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女她又嬌又蠻,震動京城!

171 告天狀(二)

許是悲痛太過,那婦人雖喊得聲嘶力竭,慘白的臉上卻沒有一點淚痕,只有一片寧靜到極致的麻木。

她喊完后,緩緩站了起來,爬上牛車,狠狠摸出一把匕首插入自己心口!

她的動作又快又狠,匕首齊柄沒入心口,圍觀眾人嚇得連聲尖叫,隊伍頓時亂了起來。

大量的血沫從那婦人嘴角涌了出來,她卻仿佛根本感覺不到疼,抓著匕首的手狠命繞了個圈,在自己心口處剜出一個大洞。

另一只手竟是硬生生掏出了自己的心臟,拼著最后一口氣將那顆兀自還跳動著的心獻祭進棺材中,這才撲倒在棺材上,在香煙裊裊中沒了氣息。

“……蒼天有眼,厚土為證,血有盡而恨無窮,以血為引,以心為祭,以恨為梯,乃使沉冤達于天聽,為我昭雪……”

曾經在書中看到的,滿是怨恨的咒詛之語浮現在面前,華平樂一把攥住霍延之的手,杜介白!

竟然是杜介白的妻子!

杜介白當年亦是名重一時的大儒,與洛太傅引為忘年之交。

有一段時間洛太傅出京辦事,就是杜介白進宮為她與霍玠幾人講學。

他性子灑脫,卻是比嚴肅板正的洛太傅更得他們喜歡,一手古琴更是世無其二,先孝鼎帝還曾起心叫他留下來給他們做師父。

他卻受不了官場、宮中束縛,辭而不受。

后洛太傅辭去首輔之位,他便攜妻子離開了京城,沒了音信。

沒想到十七年后,洛太傅不忘舊誼,竟是將洛兮瑤許給了他的兒子杜若。

更沒想到,杜若竟因之招致殺身之禍,杜夫人獻祭自己只為不叫兒子死得含冤莫白。

一代名士,死后妻子竟落得如此下場!

霍延之小心用手掌包住華平樂的手,默默回握。

握著線香的人群不知是被杜夫人突然自戕嚇住,還是被杜夫人的話嚇住,直到線香燒光才有個商人模樣的男子恍然醒悟,拖著身邊妻小趕緊離開。

他這一走便恍如打開了什么機關,人群像逃離瘟疫般四下逃開。

阿弩和當歸被人群裹挾著,奮力擠了半天才回到了華平樂幾人身邊。

阿弩兀自回不過神來,怔怔問道,“姑娘,皇上真的為搶那位杜公子的未婚妻,害死了杜公子嗎?”

華平樂沉默,心下卻冷笑不已。

早在洛兮瑤說她訂婚的那個新科進士突然重病退親,圣旨又下到洛府時,她就猜到了。

她只沒想到洛兮瑤口中的那個新科進士竟是杜介白的兒子。

更沒想到杜夫人竟剛烈至此,知道自己報仇無望,竟生生放干了自己滿身的鮮血,掏出自己的心臟,為兒子告天狀!

杜夫人死了,面對四散逃開的人群,那老仆并未多說什么,甚至連表情也沒有什么變化,驅趕著牛車往城門而去。

剛剛那老仆散銀子時,守城的衛兵怕出亂子,分出了兩個人手去看。

那兩人礙于身份,沒好意思去領,待聽到杜夫人的話,情知不好,當即跑回城門報信。

守城的小將忙譴了人去皇宮報信,又命人去抓那老仆,不想那老仆竟是驅著牛車,帶著棺木和死于棺木上的杜夫人要進城。

他們自然不敢放他進去,老仆便喝停了牛車,從包袱中取出剩下的銀錁子圍著牛車擺成了一個圈。

告天狀這樣的事本就透著詭異不詳,衛兵們面面相覷,竟是誰也不敢貿然去攔他。

老仆擺完一圈后,包袱中還剩了幾個,他取出要送給守門的衛兵。

剛開始不知道就算了,現在他們哪敢收告皇帝狀的銀子,遠遠地就用長槍擋住了老仆的動作。

老仆也不在意,將剩下的銀子又擺到了地上,朝著棺木的方向磕了三個頭。

華平樂瞧著他動作不對勁,下意識要攔,九方鳳忽地咳了一聲。

華平樂動作一僵,只這片刻的功夫,那老仆已站了起來,彎著腰全力朝棺木上撞去!

衛兵們倒抽一口冷氣,齊齊后退。

華平樂雖已有心理準備,卻還是不忍目睹地別過目光。

九方鳳淡淡開口,“求仁得仁,姑娘該為他高興才對”。

華平樂咬唇,霍延之緊了緊握著她的手,沉聲道,“軍師說得對,酒酒,不要難過”。

阿弩眨眨眼,“姑娘,要不要告訴洛姑娘一聲?”

華平樂搖頭,“我剛剛在人群中看到蘇羨予的人了,這時候應該已經去向洛太傅報信了”。

九方鳳目光微動,“蘇尚書的人?誰?我怎么沒見著?”

那是從十六年前就跟著蘇羨予的老人了,現在的確沒在蘇羨予身邊出現過。

九方鳳不認識理所應當,只她卻是認識的。

只不知道蘇羨予的人出現在這,是偶然,還是其他原因。

華平樂笑笑,催著馬往城外走,“王爺,我們去跑馬吧”。

她如今身份不便,霍延之更是不方便明著插手洛太傅的事,否則反倒為他招禍。

就算要幫忙,也只能暗中動作。

“還要麻煩九方軍師留個人手在這里探聽下消息”。

九方鳳笑吟吟抱拳應了,王爺和未來王妃去跑馬,他這個軍師自然要辛苦點盯著了。

遠處,一輛青帷馬車掀起的車簾落了下去,馬車中的中年男子憤憤抱怨,“真是晦氣!

一進京就遇到這樣的事,早知道就該晚些日子再進京!”

他對面的清癯老者穿著藏青色的道袍,長須及胸,仙風道骨,聞言微微一笑,“錯了,這個時機恰恰好”。

中年男子不解,“恰好?”

老人卻不再解釋,吩咐道,“走吧”。

青帷馬車不緊不慢啟程,卻也是朝著京城的方向。

四周停車看熱鬧的很多,沒有人多注意這輛馬車,連九方鳳也只隨意掃上一眼后就不感興趣地移開了視線。

御書房中,政和帝面色陰沉地盯著跪著的內閣諸位閣老和錦衣衛指揮使。

蠢貨!

都是蠢貨!

一個個地說起來都是文章詩詞,滿身才華,遇到這么點小事竟是束手無策!

“都啞了?朗朗乾坤,天子腳下,隨便一個鄉野婦人都能誣陷天子!

你們這些內閣閣老,國之重臣竟然一點主張都沒有?朕要你們何用!”

政和帝十分清楚,杜家母子已死,他要給他們強加罪名容易。

但杜介白名頭極大,向來被那些個書生酸儒之流奉為高士名流。

消息一傳開,狗膽包天,巴不得冒犯龍顏好搏個青史留名的酸儒絕對不在少數。

如何堵住這些人的嘴,進而堵住天下人的嘴才是關鍵!

孟老首輔瞥了瞥跪在自己身邊的次輔和幾部尚書,除了還在養腿傷的刑部程尚書,其他都到齊了,可見皇上對這件事的重視。

也是,皇上向來最是看重顏面。

上次昌平侯府隱瞞宋學韞已經訂親,將宋學韞送入宮選秀,差點害得皇上沾上與臣子爭妻的罪名就讓皇上勃然大怒。

連寧河長公主的顏面都不顧了,當即下旨削了昌平侯的爵位。

后來,宋學莊年紀輕輕,竟然因為輕飄飄的幾十板子送了性命。

他心里也是暗暗嘀咕的,誰知道里頭有沒有皇上的手筆在?

這次杜若枉死之事,更是實打實地將“與臣子爭妻”的名頭死死扣在了皇上頭上,他豈能不動怒?

洛太傅將洛兮瑤許給杜若雖然沒有大張旗鼓,但也沒有刻意瞞著。

其他人不知道,他們尚書臺的人卻大多是知道的。

杜介白名滿天下,他的獨子杜若參加本屆春闈,雖然被蘇鯉的光芒掩蓋住,但也引了許多人關注。

后來杜若得中二甲第七名,亦引得一時稱頌杜介白后繼有人。

洛太傅將洛兮瑤許配給杜若的消息傳出來時,他們還曾很是感慨了一番洛太傅高風亮節、不忘舊誼。

后來杜若病重退親,洛兮瑤入宮為后的消息傳開來,他們心頭誰不嘀咕?

懷疑洛太傅將孫女送入宮為后,好搏功名富貴,那是絕對不可能懷疑的。

他們懷疑的只是為什么皇上不在選秀的時候直接將洛兮瑤納入后宮,繞了這么大一個彎子目的何在?

只他們懷疑也就是懷疑了,誰也不曾想,杜若都退親了,皇上竟然還是沒放過他!

更沒想到杜夫人竟剛烈至此,帶著杜若的尸身來到京城外告天狀!

杜夫人當年也是名重一時的才女,嫻雅明理,皇上紅口白牙地說什么誣陷,他是不大信的,但——

孟老首輔的目光落到晏尚書比絕大多數年輕人都要俊俏的臉上,無聲嘆了口氣。

他們還年輕,而他已經垂垂老朽,這罪名,就讓他來背吧!

“皇上息怒,此事必有內情,為今之計當先查杜公子枉死之由,再細審脅迫杜夫人的算命先生及其錦衣衛令牌來處”。

到時候再找個錦衣衛頂罪,說他與洛太傅有私怨,買通了算命先生毒害杜若。

事已至此,罪名抹是抹不掉的。

只有推到下面去,到時候皇上最多也就是個失察之過。

“等案子查明,皇上再令厚葬杜若母子,前往太廟下罪己詔,必不會使皇上令名受損”。

到時候就算還有人心里嘀咕,皇上的姿態已經做到最足,明面上也就無可指摘了。

政和帝控制不住地哈地笑了一聲,下罪己詔?

罪己!

那豈不是就是落實了他與臣子爭妻的罪名!

他為什么要罪己?

一個小小的進士,仗著自己是什么所謂的名士之后,就敢和他爭妻!

他沒有滅他九族就是他仁慈了!

恨只恨那領命辦事的廢物沒連著元氏一起弄死!

更沒發覺那元氏帶著杜若的尸體進京,不是為尋求洛太傅的庇護,而是為告什么天狀的!

告天狀?

真是笑話!

他是天子!

就算真的上天聽到了她的狀告,難道還會為了個不識好歹、膽大包天的女人罰他這個上天之子么?

一片壓抑的靜默中,孟老首輔再次開口,“皇上,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杜若母子尸身尚在鎮撫司,請皇上盡快下旨厚葬!”

其他可以慢慢查,這個卻是不能等的,否則定會引來天下讀書人的口誅筆伐。

政和帝無聲冷笑,還要厚葬那個敢和他爭妻的賤民,厚葬那個膽敢誣陷詛咒他的賤婦!

到底他是天子,還是他們是天子!

政和帝看向胡偉毅,卻只看到了個黑漆漆的黑腦勺!

明明該是他這個錦衣衛指揮使說話的時候,他竟然只知道跪著!

跪著!

要是跪著就能當好錦衣衛指揮使,他的錦衣衛指揮使能跪滿大蕭的每一寸土地!

葛雷那個狗東西雖然膽大包天,卻實在要比這個蠢貨好用得多!

自從葛雷死了,清寧營被燒,年魚又不能用后,這些陰私事辦起來總是沒那么順手了——

年魚!

政和帝jing神一振,對,年魚!

年魚不是那什么連晏清,他還是可以用的!

他怕引起連十二等反賊戒心,原是準備再冷落年魚一段時間后再起用,不過這時候也差不多了。

政和帝這般想著便伸手按住了頭,沉聲道,“來人,召年魚”。

晏尚書大驚道,“皇上這是頭風又發作了!快,來人,扶皇上回寢宮!”

政和帝怒氣微緩,這個只會吟風弄月的禮部尚書倒是比其他幾個都識趣得多。

只可惜祖宗宗法壓著,且許多政事必須得這些滿嘴仁義道德的老頭子們處理,他也只有借重他們才能壓得住滿朝文臣。

他們也還算聽話,否則都換成和葛雷、年魚一般的,不知道省了他多少心。

政和帝雖是裝病,但的確也是被氣得頭疼,年魚探了脈,扎了兩針,又循例叮囑不可動怒動氣。

政和帝就勢道,“不動氣?朕又如何不動氣?光是今天城門外那個膽大包天的婦人便叫朕氣惱不已”。

年魚瞥了一眼圍于屏風外的諸位閣老重臣,輕嗤,“皇上不必動怒,以奴才看,這件事明顯就是福廣尚余的亂臣賊子作亂!

先下毒叫杜公子重病不起,又殺了杜夫人,找人冒充杜夫人退了與洛府的親事。

后又殺了杜公子,編出這么一段惡毒的言辭來污蔑皇上!

皇上就該將那婦人大卸八塊,曝尸荒野,讓野狗搶食,以儆效尤!

讓天下人都知道皇上龍威赫赫,不可冒犯!”

孟老首輔大急,“壽陽離京城不遠,杜先生又名重天下,認識杜夫人的不知凡幾,又豈是輕易能假冒得了的?

這樣的說辭怕是根本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年魚輕嗤,“天下悠悠之口?那些個愚民蠢婦能有什么見識?

他們說那婦人是杜夫人,本座卻說不是。

首輔大人,你是要相信那個蠢民,還是要相信本座?”

他這是明晃晃地要指鹿為馬,堵民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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