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正打個哈哈,“皇命在身,掌印恕罪恕罪”。
年魚不耐煩走到洛兮瑤身邊坐下,右手指尖在觸碰到她的脈搏時,不自覺一跳。
不對!
好像不是天花!
他垂下眼睫,掩去眼中凝重,仔細探了洛兮瑤雙手脈搏,又去看她的舌苔面色,終于確定,洛兮瑤絕不是天花!
她是中了一種罕見的毒,脈象和癥狀都與天花相似,卻絕不是天花!
這種毒,他曾偶然在師父的手札中見過一次,否則此時定然不敢確定。
師父手札上記載的毒——
上次,蘇羨予給阿魚下的也是師父手札上的毒。
那這次洛兮瑤中的毒,又會不會與洛太傅的得意門生蘇羨予有關?
畢竟,洛兮瑤趕在這時候中這種類似于天花的毒,說不是巧合都沒人相信!
“掌印?”
年魚陰森的目光落到洛兮瑤身上,“洛姑娘可要記好了,千萬不要用手撓那些痘。
花了這張花朵般的臉,皇上可是會不高興的!”
洛兮瑤這還是第一次與他打交道,只覺他陰森又殺氣深重,渾身都在不自覺地發抖,咬唇垂下頭去。
年魚拂袖站了起來,“你開的方子呢?拿來本座瞧瞧”。
沈七忙恭敬奉上自己寫的藥方,年魚掃了一眼,嫌棄撇嘴,“勉強能看,去請各位太醫大人指教,本座先走了”。
年魚出了洛兮瑤的院子就看到蘇鯉立在不遠處的一棵香樟樹下,見他出來便快步迎了過來,明顯是在等他。
“年掌印”。
蘇鯉俯身揖手,年魚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撇嘴,怎么看都不像阿魚,定是像了他那個殘廢爹,丑!
“洛姐姐病情如何?”
年魚瞇了瞇眼,這小子趕在這時候回來,誰知道有沒有貓膩?
“蘇小狀元不是早就知道了?”
蘇鯉心頭微跳,年掌印是單純說洛姐姐天花之疾早已由他徒弟診斷出來了,還是另有他指?
年魚輕嗤一聲,抬腳就要走。
蘇鯉再次開口,“不知能否請年掌印也去為師祖看一看?”
年魚挑眉,“為洛姑娘看診,本座是奉了皇命。
為洛太傅,蘇小狀元,該當是知道本座的規矩的吧?”
蘇鯉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囊,恭敬奉上,“請掌印過目”。
年魚嗤笑著接過錦囊,里面卻只有薄薄的一張紙,隱隱透出花紋來。
年魚只往里掃了一眼,臉色就冷了下來,“蘇小狀元是什么意思?”
蘇鯉抬頭懇切看向他,“蘇某誠心求診,請掌印垂憐”。
年魚冷笑不已,“誠心求診,好,就看蘇小狀元這誠心二字,本座隨蘇小狀元走一趟!”
蘇鯉大喜,退到一邊,微微彎腰伸手做出請的姿勢,“掌印這邊請”。
滿是藥香的房間里,洛老太傅閉目靠在迎枕上,洛老夫人坐在床頭,不停地小聲念叨著,見蘇鯉真的將年魚帶了過來,大喜起身,“年掌印”。
年魚擺手,坐到床邊,戴上手套為洛太傅看診,看完后又讓將沈七開的方子拿過來,改動了兩處交給蘇鯉。
吩咐讓沈七繼續施針,又交代了飲食起居禁忌,起身就要走。
一直閉目養神的洛老太傅忽地開口叫了聲年掌印。
年魚立住腳步,轉眼看向床上的老人。
“這次多謝年掌印盛情,他日有機會,老夫一定相報”。
舊友一家的遭遇和病痛的打擊讓這個老人顯得憔悴又蒼老,一雙眼睛卻依舊清明而寧和,讓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隱含的巨大力量,如靜水流深。
年魚默默回視,他知道這個老人說的并不是為他看診的事。
他卻只裝聽不懂,輕嗤道,“太傅不必客氣,蘇小狀元是付了診金的,銀貨兩訖,談不上什么盛情”。
年魚說完一揖手,轉身離開。
蘇鯉朝二老一抱拳,跟上他的腳步,“年掌印,蘇某送送您”。
兩人出去后,洛老夫人拿著新藥方忍不住又紅了眼。
他們都老了,這家里還是要有個支應門庭的男人。
短短一個時辰前,她只覺天都要塌下來了,可現在阿鯉回來了,一切就都好了,阿鯉甚至還真的請來了年掌印為老頭子看診!
有年掌印出手,老頭子肯定沒事,瑤瑤也會沒事的!
洛老夫人紅著眼念叨,“阿鯉是個好孩子,真是個好孩子”。
洛老太傅疲憊閉上眼,是啊,是個好孩子,可惜命苦了些。
洛老夫人卻又突然道,“年掌印也是個好孩子”。
洛老太傅咳了咳,“別絮叨了,年掌印不是吩咐晚上就用新藥方嗎?
快些吩咐人煎來,我累了,吃了后好早些睡”。
“對對對,我是老糊涂了,我這就去,這就去”。
洛老夫人忙忙去張羅煎藥了,洛老太傅疲憊的臉上浮出一絲苦笑來,是啊,年魚也是個好孩子!
不是他暗地里換了杜夫人的尸身,只怕杜夫人真的會被挫骨揚灰,拋擲荒野。
老妻親手給杜夫人換的衣裳,自是知道棺材里躺的到底是誰。
只可惜,也是個好孩子的年魚也是個命苦的,可惜啊……
外間,政和帝遣來的太醫和沈七已經走了,蘇鯉親自送年魚出府。
走到外花園的荷花池時,蘇鯉突然立住腳步,笑道,“蘇某突然想起來,這次還從福廣帶回來了些小孩子的玩意兒。
八姑,去取幾件來,讓年掌印帶回去給兩位公子耍”。
八姑領命而去,蘇鯉笑盈盈一揖手,“這池子景致不錯,蘇某陪掌印轉一轉,正巧師祖的病情,蘇某也想仔細問問掌印”。
年魚掃了一眼空蕩蕩的池子,輕嗤,這睜著眼睛講瞎話的模樣看起來倒是有些像阿魚了。
蘇鯉陪著年魚不緊不慢往湖心亭走,小賴子十分識趣地落在后頭。
這時候已是深秋,荷花池中光禿禿的,一覽無余。
蘇鯉微微低著頭,低聲開口,“溫楚回京,帶回來的也是我剛剛交給掌印的連氏族徽的拓印。
他奉了叔父之命,裝作失手被擒,深入反賊連十二的老巢,找到了那個,皇上信了”。
年魚挑眉,這小崽子說話很有意思啊,簡簡單單“皇上信了”四字,便讓前面說的一長串話面目全非。
所以,皇上之所以又重用他,是因為終于確定了連晏清其實是躲在福廣附近的連十二,他這個年掌印自然就不是什么連氏余孽了?
年魚沒接他的話,試探道,“蘇小狀元,你師姐染上了天花,本座瞧著你怎的像是不擔心的樣子?”
蘇鯉回答得滴水不漏,“年掌印回春妙手,蘇某自是不必擔心的”。
他說著示意年魚轉彎,“八姑回來了,年掌印這邊請”。
年魚把不準他和蘇羨予之間到底如何,也不追問,轉身往回走。
等蘇羨予回京,他直接去對付他更方便,懶得跟這裝大人的小崽子折騰!
再說年魚從洛兮瑤處甩手走了,幾位太醫卻不敢怠慢,忙拿了藥方仔細看了起來。
結果發現沈七小小年紀藥方開得竟極是妥當,讓他們來開也就是這樣了,于是紛紛恭維起沈七高徒出名師。
沈七不太習慣這樣的場合,安排妥當后,急急離開了洛府回了家。
他一回家就開始翻醫書,雖然他自己覺得洛兮瑤是天花,師父也確認了,但他總覺得洛兮瑤的脈象有點奇怪。
只到底奇怪在哪,他卻又說不上來。
他正查著醫書,藥童來報,年魚回來了,要見他。
沈七大喜,忙丟了醫書去尋年魚。
他到時,年魚正拿著本書躺在院子里的搖椅上,卻沒有看書,而是津津有味地看著大年小年在一旁墊子上玩著幾個十分新奇的玩物。
沈七欣喜上前行禮,“師父,你回來了”。
年魚乜了他一眼,忽地將手中的書狠狠砸向他,冷笑,“就你那點醫術,也敢出門替人看病!別給本座丟臉了!”
沈七拿起書看了看,卻是一本自己從未見過的醫書,頓時大喜,“多謝師父!”
年魚,“……滾,別惹本座心煩!”
“是!”
年魚,“……”
眼看著沈七拿著書歡歡喜喜地當真要滾了,年魚無力喊了一句,“滾回來!”
沈七忙立住腳步,“師父有什么吩咐?”
年魚冷冷掃了他一眼,起身往里走,“聽說你還給洛太傅施針了,去藥房扎給本座瞧瞧,別扎錯了地,壞了本座的名聲!”
師父這是要指點他!
沈七看著年魚冷冰冰的臉,露出一個傻傻的笑來,蘇尚書說得對,師父嘴硬心軟的樣子真是太可愛了!
杜夫人母子剛下葬,洛兮瑤就染上了天花!
本就暗流涌動的京城充斥著一種古怪的興奮,人們見面雖絕口不敢談什么皇后、天花的事,卻都神色詭異地對視,又心照不宣地露出一個曖昧的笑來。
沉寂已久的洛府又熱鬧了起來,有來探望洛老太傅的各級官員和儒林名宿,也有來探望洛老夫人和洛兮瑤的各家夫人太太。
蘇鯉自回了京便住在了洛府,接過了掌家之事,命關門謝客,無論是誰一律拒之門外。
他自己除了進了一趟宮,向政和帝交待差事并回稟福廣的情形,一直留在洛府親自侍奉洛老太傅湯藥。
只別人能攔住,經常隨沈七一起來洛府問安的程修遠卻是不好攔的。
孟姜很快發現了這個漏洞,硬蹭著沈七和程修遠進了洛府,然后又突發奇想,對沈七道,“我祖母一下雨就嚷著腿疼,你能不能治?”
洛老太傅也有老寒腿的毛病,這次年魚指點他施針時,順便指點了一下治療這種年久日深的老寒腿的針法。
沈七這幾天都在給洛老太傅施針,效果頗為明顯,因此頗有信心道,“應當是能的,不過還要看看老夫人到底病情如何”。
孟姜大喜,扯著他就跑,“那還等什么?快走快走!”
此時已然入秋,多雨涼寒,孟老夫人和洛老太傅一樣,老寒腿早早地犯了,正是受罪的時候。
沈七幾針下去,孟老夫人立即就覺得輕松了一大截,拉著沈七的手一疊聲地喊神醫。
沈七被她喊得臉紅,小聲道,“老夫人折煞我了,師父說我離出師還早,在外行醫不可打他的名號,免得壞了他的名聲”。
孟老夫人驚訝瞪大眼睛,“天!我老太婆這老寒腿不知道看了多少大夫,總也不見好!
今天沈小神醫你幾針下去就好了大半,這都離出師還遠!
年掌印的醫術得出神入化到什么模樣!只怕真真就是傳說中的活死人、肉白骨了!”
孟姜連連點頭,“對對對!安哥兒胎里帶來的弱癥,所有大夫都說無藥可醫,只能好生養著,年掌印都給治好了呢!”
他說著又想起來,“對了,沈七,你陪我去一趟華府,寧河長公主身體也不大好,你去瞧瞧治不治得了!”
孟老夫人連忙呵斥,“小九,不可對小神醫無禮”。
又張羅著要備謝禮。
沈七忙推辭道,“老夫人不必客氣,我與孟公子相交。
您是孟公子的祖母,便也是我的長輩,豈能收診費?”
孟老夫人正要再說,孟姜就得意一攬沈七的肩膀,“看到了吧?這是我兄弟!
祖母您是我祖母,也就是阿七的祖母!跟您大孫子有什么好客氣的?
我先帶阿七去給寧河長公主看看,祖母您回頭記得給祖父說說,我在外頭交的朋友可都是正經人,還有神醫呢!”
程修遠,“……”
你孟姜除了上次陪我一起去給大年小年送玩具,這才是第二次見阿七,怎么就成了阿七的兄弟了?
阿七的兄弟該是我才是!
孟老夫人哪里知道她大孫子從頭到尾才見了沈七兩面,只當是真的,嗔道,“放心,免不了你的功勞!
你們先去,回頭一定要記得帶小神醫來家里玩啊!”
孟姜擺手,“知道啦!您不說,阿七也是來的,剛剛不是說了么?
您那腿不扎個一兩個月是不成的,阿七以后肯定還會來的!”
孟老夫人,“……”
雖然所有子孫中,她最疼孟姜,但有時候想打他的心也是真切的……
寧河長公主是多年積勞和操心悲傷導致的身體虧損,比孟老夫人嚴重得多。
沈七仔細詢問了寧河長公主的情況,又將她歷年的藥方子仔細看了一遍,斟酌道,“太醫們開的方子并無不妥。
只若想治好長公主的痼疾,這些中規中矩的方子卻定然沒有明顯的效果。
這樣,我先給長公主施幾針,看看效果再說,只我卻是不能保證治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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