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夫人靜靜的等著答案。
陸思瓊見對方這般鄭重其事,儼然是非討個確切回話不可,不由心下迷惘。
她長在深閨,結交的皆是循規守禮的名門閨秀,受的亦是尊長敬親的道理。
如今要替自己終身拿主意,說實話略有無措。她并無旁的心思,未來歸宿的問題從不曾有過考慮,按理說,聽從外祖母的話是最合適不過的。
畢竟,若換做旁人,哪家不是長者做主,又豈會去詢問小輩意見?
她知這是外祖母待她的尊重,在盡可能滿足自己意愿。
而這門親,說實話,龔家門第顯赫,蕙寧公主鳳儀尊華,其駙馬建元侯不僅為名門之后,更是軍功加爵。
龔景凡作為他二人之子,本就貴不可言,娶個宗室女亦不為過。
沒成想,會說親與自己。
“瓊姐兒,”握著她的手掌緊了緊,仰首又聞道:“你這模樣,是不中意凡哥兒?”
陸思瓊想了想,抽出手起身跪在對方腳下,“外祖母,思瓊知您待我是打心眼里的疼愛,這幾年哪怕鮮少承歡膝下,可您待我的呵護從不曾少過。
娘親早早離世,若沒有您與外祖父的庇佑,亦不會有如今的我。此刻能有這樣的親事,想必勞您操了不少心思,我、聽您的。”
頷首應下的瞬間,陸思瓊眨眸斂神,濃密的羽睫遮住了眼底的猶豫。
其實,女子終歸是要嫁人的,不是嗎?
這親事,長者殷切,夫家顯赫,未婚夫人中龍鳳,她、還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好孩子,快起來。”
周老夫人竟是淚眼婆娑,心中感慨這些年沒白疼了她,拉起身摟在懷里,撫著她的后背嘆道:“你這孩子命苦,自幼生母去的早,我雖將你接到周家,可你到底因著那聲‘表姑娘’不敢逾矩,總難自在。
外祖母給你說這門親,也是仔細想過的。永昭伯府雖不曾分家,可建元侯封爵之后,早在旁邊建了宅子,雖談不上真正獨門獨戶,可你未來的婆婆是蕙寧公主,跟家中小姑妯娌處起來,不會吃虧。”
“外祖母的苦心,思瓊明白。”
聞者欣慰,點頭又道:“今兒凡哥兒隨九王爺過府,怕亦是有你在府上的這層緣故。說到底,你倆好歹是表兄妹,感情雖不親,可以凡哥兒的秉性,是不會虧待你的。
如此你既應了,明兒我就去與蕙寧公主商議一下,尋個好日子請了保山夫人去德安侯府提親。”
“龔二爺,已知曉了?”
周老夫人聞言只笑,以為陸思瓊是在擔心龔景凡不肯娶她。故拍了拍她手背,寬解道:“瓊姐兒不用多想,凡哥兒會應下親事的。”
“是。”
后者應了,腦海里卻浮現出方才園子里遇到龔二爺的場景,對方冷冰冰的話語既似提醒又似警告,有種洞察一切的氣勢。
她抿緊雙唇,揮去思緒,回望向外祖母正要開口,便聽瑞珠在外請示:“老夫人,午膳已經送來了,是現在傳還是待會?”
“擺上吧,就在東次間用。”
侍婢應聲而去。
陸思瓊原先欲道的話,順勢便咽了回去。
事實上,親都將要定了,還有什么好說的。
午膳過后,祖孫倆又聊了會。
周老夫人問她宋氏的那回事,是要今兒就回去討說法,還是過幾日再離開。
原先,是準備留她在周家住幾日的。
陸思瓊思量了會,回道:“過幾日再回去吧,她不過是迷信了些,說到底都是為了家中四弟。
四弟是爹爹唯一的子嗣,謹慎些也是應該,況且前段日子我在家時,她也不曾為難過我,想來她心里比我更知輕重。”
“我也是這般想的。”
周老夫人滿意頷首,添道:“你大表嫂什么都好,就是做事不假思索了些。這種事鬧大了,吃虧的還是你。”
“嗯,她請大師做法,也是求個心安。”
“雖是這樣說,可如果你親娘還在,絕不會受這樣的委屈。”
陸思瓊眨眨眼,眸底一片平靜。
這假設,多年來,她何曾少有過?
回暖閣歇個午覺,然而許是那門親壓在心上,輾轉反復如何都難就寢。
外祖母應了,蕙寧公主應了,她亦同意了,這門親該是不可能再有變故的。
等保山夫人到侯府正式提親,到時候對八字納小定,以后再見到那人,可就真成了他的外甥媳……
想到這個,她心口便似堵得悶悶的,極不舒服。
又翻身平躺,望著彩繡花簇的茜紅連珠縑絲帳頂發呆,思緒仍無比清醒。
遂坐起身,掀帳幔圾鞋下榻,至妝鏡臺前將那盒玉雕牡丹的錦緞盒子捧了出來。
細細撫了其上的松檎雙鸝,胳膊撐著下巴抵在案面上,卻沒啟開。
如此姿勢保持了許久,才將盒子放回去。
“竹昔。”
喚了侍婢進屋,她更衣洗漱。
“姑娘是要去世子夫人處?”
“嗯,平哥兒摔著了,我也該去瞧瞧,就不知他還在不在大舅母處。”
竹昔邊替她腰間系上佩玉邊笑了回道:“小少爺若不在世子夫人那,便是給大奶奶抱回了院子,姑娘多去兩回,定能見著。”
“嗯。”
聞者點了點頭,待衣妝皆畢,方推門出去。
平哥兒果然已經被顧氏抱了回去,聽完迎她的媽媽說出這話,陸思瓊莞爾接話:“那便來拜見下大舅母,不知會不會打攪到她。”
“表姑娘說笑呢,您過來夫人慣是高興,且現兒三爺也在呢。”
三表哥?
先前聽聞三表哥是陪著龔景凡的,他進了內院,那……她不由隨口又問:“對了,龔二爺帶來的兩位郎中,都安置了?”
引路的媽媽忍俊不禁,掩嘴笑了回道:“表姑娘有所不知,龔二爺不止派人郎中去,還同行了兩名護衛。
這韓公子是個倔強性子,道不要用外面的郎中醫病便如何都不肯同意。午時讓侍從打他們出去,沒成想龔家的護衛也都是能手,這兩方竟是掐起了架,最后惹得咱們三爺跟龔二爺都過去了。”
掐架?
陸思瓊錯愕,這一個非要讓郎中去醫、一個如何不從,兩爺們還打起來了?
“后來呢?”她邊行邊問。
那媽媽繼續道:“韓公子身邊的隨從雖然生得人高馬大,卻是個只懂蠻力的,以一對二自是不敵。眼見著那兩郎中就要近前,沒成想他主子不顧身份,親自上前撂倒了兩名護衛,把人都摔了出去。
龔二爺趕到的時候便見這個,當時氣得臉都黑了,直道韓公子如此身強力壯,顯然不是抱恙在身,命人拿走了屋里所有藥方。”
“韓公子就由得他取?”
“哪里肯?韓公子見著龔二爺,調笑著又說起上回比騎射的事,龔二爺見自己帶來的人被打成這樣,動了怒直接回手。”
這媽媽顯然是個八卦的,說得是口若懸河:“表姑娘,您想想,他是何等的身手,這京都城名門子弟里的翹楚。
韓公子根本討不得好,龔二爺直接拿了藥方就走,還命人往咱們夫人這傳話,道韓公子已然痊愈,不必再醫。”
這亦是個狂妄的!
陸思瓊對龔景凡的反應其實并不如何意外,只是覺得那個韓邪,怕會不甘如此。
他自進了京,便被榮國公府奉若上賓,可遇到了龔二爺落得這般下場,且他本為裝病,不知接下來要如何才是。
話說著也就到了屋外,蓮葉青的簾子垂在門外,剛近前便聽得里面傳來了少年激動的說話聲:“娘,您不是也喜歡瓊妹妹嗎?怎么能讓祖母就這樣將她許給龔表弟呢?您得替孩兒去說說……”
陸思瓊步履頓沉,忙揮手潛退了引路的媽媽。
她在周家素來得寵,更是這朝華樓的常客,婢仆們平日就慣有眼色,聞言自退了下去。
“娘早跟你說過,別對你表妹起那份心思,她的終身不說是我,便是你祖母也不能全然做主。”
大舅母的勸聲飄出,“你別看以往蕙寧公主待你幾個姐妹比待她在意,可知瓊姐兒在她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便是兩個靈姐兒都不及。
我的傻兒子,不是為娘的不心疼你,是咱們周家配不上她。瓊姐兒早晚都要嫁給你龔表弟,這是十多年前就定下了來的!”
“為什么?”
激動的聲調,是周希禮的不甘。
陸思瓊上階一步,其實她亦想知曉,什么叫做是一早定下來的?舅母為何要說這樣的話?
內室卻久不見動靜。
她左右看了看,退下石階,轉身離開朝華樓。
那樣進去,三人皆要尷尬。
只不過,這心中的謎團,卻越來越多了。
而剛出院子,尚未走遠,迎面便遇著一行人。
為首的是四表姐周嘉靈與三表姐周嘉樂,陸思瓊止步遲疑:她們不是隨五姨母去宰相府赴宴了么,怎的這樣早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