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夫人今日一身丁香色仙鶴紋的杭綢錦衫,頭戴姜黃色壽字抹額,梳著簡單發髻,兩鬢銀絲外露,不茍言笑的容上透著幾分嚴肅。
陸文雅站在邊上,衣著雖不似往常艷麗,但她先發制人,渾身都顯出股氣盛高漲的意味。
小小的人兒站在中央,等候著位上祖母的開口。
“瓊姐兒,你昨兒差婢子回府傳的話,可是當真?”陸老夫人語態鄭重。
陸思瓊微微一福,輕緩回道:“不敢欺瞞祖母,此事千真萬確。”
“你是如何得知?”
問者追問,再言道:“莫不是你二舅或外祖父告知于你?”
“外祖父從不曾在我面前談論朝堂之事,實乃三表姐巧然得知,適才說與我聽。”
“周三姑娘?”
這回不待老夫人接話,陸文雅便先插了嘴:“瓊姐兒,你與周家姐妹素來情深,她既然將這事透露給你,可是有法子的意思?”
她難得放下身段,語氣低柔了好言又道:“姑姑知道之前有些誤會,可畢竟是嫡親的姑侄,你姑父這事,相信瓊姐兒必不會袖手旁觀。”
先是給她安了個不孝的罪名,現倒論起感情,隨后高帽子一扣,是想逼她不得不答應?
陸文雅表情不定,既牽強尷尬,又夾著幾分期盼,目光卻不曾避開,緊緊的凝對上侄女。
見對方未應,思量著踱步近前,“瓊姐兒,你之前說不方便過問你舅舅的公事,可如今是你表姐主動提及,想來你再開口,也不難的對嗎?
“我表姐是私下與我說的。”
陸思瓊密睫輕扇,視線坦然,徐徐回道:“姑姑,該說的侄女上回便說了,這不是小事,否則若是方便我自然會替姑父求情。
至于我表姐,她好意提醒,難道我還要借著她的名義去為難她父親?這事我昨兒知曉后便讓書繪回來報信了,也只能做到這點。”
話落側向正方,無奈添語:“祖母,您也清楚,在鑿鑿證據之前,本就無法徇私。何況,二姑父的事,父親先前就尋過我,道這不是孫女該過問的。”
說完又福身一禮,請罪道:“孫女實在無能為力。”
她這是,堅定了絕不會為胡家去周府開口的意思。
“我大哥?”
陸文雅驚詫,難以置信的轉向老夫人,苦臉道:“娘,大哥怎么能這么做?老爺是他親妹夫,他不幫著想法子,還不讓瓊姐兒插手?
說什么茲事體大,榮國公府要真想保個人,難道會沒能耐?今兒這出事的是我家老爺,若換做大哥,周家看著瓊姐兒顏面怕是早就給暗地里處理妥當了,何來的什么證據還公事公辦?”
她聲音尖銳,語氣咄咄不平,滿是埋怨。
聞者臉色當即就是一沉,什么叫出事的換做德安侯?
陸老夫人雖說疼愛女兒,可顯然更偏向長子,這是整個陸家的支撐,豈容她隨隨便便咒這些不吉利的話?
當下厲色喝道:“阿雅,你這說的是什么話?哪個人有像你這么說自己親大哥的?”
“娘,女兒失言。”
她在陸家之所以能如此囂張依靠的便是親娘,意識到自己剛說的話連忙賠罪,急急的解釋:“女兒只是沒想到大哥會交代瓊姐兒這個,您說周家若不肯幫忙,咱們胡家豈不是全完了?
俗話說人非圣賢孰能無過,老爺也只是一時糊涂,您與大哥若不幫著周旋,女兒還能去求誰?我剛也是心急了才說錯話,并非有意,娘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再心急也不能說這些,你大哥素來疼你,對姑爺也是當兄弟待的,要聽到你這話,豈不傷心?”
陸老夫人沒有計較,不過訓了幾句便挪過視線,瞅向孫女嘆道:“罷了,既是你父親交代的,便先退下吧。”
“是,孫女告退。”
后者轉身欲離,陸文雅伸手就喚:“瓊姐兒……”
只是話未出口,便被陸老夫人制止了,只等陸思瓊出了屋,方言道:“瓊姐兒還是個孩子,你抓著她也沒用。
唉,你以為她跟普通閨閣里的姑娘一樣,之前用幾句話便能將她嚇到,然后吩咐她做什么便做什么?這丫頭心思靈活著,哪里是那么好說話的。”
家中有位如此有主見的孫女,陸老夫人不知是該喜還是愁。
“娘,剛確實是女兒失算。但瓊姐兒心里怕也真沒您這位祖母多少分量,何況我說的難道不對?她是別人家養大的,心能向著侯府嗎?”
陸文雅本就堵心,再三出面請求侄女遭拒,對她的怨恨便越發濃烈,憤憤道:“她若是以陸家為重,這回就不可能不幫我。
她口口聲聲說不愿意讓舅舅跟外祖父難做,說到底就是在為周家的榮華考慮,生怕國公府因為包庇之罪而受牽連。但凡她心里有我這位姑姑一分一毫,就不會拒絕的如此果斷。
上回是大嫂開口,這回又是當著您的面,她都不為所動,侯府跟周家,在她心中孰輕孰重不很明顯?”
陸老夫人早就對親孫女常往周家去的這一行徑頗有微詞,如今再聽女兒一挑撥,心底便更是不舒服。
她閉眼不悅道:“好了,現在姑爺大難臨前,你還有心思說這些?”
“娘,老爺的事,您真得幫幫我。”
陸文雅蹲在對方身前,雙手趴在其雙膝上楚楚央求:“他要真的入獄,胡家倒了,以后斌哥兒的前途、敏姐兒的歸宿,可就全沒了,那女兒下半輩子,還能有什么指望?
娘,我這輩子沒能嫁個好人家,就只能盼著他兩出人頭地。可如果老爺被定罪,以后誰家還會嫁娶我這兩個苦命的孩兒?”
陸老夫人聽得動容,心生不忍,拉了女兒的手讓其起身,寬聲道:“我知道你委屈,胡家這門親事哪怕過了這么多年,你心里也總還有著不甘。
可是阿雅,這就是命。人吶,都有命,你總是想象當年嫁進的若是甄家,如今便是另番光景,不是為難自個嗎?”
“什么命?當初咱們侯府相較國公府周家并不差多少,若不是先二皇子的誣陷,大姐現在就是皇后,怎會同先太子被幽禁那么多年,最后郁郁而終?”
陸文雅說著說著,淚水便溢出眼眶,“大姐若一直是太子妃,當初甄家也不會來退親,女兒又怎會匆匆嫁去胡家?
您瞧現兒的甄夫人何等的光鮮,甄皇后都喚她一聲嫂子,與秦相府又是那般關系,誰見著都奉承巴結幾句。
娘,若沒有瓊姐兒的那位姨母,甄夫人這位子本該是女兒我的呀!”
“說什么糊涂話?都這么些年過去了,斌哥兒與敏姐兒都這般年紀了,你還說這樣的話?仔細姑爺知道。”陸老夫人皺眉相勸。
“他知道又怎樣?沒出息的出了事連累我擔驚受怕,要不是為了他,我能對瓊姐兒低三下氣嗎?”
陸文雅語中滿是嫌棄,怨天尤人道:“他這輩子什么都沒給我,斌哥兒與敏姐兒的未來還得我自己籌謀,除了拖累,這些年可曾讓我享過一日的福?”
拿著帕子拭淚,滿是心酸。
陸老夫人瞅著她,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么。
世人多勢力,當年先太子蒙冤被囚,作為先太子妃娘家的侯府當然是備受牽連,甄府退親雖不厚道,卻也是人家自保的手段。
若換做是自家,怕也會那般做。
是以,這些年陸老夫人雖然是怨著甄家,倒也能理解。
親女兒這輩子嫁得不如意,就只能在婚后對她補償多疼惜些,要是往日亦是有求必應,否則這回亦不會急召瓊姐兒歸府。
她是有這份心,讓孫女去走周家顏面的。
可是長子不同意。
他思慮周到,既然這般叮囑了瓊姐兒,想來是分析透徹了其中利害,陸老夫人也不敢拿家族前途開玩笑。
可女婿的事,就真的不管不顧嗎?
“哎,娘,女兒想到一法子。”
陸文雅淚水未涸的眸子一亮,喜道:“這個法子,能讓周家主動幫老爺度過難關。到時候就算瓊姐兒不開口,周老夫人亦不會真的能眼睜睜的看著胡家倒下。”
“有這種法子?”陸老夫人面色狐疑,詢道:“是什么?”
“您瞧,瓊姐兒不是馬上要芳誕了嗎?”
她語調激動,“十三歲,這么好的年華,也不小了,是時候該說親了。娘,您看斌哥兒,他是你看著長大的,若是將瓊姐兒許給斌哥兒,周家為了瓊姐兒還能不幫胡家嗎?”
“斌哥兒?”
陸老夫人低喃,不確定的問道:“阿雅,親事可非兒戲,你若只是想借著瓊姐兒讓榮國公幫姑爺免罪,事后再退親什么,我可是不依的!”
在她心里,女兒終究是因為甄家那回事而記恨著長房先媳婦的,連帶周氏所生的女兒亦是諸多不滿,如此要她怎么信眼前人肯娶瓊姐兒做兒媳婦?
而若只是為解燃眉之急而定親,事后又解除,陸老夫人豈能忍受?陸家的姑娘連被退親,以后旁的姑娘還怎么說親?
“娘,瓊姐兒雖然頑劣了些,可若是能幫上老爺,女兒也可以勉強接受。再說,往后她進了門,我是婆婆,她是媳婦,我會親自調.教她的。”
陸文雅卻很堅持。
她心中清楚,以瓊姐兒在榮國公府的地位及受寵程度,若是真與自家訂了親,周家必會扶持。而丈夫的這回事亦肯定會幫襯,說不準連帶將來斌哥兒的前途都有了著落。
她盤算的完美,攀著眼前人的胳膊晃道:“娘,您就應了這門親事吧,老爺那邊可等不得。女兒相信,只要您點頭,大嫂那邊必不會有異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