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她們離得遠,聽不到韓公子的話,只能瞧見對方低了頭附在自家姑娘耳畔,姿勢曖.昧。
竹昔是個沉不住氣的,提足重重踩了眼前礙事的阿史那,幾步就到炕前,亦不顧規矩直接去扯抓著陸思瓊手腕的胳膊,“你快放開我家姑娘!”
出乎意料,韓邪很聽話的就松了手。
見剛被自己握著的雪白手腕上一圈紅暈,亦不見歉意,后仰了身子便道:“京都的姑娘就是嬌貴,碰都碰不得。”
“姑娘,您沒事吧?”
書繪上前,護著主子緊張道:“姑娘,咱們走吧,回頭陸老夫人問起,亦不是您的錯。”
“怎的要走了?陸姑娘,我這病癥,你還沒開藥呢。”
真當陸思瓊是沒脾氣的,遭人戲耍了都不會不動怒?
她淡淡瞥了眼對方,見其安之若素,徒然不覺得有何不對,冷笑了接道:“可不是,我是來問診的,韓公子是貴客,哪能輕待?”
話落,招手讓書繪附耳,輕語交代了番。
聞者望了眼半躺悠哉的人,點頭而去。
韓邪見了,不由奇道:“我的病你真看出來了?”
陸思瓊不答,喚竹昔去備紙墨。
沒被搭理,也不顧他剛得罪了人家,笑著就湊上前去,繼續纏了追問:“你真懂?那個,我剛說的話,你聽見了沒,我是說真的你可別不信。”
陸思瓊抬眸涼涼瞥了眼半個身子都趴在桌上的人,十分無語,這人怎能厚顏無恥到這種地步?
懶得理會,繼續寫字。
“你字寫得不錯,倒真是才學淵博啊。”
韓邪擠開磨墨的竹昔,搗著墨汁再道:“思瓊姑娘,你年紀輕輕的總板著臉做什么?我這同你說話,罔若未聞,是你們的禮數?”
“韓公子,你這自然而熟的本事,我也同樣不能理解。”
陸思瓊寫完,落下筆桿,剛要抬眸再道,只聽阿史那低低的喚了聲“主子”。
眾人俱是望去,阿史那正捂著腹部,神色痛苦,欲言而止。
韓邪不問而明,嘆聲擺了手道:“快去吧。”
竹昔撓頭,對這主仆皆是納悶。
陸思瓊想起剛在院里碰見阿史那時對方的神色,轉側問道:“他這是晨瀉?”
“咦,你真能一眼看出來?”韓邪正了色,在凳上坐定。
“可是來了京城才有的?”
后者搖頭,“他那是老毛病了,以前在草、在家時就這樣,好幾年了。”
陸思瓊凝思,喃道:“這便不是水土的問題了。既是好幾年,怎的不請個大夫治治?”
事涉親信,韓邪收了玩笑的臉孔,喪氣道:“怎么沒請?早幾年就開始治,都沒根除。
聽說京城名醫齊聚,我這趟出門還特帶上了他,不過瞧了幾個藥堂,仍久治不愈。”
話落興致滿滿的望著對方,試探道:“你能瞧出他的病狀,可有治這病的法子?”
陸思瓊并不掩私,直言道:“此證多為腎陽虛衰,命火不足,不能溫煦脾陽所致。其根在腎,故又稱腎瀉。”
說至此,她頓了頓,問道:“先前大夫給他開的方子,可還在?”
韓邪起身,進內室尋了番,拿出來幾張紙遞于她,“在這呢,前幾日他見著實無效,方斷了藥。”
陸思瓊拿來一瞧,思忖了番才又開口:“阿史那如為腎瀉,必常伴有形寒肢冷,腰膝酸軟,舌淡苔白,脈沉細之征象。當用四神丸溫腎健脾,固澀止瀉以治之。
你瞧,這張方子用四神、桂、附之劑,卻不見功,可見本證不在腎。”
韓邪聽得糊涂,皺眉擺手:“你別跟我說這些文縐縐的術語,我聽不明白。陸姑娘,你直言,他這病,你能不能治?”
陸思瓊見他這模樣,倒像是信了自己的。
她有些動容,自己不是專術的醫者,眼前人能對陌生人做到信任,自是不易。
原真只是聽從舅母所言,瞧了對方的病癥,能治則開方,不然則離去。
而此刻韓邪,顯然是想自己給阿史那救治了。
她眨了眨眼,終是遂心接道:“非簡單的腎脾問題,我得等會給他診脈后方能判斷。”
剛說完,便見阿史那掀簾走了進來,步履再不復先前的矯健,有些腿軟無力。
他進屋后,見三人皆望向自己,不由站直了身,佯裝若無其事的走到自家主子身旁。
韓邪直喚道:“阿史那,過來讓陸姑娘把個脈。”
被喚的人一怔,有些迷茫的看看他,又望向端坐著的陸思瓊,有些不明所以:“主子,是您發熱水土不服,屬下沒病。”
“就你那陳年舊癥,天天清早就要瀉上三回,趕緊讓人瞧瞧。”
“主、主子您……”
阿史那徹底驚呆,黝黑的面頰不由紅起來,“屬下那是小事,怎么好麻煩陸姑娘?還是主子您身子要緊。”
“趕緊的,何時這樣婆婆媽媽了,還要爺請你不成?”
韓邪說完翹起長腿,儼然不顧下屬臉上的的窘迫與尷尬。
阿史那只得紅著眼皮湊上去,視線都不敢看對面少女,吱唔了道:“麻煩陸姑娘了,您就隨便看看,小人這身糙肉厚的,其實也不打緊。”
那頭竹昔聽后,不由捂嘴笑了。
聽到笑聲,阿史那便越發臉紅,恨不得早些將手收回來。
陸思瓊看了癥狀,又問道:“每日晨泄,皆是如此?”
“是這樣,不過每年春季時略有嚴重。”
“春季乃肝木生發之時,肝旺橫逆犯脾,脾失健運,泄瀉發作,此乃“肝強脾弱”之癥。”
陸思瓊心中有數,讓竹昔鋪了紙又寫了方子。
遞給阿史那時,解釋道:“白芍養血柔肝;白術、茯苓、苡米、橘皮、木瓜等藥健脾和胃化濕;黃連清濕熱;川、蒺藜舒肝理氣;桂枝味辛,《本草經疏》里道其可“主利肝肺氣”,用這味藥,不在溫經化氣,而在疏散肝氣,肝不侮土。”
阿史那聽得一愣一愣,完全不明白,接了藥方只知方中每味藥都有功效,但最終效果如何,卻仍不確定。
他望著對方,想了想直接詢道:“陸姑娘的意思是,我服了這方子,清早的腹瀉就能好?”
“每日睡前一貼,三貼過后自有成效。”
提起旁的陸思瓊或不能斷言,然這醫術藥理方面,她還真有把握。
韓邪忙潛了下屬吩咐道:“阿史那,趕緊出去讓人給你抓藥,回頭好好調養調養,省得每日清早都不得安穩。你這毛病,累了多少年,爺清早可是連差事都不好交給你。”
聞者訥訥的頷首,轉了身沒走幾步卻又回頭,望向桌上的另一張藥方,“陸姑娘,這可是我家主子的藥方?”
在他心里,自然是主子更為重要。
陸思瓊尚未答話,但見門簾自外被掀起。
早前離去的書繪端了碗藥回來,進屋后行了禮,走到韓邪跟前請道:“韓公子,您的藥。”
韓邪抬眸覷了眼,藥味極弄,心道定不好喝。
轉看向對面的人,指著藥碗問:“這是什么?”
“韓公子先前道食欲不佳,我特讓婢子下去熬了碗三黃湯來,專治這個,您還是趁熱服了吧。”
陸思瓊起身直言:“您讓外祖母請了我過府,替你診斷,該是相信小女子醫術的。既然如此,這湯藥又有何好猶豫的?”
親手端了藥碗送到對方眼前,“您是府上的貴客,湯藥著實對你有益,難道還擔心我害你不成?”
韓邪抖了抖眉,若有所思的望著對方,手卻不得不伸了出去。
在陸思瓊的直視下,他端起藥碗竟是一飲而盡。
旁邊書繪都睜大了雙眼,這喝得也太干脆了吧?
還沒反應過來,藥碗已經遞到了面前,她忙接過放回端盤上。
韓邪喝完了直接用袖子抹了抹嘴,滿嘴苦澀,眉頭仍是緊皺,問對面人道:“什么是三黃湯?”
“就是黃芩、黃連、黃柏熬成的湯藥,可清熱解毒,專治經日不欲飲食之癥。”
三黃湯乃是苦藥極品,尋常要清熱解毒自有其他方子,至于不欲飲食……這癥狀本就是在混淆視聽。
見了先前撤下去的飯菜,要人如何再相信他胃口不佳?
韓邪根本就沒有水土不服。
不過診了脈,其確有發熱,小受外寒,實乃輕癥。
先前諸多大夫所謂的藥石無效,怕是眼前人在故意糊弄。
陸思瓊不由生出幾分反感,他如此放肆,整得榮國公府上下不寧,還累外祖父與舅父替他尋醫問藥。
于是,拿了桌上方子亦遞給阿史那,言道:“你家主子只是風寒發熱,我開了桂枝湯方,其中去白術加生姜,又名茯苓甘草湯,治傷寒、汗出不渴。你讓人一并抓藥煎了,早晚各服一劑,不日便愈。”
阿史那性子如他主子一般,并不質疑,應了聲道謝就退出屋子。
陸思瓊亦欲要告辭。
韓邪攏了攏身上外袍,突然制止問道:“陸姑娘,你真不好奇我為何待你這般了解?又因何而非得尋你?”
她果然止步。
竹昔與書繪見他站起朝自家姑娘走去,不由皆上前伴在兩旁,他嫌棄的瞥了眼,不耐道:“你這兩丫頭,就不能潛出去嗎?”
陸思瓊抿笑,頭也不轉的直接走向門口,“韓公子既是尋我,那早晚都會說。”
她委實受不了這廝的輕浮語氣,外加這屋里的羊騷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