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孫二人交心談話,室內氣氛溫馨和洽。
只周老夫人還惦念著外院孫兒的安慰,心中略沉,抿著茶水眉頭難舒。
陸思瓊亦掛心著這事,欲張口打破寧靜關切幾句時,念夏的聲音在外面響起,道龔家表少爺來了。
龔景凡在榮國公府。
她聞聲后似方回想起自個過府的目的,本是來打探親事進度。
然這會子,或是心態變了,再看到來人進屋時,其并不陌生的容顏,落在她眼中竟生出幾分異樣。
不管怎樣,蕙寧公主府提親是事實,而侯府亦準備應允。
若非三表哥突然出事,大舅母怕早已見了宋氏,比照當時提出親事時的急切,眼下說不準小定完畢,那眼前這徐徐走來的少年,便是她的未婚夫。
未婚夫……
待他同外祖母請安,陸思瓊起身福了福,后者沖她微微頷首。
“凡哥兒你何時過的府,怎么都沒人通稟?”
周老夫人和聲發問,心中卻微詫,眼前人昨日剛來瞧過禮哥兒,今兒竟是又來了。
“方過府。”
龔景凡言簡意賅后,又道:“我聽王叔帶來的御醫說,表哥傷勢不重,昏迷只是發熱而致,您不必著急。”
“都說是無性命之憂,可總不見醒來。”
見不到孫兒睜眼,老夫人恐生變數,自然寢食難安。
她說話時精神倦倦,顯得無精打采,隨后想起什么般,側首望了眼外孫女,接著道:“你們兒時相識,也不是生疏的,瓊姐兒你陪凡哥兒坐坐吧。”
周老夫人進內室小憩,徒留兩人。
陸思瓊微愣稍許,意識到外祖母的深意。不由心生窘態。這龔景凡她確識得,可不生疏卻也不代表就相熟,哪怕定親在即,總也有尷尬。
龔景凡凝向她,眼前少女生得桃羞杏讓,眉黛春山,眨眸間,說不盡的靈動秀氣。
他啟唇即問:“親事,你同意了?”
聞者抬眸,對方雙眼如潭,深邃犀利,正緊緊的鎖著自己。
這門婚事。她之前就有所心惑,外祖母與蕙寧公主商議得再好,然眼前人若不同意,必費波折。
此問話,是表示生氣還是反感?
無奈這人情緒藏得太深。陸思瓊亦不愿去揣摩,只認了字面意思便點頭,輕輕回了個“嗯”字。
誰知有人就非要深究,追問道:“你喜歡我?”
陸思瓊愕然的望過去。
她之前沒怎么與他獨處過,印象還停留在兒時,那會子龔景凡并非如此高傲,反倒像是個鄰家大哥。待人接物都格外有禮。
只不過后來她搬回德安侯府,離開周家后彼此少了往來,只在閨中偶有聽說他圍場如何英勇、騎射如何精湛等傳言,卻并不怎么接觸。
而這兩年,每每瞧見他,他渾身都是副“生人勿近”的氣勢。陸思瓊不愛碰人冷臉,亦不過點頭而過。
是以,對方突然問出這話,讓她一時瞠目無語。
龔景凡見她不答話,開口再問:“既不是對我有情。為何同意嫁我?”
這人整得一臉嚴肅,認真的模樣倒顯得陸思瓊再不說話便成了矯情。
她不答反問:“那二爺是同意還是拒絕了?”
他都能問出來,自己為何不敢接話?
聞者眉頭微皺,兀自強調:“我先問的。”
語氣漸高,倒與他繃勁的面容有些違和,卻像在使性子。
陸思瓊柳眉微挑,平心靜氣了說道:“找不到不嫁的理由。”繼而又出言提醒:“該二爺作答了。”
“我,”龔景凡微頓,挪過了視線回道:“我也沒拒絕。”
“這便是應了?”
陸思瓊突然起了玩鬧的心思,懷著還之彼身的心理問道:“按二爺的道理,是得喜歡才會娶了?”
“你別自作多情。”
龔景凡急急開口,剛觸及她目光又忙別過,辯說道:“誰說我喜歡你了?我就是來問問,你們女子,難道不擔心嫁錯郎嗎?”
眼神卻不敢再看過去。
陸思瓊自然知曉他是不喜歡自己的,剛那一瞬亦不知為何起了捉弄的心思,不過瞧著他泛紅的雙耳,本總繃緊的心情倒驀然輕松起來。
這人忒得有意思,一句話都說不得的,還主動來扯這種話題。
她抿唇壓住笑意,繼續順著對方的話接下去:“二爺都不擔心娶錯妻,我又為何要愁這個?”
龔景凡余光覷去,就是沒側身,瞧見對方清眸內的精光,暗道莫不是在嘲笑自己?
心生懊悔,早知就不那么問了。
他生性好強,誤會對方看低了自己,脫口就回擊:“婚事決定你們女子的一輩子,又不會拘著我們男兒,難道你不該仔細考慮么?”
問話剛落,自個就鎖了眉,回神發現少女眉眼處原本的笑意不在,解釋之詞便如鯁在喉。
陸思瓊將他剛剛的話,聽成了對方默許一妻多妾的意味。
成親后會定下女子的一輩子,卻沒拘住男兒。所以,他便是覺得就算妻不如意,往后有的是機會尋對的人,這也是剛剛那句“沒拒絕”的深意?
哪怕知曉父母之命的婚事不能期盼太多,可現在對方就說這話,聽在陸思瓊耳中自是不好受。
她斂去了早前的嬉俏表情,福身正詞說道:“外祖母為我安排的,我便接受。”
龔景凡的眸中就浮現了惱意,原來是因為長輩授命……
他肅身追問:“你的意思是,如果老夫人為你說親的是旁人,也會同意?”
陸思瓊心中堵著氣,毫不猶豫的應“是”。
龔景凡少年心情,悒悒犟道:“你怎么能這樣,一點自己的看法都沒有?”
語速都不知不覺得快了起來,口不擇言道:“是你嫁人,又不是老夫人嫁人。你聽她的做什么?要知道這往后的日子,還不都得你自己過。
你若是瞧不上我,說句不想嫁能有多難,非得委屈自己。你現在不說。成親之后如果成了怨偶,相看兩相厭的,你到時找誰哭去,你怎么能這樣沒主見?”
“我本來就沒主見,難道二爺您有?”
陸思瓊早已被他挑起惱意,現又被這般指責,也忍不住嘲諷了回去:“你不還是聽了蕙寧公主的話?”
“你,”他容顏忿然,伸手指了對方,最后泄氣般咬牙道:“你根本不明白。真是愚笨!”
陸思瓊瞪眼,他罵人!
“我回去就與母親拒絕,不會有定親的。你既然那么隨便,那找別人去。”
龔景凡怫然作色,起步繞過對方。直直的就朝門口去。
那腳步跨得極大,可真走到門口的時候,卻又停下了。
他等了片刻,身后總無動靜,最終還是轉身。
正見對方瞅著這邊,便緩了情緒想等她先開口。
陸思瓊本百感交集,半晌沒反應剛剛的對話是怎么回事。自己居然會和寡言少語的龔景凡吵起來?
還親自將外祖母替她籌謀的好親事推拒掉,正矛盾著該如何交代,可著實沒準備留住龔景凡。畢竟,這人現在都能說出那種話,往后還不定怎樣呢。
看著道貌岸然的,怎知年紀輕輕就存那等心思。真是男大十八變。
她是覺得這樣的人不嫁也罷,并不可惜。
可眼下,他到了門口又停下,還轉過了身,便不由換上了副靜觀其變的心態。饒有興致的望過去。
龔景凡侯了半晌也不見對方說話,先“哎”了聲,才別扭的問她:“你沒什么要說的?”
陸思瓊搖首。
“你真沒有?”
龔景凡急了,重復道:“你再不說,我回去就跟我母親說,咱不定親了。”
陸思瓊還是不語。
龔景凡惱羞成怒,“你小時候不這樣的,怎么現在變得這么笨?!”說完掀起簾子,就急急得沖了出去。
被留下的人只覺得莫名其妙,這連續被同個人罵了兩次笨,龔景凡到底怎么了?
他與自己說了一通,最終也沒道個所以然來,難道就只是來吵架?
陸思瓊百思不得其解,過了好一會才提步。
可到門外,那抹早該消失在視線中的頎長身影,卻還在庭院里。
他背對著自己,面向西墻,像是在賞花。
陸思瓊在石階處停了停,并未搭理,跟著直接回了自己的暖閣。
原專心致志看花的人回首,見倩影遠去,隨手拔了旁邊的花葉,合攏掌心便是一番揉碎。
望著那道月洞小門,龔景凡克制住上前的沖動。
她怎么可以這樣?
頗有幾分自怨自憐的心酸。
他的小廝平安進院,至主子身前請安就道:“二爺,您還去見九王爺嗎?奴才聽說他快離府了。”
“又無事,有何好見的?”
他語氣帶著遷怒,平安這方察覺對方身攜怒火,不由納悶。
自家主子同九王感情素來就好,平日無事亦常在一塊,可剛話里的嫌棄味是鬧哪樣?
他小心開口,哈腰再道:“但奴才聽說九王爺知曉您來了府里,正命人找了想見您呢。”
“那你不早說,一句話還分成兩次。”
龔景凡低罵了他一句,隨口自言自語道:“見了也好,我正有話跟他說。”