蜂擁而至,搶喜錢搶喜糖,歡呼著福廣王的名號,直比萬壽節還熱鬧。
在震天的喜慶熱鬧中,一抬抬的聘禮被送進了華府正院的院子中,由贊禮一一打開,高聲念著聘禮禮單。
寧河長公主坐在太師椅上,略矜持地向陪在客座的晏尚書抱怨,“皇叔到底還是孩子心性。
南珠東珠一箱一箱地送來,也太過張揚,一斛兩斛的就足夠了”。
晏尚書呵呵笑道,“整個京城誰不知道王爺對華二姑娘情深義重?
這嫁妝再豐厚,對王爺來說只怕都難表達情義一二啊”。
寧河長公主就略矜持地笑了,“借晏大人吉言了,兩個小孩兒的確是親厚的”。
寧河長公主說到這,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仔細聽贊禮的唱禮聲,聽到某處又忍不住開口道,“呀,皇叔可真是,我就沒見過聘禮還送梨園子的,這是要做什么?
不瞞晏大人您說,我們家二丫頭就是太貪玩了些,整天就愛往茶館梨園跑。
本來,我還想著成親了,有夫君約束正好收收心,好好做個賢妻良母。
皇叔倒是好,竟然直接將帽子胡同的梨園子送來當聘禮了!
這可不是要帶著那丫頭一起胡鬧么?這下那丫頭只怕要越發地輕狂了!”
晏尚書笑容更加真摯,“真真王爺對二姑娘一片真心!
瞧著這模樣,只怕成親后要將二姑娘寵得比在家做姑娘還自在呢!
二姑娘好福氣,能得王爺做夫君,長公主更是好福氣,能得這么一個好孫婿啊!”
寧河長公主抿了口茶,矜持開口,“他小人兒年輕,當不得晏大人如此盛贊,當不得當不得”。
晏尚書誠摯一拱手,“長公主萬勿自謙,王爺的相貌人才,京中誰不夸贊?
更難得的是對二姑娘真心實意,晏某這個大媒絕不是自賣自夸,長公主只怕找遍整個大蕭,也絕找不到比王爺更好的孫女婿了,長公主的福氣還在后頭呢!”
寧河長公主就哈哈笑了起來,“那就承晏大人吉言了,咦,剛剛我沒聽清。
贊禮是在說那一抬,還是兩抬都是金銀首飾?怎么念到現在還沒念完?”
眼看著祖母和晏尚書又要開始下一輪的“自謙”和“絕不是自賣自夸”,侍立在寧河長公主身后的華平安默默給寧河長公主和晏尚書又續了一杯茶。
唔,話說多了,容易口干,多喝點茶!
福廣王府的聘禮一抬又一抬地抬進了院子,將寬敞的院子堆得越來越滿。
漸漸地,寧河長公主一直沒收起過的笑容開始慢慢僵硬。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家的聘禮前面幾抬值錢的開頭,后面幾抬值錢的壓軸,中間的,不失禮的就行。
且京城下聘都是有一定規格的。
富貴人家聘禮往往都定在八萬八這個數,吉利,不失體面,也不過度張揚,反倒叫他人看輕,叫親家難做。
當初,昌平侯府給華大姑奶奶下聘就是取的八萬八銀子這個數。
就是那頂頂富貴的人家,下聘也絕不會超過十六萬八這個數。
太子聘正妃則是十九萬八。
雖則沒有明文規定,但這天下娶媳婦的又有誰敢越過太子納正妃去?
皇叔這聘禮都送到五十八抬了,為什么還抬抬都是值錢的?
別說十九萬八了,三十九萬八都不止了!
眼看聘禮還在源源不絕往華府抬,寧河長公主咳了咳,含蓄問道,“這聘禮單子,晏大人事先看過嗎?”
霍延之是親王,又是先帝唯一的嫡子,按禮,他的親事該由禮部一力負責才對,甚至他下聘的聘禮也該由宮中出。
她就不信皇上能示意禮部給霍延之操辦出這樣規格的聘禮來!
晏尚書覷了覷四周,壓低聲音,“長公主,不瞞您說,王爺是一大清早趕在我上差的時候,在門口截住了我。
說是昨天晚上九方軍師夜觀星象,占卜出今天是最適合行納徵禮的大好日子。
不由分說,便捉了我去了福廣王府。
禮部為王爺備的聘禮雖早就準備好了,卻還沒送到王府,都是今天一大清早緊趕慢趕地送去的。
我聽著,到現在還沒輪到禮部準備的聘禮上場呢”。
他也是一肚子苦水,福廣王下聘,那可是大事。
不說別的,至少要先知會皇上一聲,可王爺現在明顯是先斬后奏!
王爺剛剛射殺戚谷豐,又斬了那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的一百死士,正是風頭正勁的時候,一場納徵禮先斬后奏,皇上絕不會降罪。
但他這個禮部尚書,皇上降起罪來,可絕不會手軟啊!
不,按皇上的性子,暫時肯定不會找他麻煩,多半是會默默記在心里,不定什么時候就要新賬舊賬一起算,拿他開刀!
寧河長公主,“……”
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華平安皺眉,王爺來給二姐姐下聘本該是光明正大、普天同慶之事,竟然要鬧到最后一刻綁來禮部尚書的程度上!
寧河長公主端起茶杯,又灌下一大杯茶,還是忍不住開口道,“皇叔到底是年輕,沒經過事,可憐家中又沒個長輩掌眼”。
京城慣例,夫家送多少聘禮來,娘家就會賠多少嫁妝,方不失體面,兩處合在一起,便是女子出嫁后的終身衣食之靠。
他家大業大的,想送多少送多少的,她給酒酒備的嫁妝可就不夠了!
那時候大丫頭說給酒酒補貼些嫁妝,她還信心滿滿地說自己給酒酒備得足夠了!
想不到那頭聘禮還沒送齊,她準備的嫁妝就有些不夠看了!
皇叔這不是下聘,是想掏空她的棺材本吧?
晏尚書咳了咳,若是太皇太后還在,自然不會許王爺亂來,但現在——
勉強能算得上王爺長輩的只剩下了一個身為王爺長嫂的王太后,指望王太后操心王爺的親事聘禮?
晏尚書輕輕舒了口氣,算了,他還是托個大,自己操操心吧,待聘禮下過后看看能不能尋個法子找補找補。
其他且不說,至少不能叫王爺因為聘禮下得過重,擔上大不敬的罪名。
在寧河長公主默默盤算自己的棺材本還剩多少,夠不夠補貼華平樂的嫁妝時,纏著喜綢的大紅漆木箱子已將整個院子都擺得滿滿當當。
耳聽著贊禮唱到了第一百零八抬,寧河長公主偷偷松了口氣。
可算是送完了,再送下去,她就算是賣了棺材板怕是都不夠!
身穿著暗紅繡金圓領袍子的九方鳳笑嘻嘻踏入院子向寧河長公主請安,他身后一左一右跟著當歸和細辛。
九方鳳舌燦蓮花,上來便是一番又喜慶又吉利的祝福話,寧河長公主頓時笑開了臉,暫時忘了補嫁妝的糟心事。
寒暄過后,九方鳳便從懷中取出兩個薄薄的小冊子,雙手奉上,“這是聘禮的禮單,請長公主和晏大人過目”。
晏尚書接過,一眼就看到最上面寫著南珠一箱,價值八千八百銀子,頓時渾身一震。
南珠一箱才八千八百銀子?
就算是米粒大的南珠一箱也不止八千八吧?
何況,他親眼所見,霍延之送過來的南珠,無論是品相還是大小都絕對是上品中的上品!
如果那樣一箱南珠只要八千八,他一定買個百八十箱的放家里數著玩!
被震住的晏尚書又接著往下看,就看到了:
帽子胡同梨園子一座,一萬八百銀。
帽子胡同的梨園子二十八萬銀怕是都買不到吧?
晏尚書只覺自己是在做夢!
待他半夢半醒地看完了禮單,九方鳳含笑的聲音適時響起,“王爺有言,華二姑娘身份高貴,德才兼備,無重聘不足以彰顯華二姑娘之矜貴,不足以證王爺之誠心。
因此取了京城聘禮中的最高規格十六萬八的數下聘,請長公主和晏大人核實,九方好回去向王爺交差”。
晏尚書,“……”
就完全不知道該說什么!
寧河長公主,“……”
原來你霍延之還知道京城聘禮的最高規格是十六萬八!
晏尚書和寧河長公主正無語間,有王府親衛匆匆趕至,圣旨到,令九方鳳速回福廣王府接旨。
寧河長公主和晏尚書均是心頭一跳,霍延之下聘而不告,皇上明面上定然不好問罪。
這突然下旨,還指定九方鳳接旨,是要做什么?
九方鳳卻仿佛早已了然于心,笑盈盈朝寧河長公主二人揖手道,“皇恩浩蕩,九方便先回去接旨了。
長公主和晏大人有何指教,單管吩咐當歸就是”。
又低聲叮囑了當歸和細辛幾句,匆匆離開。
寧河長公主目送著他的背影遠去,轉眼看向晏尚書。
晏尚書打個哈哈,“所謂一人升天,仙及雞犬。
王爺此次立下不世奇功,皇上恩賞,恩及九方軍師,正是皇恩浩蕩,浩蕩啊!”
寧河長公主,“……”
雖然晏大人一看就言不由衷,但說得倒也不無道理。
霍延之已是一品親王、一品大將軍,更是廣有福廣富饒之地。
皇上賞無可賞,恩及九方軍師也是情理之中,她倒是不必太過擔憂。
只話是這樣,寧河長公主還是吩咐小廝去外頭打聽著,一有消息立即回報。
晏尚書又打了個哈哈,“長公主,不如我們一起來核一核聘禮,也好叫花指揮早些回去交差”。
正說著,外間又熱鬧起來,小廝興沖沖跑來稟告,圣旨到了。
寧河長公主便讓華平安去叫華平樂,又命準備香案。
寧河長公主年紀大了,華平安還小,又是個男人,今天這樣的日子該當是華大姑奶奶主持才對。
只華大姑奶奶與宋學莊義絕,菱姐兒又還戴著孝,這樣的好日子卻是要回避的,連接圣旨也不能露面。
寧河長公主克制住自己嘆氣的沖動,今天是酒酒的大日子,她可不能把酒酒的福氣給嘆出去了。
請記住本書域名:ddyueshu。頂點小說手機版閱讀網址:.ddyue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